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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
——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情。
对一个沉睡三万年的人来说,
很纠结。
有些人一睡不醒,有些人一醒不睡。
“作为岁月,我都快忘了如何入睡了。”润九摇头沙哑苦笑。
“喂!我说那小子,我大哥已然入睡,你若再磨蹭,就算你输了!”月关山胞弟,月问风大声说着。
“怎么办,师父?”叶落水焦急看向润九。
润九微微摆手,示意无碍,他说道:“既然是在温家比试,恰不知主人有何话说。”
谷雨临近
——温家小姐已然时日无多。
若真比上个三年五载,百十光阴。
岂不要误了大事!
“温家姐姐可有异议?”狸阡陌转向温轻水,一抹媚花灿烂绽开,娆丽无比。
“来者皆为客,岂有怠慢之理。”温轻水宴宴莞尔,水纹涟漪,吐露梨香,尽显大家世门之风华。
她盈步走来,朝柳剑躬身一礼:“嬬儿拜见师父。”
柳剑眸光温祥,这是他十五年前下山临凡之日收授的俗门弟子,彼时,她还只不过是一名三岁学语幼童,如今已出落得风华绝世,冠绝天下,其修为也早无臻进至入冥境的剑意品阶,已然超越了宗门绝大多数卓越弟子。
柳剑微微颔首,笑容温蔼:“嬬儿近来可好?”
“徒儿一切安好,劳师父挂念。”温轻水轻盈吐息,梨香芬芳。
“既然主人家都无异议,那就开始比试了!”月问风朗声再说,生怕胞兄月关山吃任何一丝的亏。
“这等把戏,戏弄无知凡子尚行,岂可瞒天过海?”一声戏谑悠长而起,声音雄厚如洪钟。
闻声看去,中年男子倚坐在石墙之上,双眼微眯,手中一只紫藤酒葫芦,惬意地品饮着。
“尊主,是他!”鬼伯眯眼盯着来人打量。
正是先前在江鹤楼遇见的那名中年男子——武库司执事。
在场诸人,皆是修行不凡之人,来人既能悄无声息而来,又可屏息静气不为人察觉,不由皆是一震,就连柳剑都微是一凛,剑眉微起:“阁下是?”
“武库司也来凑热闹了?”狸阡陌媚笑而起,连呼四声:“好!好!好!甚是好!”
“当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那恐怕要让尊驾失望了,鄙人生平最恶蚊虫喧闹,好不烦闷。”中年男子爽饮了一口醇香烈酒,笑说一句。
“放肆!”寒衣罩面人冷叱而起,圆月弯刀剑气迸溅。
中年男子寒晶眸光一烁,继续惬意饮着酒。
倏地,他浓眉微微一紧,紫藤酒葫芦已然空尽,唯有葫芦口粘着一滴萤润酒珠,水滴欲落。
“真可惜…”他贪婪地伸舌来盛即将滴落下来的酒珠。
剑气渐迫,直逼瞳孔。
寒光闪烁,风雨骤急。
“赏于尔等了!”一声轻叱。
酒珠掠云而起,穿风透雨,沿途迸溅出穿石裂云之音。
那仅仅只是一滴酒珠,却能吹风化雨,一化三,三化九,九成百千…变化亿万。
哗啦~
霎时,漫天酒雨,瓢泼洒泄。
“嗬~!”锐呼声打起。
“嘶。”一口浊气倒吸。
几人齐齐厉叱,弯刀骤起,吱吱凛厉剑气迎着漫天酒雨迸溅出去。
吱啦啦,天空像被撕裂出道道深痕口子。
那不是剑气,而是水流。
股股细小如丝的水流,从天地间迸溅出来,
咔~
一柄弯刀首先炸裂,碎细铁末飞洒,瞬间碾为齑粉,一声闷哼,那人尚未崩飞出去,已被千丝万缕的细流穿透,密密麻麻,好似蚕茧一般。
叭~
一声倏响,声线渐疾。
蚕茧顷刻间被细丝有如抽线圈之般…吱啦啦地旋转剥离开来,血雾随雨水同落而下。
“吔~!”众人惊呼还未落停。
其余几人脸色骤变,眨眼便再也寻不见踪影。
漫天血雾纷飞。
“嘶。”问三知身子不由自颤,啧牙倒吸一口寒气。
“好一招抽丝剥茧。”狸阡陌抚掌大笑,妩媚笑声咯咯如珠,怀中血狸一激灵,‘喵’地一声锐鸣,并未因属下的悲惨遭遇而有任何一丝惋惜。
“清水流?酒仙木夜离?”柳剑微微皱眉,盯着中年男子看。
“哈!天剑果然好眼力。”木夜离投来一缕目光,接着说:“木某隐世多年,不曾想还有人识得鄙人。”
……
“哈!老怪物!你作弊!”叶落水厉声叱起。
随着漫天酒雨洒落,安然坐睡的月关山颈脖之间霎时尘灰细蚊扑天而起。
那不是一只,而是成千上万。
尘蚊在漫天酒雨冲洗下,撒泄出一片浓浊阴霾,阵阵恶腥臭味扑鼻而来。
月关山闷哼一声,轰然倒地。
“大哥,您怎么了?”月问风惊呼起来。
“郡侯大人!”一众衙差七手八脚的来扶。
“好酒。”娆呼二字,狸阡陌粉色嘴角勾勒缕缕冷魅丝纹,转向木夜离道:“世间皆传,酒仙木夜离死于清水流内变,不曾想今日在此一见,当真三生有幸。”
清水流,乃江北仙道正宗魁首。
与南域仙派正首,玉山积云,并驾齐驱,傲立神州。
有着‘南云北水’之称。
十五年前下山临凡之际,柳剑也曾听闻清水流内讧之事,剑、气二宗因抢夺掌门尊位而演生内斗,最终以剑宗获胜而告一段落,而气宗姣俊才杰,当世圣绝:酒仙木夜离,传闻亦在内变之中命丧身死。
谁能料想,当日意气风华又离奇身死的清水流酒仙木夜离,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大宁朝廷武库司的司器执事?
