27 回家过年

漆古榕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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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世杰是带家俊体验校外创业生活的第一人,接触一段时间之后,家俊想跟郑世杰一样,成为一个有梦想,敢追求的人,但自己的梦想到底是什么?家俊不清楚,也不知道,他也着急,看看彩阳送的那些资料,家俊认为那只是自己糊弄自己的道具,不是自己真正的兴趣所在。

    成长也许不用着急,自己真正追求的东西可能就在某个不留神的时候悄然来到,或许碰到了对的人,或许无意做了件对的事,还有可能偶然听来一个别人的故事。成长的路上总有人开窍早一些,有人开窍晚一些。

    这一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春节,农村的小路上刮着嗖嗖的西风,到巷子里,这风就改了方向,这风吹到了院子里,吹到了小狗的身上,它瑟缩了一下身子,就汪汪地冲天狂叫起来,隔壁的小狗听它狂吠,就跟着冲天狂叫,整个村里的小狗就都跟着叫起来。

    家俊就在这震天的狗叫声里回到了家乡,他打开院门见妈妈冲那小狗发脾气,妈妈见到家俊回来,就扔掉了手里的扫把,过来迎接他最爱的儿子。

    这一年没有了奶奶,屋子里就格外昏暗,家俊看到奶奶的照片,就不觉有点凄凉。家俊就走到院子里无所事事地溜达,看到院子里落叶的大树,那干枯的树枝上哆哆嗦嗦地站着几只麻雀。

    树下的艾草是奶奶生前最爱的植物,奶奶喜欢它那独特的气味,常把它做成抱枕,做成荷包,说是祛病除邪。奶奶常将荷包蛋里加上几片艾叶,让家俊吃,家俊不喜欢这艾草的味道,就常捏着鼻子跑开,有时实在跑不开就从奶奶手中接过那碗,偷偷放到一边。奶奶离去,这艾草没人照顾,就干枯在树下,抑或明年开春的时候它也不会再回到这个世界。

    各种聚会接踵而来,小学同学聚会,初中同学聚会,高中同学聚会,各种聚会成了春节的另一重意义,村头老傅家的饭馆里常常挤满了从城里归来的年轻人。

    老傅是家俊爸爸生前的同村拜把子兄弟,按照当地习俗,家俊该喊老傅大爷,父亲在世的时候,家俊跟老傅的儿子小伟也是最要好的朋友,老傅和家俊的父亲都希望两家的关系能成为世交,好让两家都能在复杂的农村环境中结成最具适应性的力量。

    家俊在父亲去世后,对老傅的印象变得极差。那时候老傅已经是村里的村长,他坐上村长的位子后,他家原本狭窄的大门没一年就改成了宽敞的大木门,那大木门上刷着朱红的油漆,整块的木头上钉着圆形带楞的大铁钉,大铁钉方方正正,密密麻麻,木门就又像是铁门,这木门正中的两个大铁狮子,大小的尺寸看到这家主人的威严,又看到了农村人压不住的爆发感。

    老傅家的大木门上方起了一层雕梁画栋的门楼,那门楼整体黑色的小瓦铺就,加衬了金色的琉璃瓦描边,那四条金线一直延到黑色的小瓦外面,然后又可以回转往后勾了回来,家俊也是多年后才知道,这是古代匠人的手法,叫“斗拱”。在当时这大门楼就是村里成了最壮观的风景,后来老傅出事,才有所谓的风水大师说,这门楼风水不好,有“勾心斗角”的意思。

    家俊常见各色各样的人在傍黑的时候进到老傅的门楼里,他们一般都骑自行车,到了门楼口就把自行车靠墙根一放,从自行车前把上提下几提东西,有时候是两瓶酒,有时是两袋面包,更多的时候东西外面用报纸包着,家俊也不知道他们提了什么。这些人兴奋地走进老傅家里,就听到小伟妈妈热情的迎候:“你说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放那吧,放那吧!”家俊听不到那些人的声音,但总能看到这些人出门的时候是回着头走路的,他们怕小伟妈妈送就用尽全力把头扭到尽可能大的角度,这并不影响他们走路和说话,他们嘴里总是说:“回去吧,别送,别送!”这头就这样一直扭着,要穿过那个门楼才能摆正,然后去找自己的自行车。有时候适应了这种扭头走路就忘记了大门上的台阶,扭着头一步从台阶上踏空,把自己都吓一跳,脸上还要依然陪着笑。

    小伟上初中的时候,在自家的门楼下学会了玩牌,并对玩牌特别着迷,尤其到了暑假,小伟的牌瘾就要发作,他整日整日约着村里的小伙伴玩牌,从不把读书和学习的事情放到心上,对于在村子里家境殷实的小伟来说,玩牌才是生活真正的意义。家俊不喜欢玩牌,他不愿意在人堆里听那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事情,就常把自己关在家里,看书学习。

    小伟为了凑齐牌局就满村里喊人,同龄的小伙伴也不会打牌就有几个赶去凑数,有些要做作业,不愿意去,家里的大人就说:“跟村长家的儿子打牌,套套关系,将来对我们家总是好的,快去吧!”那小伙伴也就放下作业跟小伟找地方打牌了。小伟出门喊人的时候第一个总是喊家俊,他的声音每天都漫过家俊家那个低矮的墙头,喊着:“家俊,家俊,出来玩啊!”他见家俊长时间不回答就爬上那个墙头喊:“家俊,家俊,你在家吗?”家俊就憋在屋子里不出声,小伟确定家俊不在家就跳下墙头去找别的伙伴,只要暑假不开学,小伟喊家俊的声音就一天不停,小伟也知道家俊在屋子里,就是习惯了喊家俊两声,不然不知道一天如何开始。

    有一次小伟的牌局就差一个人,牌瘾闹得他心里痒痒就去敲家俊家的门,家俊没办法就跟着小伟去凑数,他们先是在河边的大柳树下铺了衣服在地上打,再后来要下雨,他们就在小伟的带领下往小伟家的门楼里跑,几个小孩笑嘻嘻跑到门楼,雨就哗哗地下了起来,小伟笑嘻嘻把包在衣服里的牌拿出来,号召所有伙伴就在们楼下打起来。他们越打越高兴,家俊开始不会,慢慢找到一点打牌的感觉,也就忘我的跟伙伴们打起来。家俊抬头看门外的雨,却看到一个人东倒西歪地向这门走来,狂烈的雷阵雨让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他就指给大家看,问:“你们看,那人是谁?”问完这人已经站在了一群孩子面前,他是老傅村长,他一路被雨水冲刷,身上仍带着酒气,见一群还在在门楼下打牌就一把掀翻了打牌的桌子,朝着小伟就骂:“你他娘的,熊活不干,天天就在这打牌!”小伟还在一个劲得往衣服里藏牌,村长就直视着家俊说:“家俊,你不在家帮妈妈干活,你也出来玩!回去!”家俊听着这声音特别反感,这么多小孩为什么只说自己?他害怕老傅喝醉的样子,就灰溜溜地冒雨回家。

    老傅后来做了几件事,让家俊感到极度失望,他想不通爸爸的把兄弟是这样的人。

    村里分地的时候,家俊的妈妈希望被村里照顾,就找老傅商量,能不能把几块地合在一起,这样集中耕种,方便收割,还能有时间照顾老人和小孩,老傅一本正经地跟她说:“你是我亲妹妹,你得带头做好表率,我不能破格都给你家!”村里几个年富力壮的人都把地分到了一起,家俊妈妈才明白,家俊爸爸当年认下的这大哥已经变了,送礼就给办事,不送礼就办不成事,不觉就恨自己送不起这个礼。

    家俊上初中学习成绩优秀,被分到那时所谓的“尖子班”,小伟则只能在普通班上课,后来家俊莫名其妙的被班主任换到了普通班,班主任的理由是家俊成绩达不到尖子生标准,只能去普通班,小伟后来就去了家俊的尖子班,坐在了家俊的位置上,村里另一位小伙伴告诉家俊真相的时候,家俊简直就要崩溃。

    这伙伴的家长就在镇上开饭店,有天放学他拉过家俊说:“家俊,我跟你说件事,你别生气!”

    家俊纳闷就说:“啥事就能让我生气?”

    那伙伴就示意家俊低下头,然后趴在他耳朵上细声细语地讲:“咱们村长老傅,你那个大爷,星期天在我们家吃饭了!”

    家俊就说:“你大爷,老傅是你大爷,我才没有那样的大爷!”

    那伙伴就用手压他的脑袋,说:“你小声点,不是这个事!你知道你大爷请的谁吃饭吗?”

    家俊就说:“爱请谁,请谁!”

    那伙伴继续细声细语地讲:“他请你原来尖子班的班主任,他提出要跟你换班,你那班主任吃了人家的饭,就答应了!”

    “你说这话是真的?”家俊心里失望极了,他早就应该想到这话是真的,却依然要问一句。

    那伙伴就说:“你别说是我说的,我爸妈都守在那,他们告诉我的,我也不可能拿这事骗你。”

    家俊又有什么办法,他像发疯了一样,不断地捶打着教学楼的墙,粗糙的墙面把他那手划得一直流血,吓坏了刚才的小伙伴。

    他捶完墙就蹲到地下,眼泪一滴滴地落在地上,他恨透了这个扯淡的老傅,为什么要处处跟自己作对,可这事到家俊这也就结束了,他没有告诉自己的妈妈,更没有告诉过任何其他的人,他发奋的读书,心里总有一口气憋在那里,只能转化成更强的学习动力,他那时候就明白,只有让自己强大,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回应老傅的一切行动。

    家俊在普通班里以最好的成绩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小伟落榜了,小伟已经无心读书,开始在社会上寻找活计,他先在煤矿找了份挖煤的工作,后来与几个工友聚众赌博被关押了两年,村里人都传老傅半边的家底都被小伟给输了进去。

    小伟出来之后,老傅在镇上给他买了一套门面房,开起了副食批发店,小伟戒掉了赌博的习惯,也不愿经营老傅给他的那批发店,就一直不温不火地勉强度日。

    家俊上大学那年,老傅侵占了村里的补贴款,全村人都去上访,老傅也被关了进去,不久前刚刚出来,全村的人又去恭贺老傅平安回家,老傅就用全村人来恭贺的份子钱开起了这个饭店。

    家俊看到老傅只是安心择菜、洗菜、炒菜,一个人忙活,还要不时被小伟的妈妈在旁边指责几句,他老了不少,当年的精明劲从他身上消失了,他小心翼翼地对待着每位来店里吃饭的人,这也包括家俊。他每次把菜送到桌上,都有意识地看看家俊,也许他想向家俊道歉,也许他怕家俊不高兴带走了整桌的客人。家俊意识到老傅看自己也不禁感慨人生的变化,又不禁想起死去的爸爸,就对老傅多了一些同情。

    酒桌上的伙伴在热闹得喝着酒,一边喊着老傅上着上那,对老傅呼来喊去,大有一番想吃空老傅这家店的气势。他们不划拳行令,就使劲地喝酒,桌上的酒瓶代表着在城里混的水平,一般在这种聚会中,你面前没有五个八个的空酒瓶你都不好意思说话,那些面前酒瓶多的人就使劲吹嘘自己在社会上闯荡的经验,反正也没人知道自己过得如何,就往最高处吹捧自己,说自己如何如何,自己认识一个人如何如何……

    听不惯的人就站起来讲:“别在那吹了,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来,将这杯干掉……”一伙人就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家俊感觉到同学之间的三观变化,没有什么话题跟他们聊,自己就坐在饭桌上默不作声。

    家俊仔细观察着桌上的每一个人,就看到酒桌上两个人说着说着就着急起来,他们就开始对骂,开始摔酒瓶,这两个人就站起来对峙,紧接着就开始有人上去拉架,他也从座位上起身,就要上前去劝,心里已经烦透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