当真世事无常,月岁多变!
“这…”问三知一个‘这’字诧异了半天。
“问兄又想说…怎么如今各宗门派皆为朝廷鹰犬了?”润九接着他话轻笑说着。
“小生孤陋寡闻了,惭愧,惭愧。”问三知摇头谄笑。
大宁皇朝若无绝对实力,又何以得享国柞一千六百八十四载?诸如月关山、木夜离这等各宗高阶修行者入奉朝廷,只怕也是冰山一角罢了。
“木某生平左右素来独往,孑然立世,不结苔岑之契,今日看来,另当别论了。”木夜离悠悠站起身子,他说到这里一顿,眯起浓郁眸子洒落在润九身上:“木某愿同先生邂逅之交,结个友谊,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酒仙豪情盛意,在下岂敢推却。”润九笑着回言。
“先生快人快语,甚好!”木夜离惬笑一声,他眯眼手中酒葫芦看了几看,旋即抛将过来:“鄙人身无它物,此物便留作先生,权当凭契。”
“此乃酒仙爱物,润九怎敢夺酒仙所好?”润九接过葫芦,笑说。
木夜离哈哈大笑起来,言道:“武库司司职剑炉武库锻造,亦是木某人本责所在,既然诸位都是为剑炉所来,三日后,鄙人将在江鹤楼摆上一宴,还望届时诸位务必赏光莅临。”
“酒仙亲临下帖,焉能爽约。”狸阡陌轻抚手中血狸,妖妖一笑。
“既是如此,恭候大驾。”木夜离一声笑起,音散人亦遁。
喵~
血狸嘶鸣一声。
一众寒衣罩面人齐拢黑骄,便要离去。
“狸宗主还请留步。”润九开口说道。
“咦…润九先生尚有何事?”狸阡陌轻‘咦’一字,笑媚媚看着他。
“不知贵宗圣物火痕狼蛛,尚来可好?”润九眸光微敛,轻笑着说。
那日苏醒之际,墓中发现火痕狼蛛正乃血宗秘物,体内五种毒液,五雷化极,能瞬间将被蛰咬者的修为悉数噬尽,化作虚无。
他的数十万年修为也随之遁散而去。
想必,血宗早已筹谋多时,暗结珠胎。
只是眼下他还无法琢磨出血宗究竟有何诡图。
“哦?”狸阡陌闪烁着妩媚如斯两只舞伶眸子,笑看他:“劳先生挂心,我宗圣物自然贵若金星。”
“那自然再好不过。”润九回笑。
“江鹤楼恭候先生大驾。”
“定将赴约。”
喵~
锐鸣骤起。
黑骄掠风而驰。
数十寒衣人刷刷齐齐跟上。
“尊主,看来血宗所图,并不只是剑炉这般简单。”鬼伯眯着空中渐逝的黑影,忧虑说着,他说到这里一顿,欲言又止:“我总觉着这位血宗宗主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润九沉吟片刻,说道:“我也奇怪,他的气息好像并不是机算子那一脉。”
机算子,乃是血宗开派祖师,数万年之前,润九便与此人有过交集,甚为熟悉。
机算子一脉相承的是修习嗜血秘术。
血宗唯有嫡传弟子,方才有资格担任宗主尊位,方圆规矩,传承万年。
而狸阡陌身上透散出来的血脉修为气息,并不是正统的血秘气息。
即便鬼伯不提及,这也让他不禁有些心生诧异。
“小姐,您怎么了?”耳畔,一声锐呼突兀打响。
姜妈焦唤起来。
噗~
一口如墨血箭从丹唇间飞溅而出。
温轻水脸白如纸,纤柔躯身软绵绵瘫下。
“喂,你怎么了?温家小姐!”问三知惊呼一声,急忙来扶。
“糟糕,这丫头怕是妄动雪语咒了。”柳剑把着脉,剑眉竖起,脸色深凝。
雪语咒,乃是当年柳剑亲自传授于她的,用于克制她体内的火炎之血。
温家小姐自幼异于常人,天生火炎之血,灼烧心脉,无法彼此贯通融汇。
那日临凡,于香江之畔偶遇此女童嬉戏江水,竟将江水尽数灼化干涸,不禁惊为天人,遂授其师徒名分,又以雪语咒压制其体内火炎,谁料就在先前激战中,她竟然以雪语咒抗敌,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尊主,火炎灼烧弱水,温家小姐恐怕…”鬼伯并没有说下去。
“谷雨临近了…”润九呼了一息,脸色微沉。
三万年前,他曾与火炎焱帝大战于弱水之畔,此战持续了一千年,最终,以他数十万年神力斩下火炎焱帝九头当中的八头…
战幕落下,润九也坠落进了弱水,元神沉睡,最后被第一百二十六代白神星——鬼伯的师父,羽无翎寻到,葬入墓地。
一块火炎焱石也随之跌落进了弱水。
数万岁月光阴流逝,火炎焱石也将弱水灼烧干涸。
归根结底,一切终是因他而起。
谷雨临近,
凡水,一但落进了弱河,便就不再是弱水了,而是凡尘江河。
“她怎么样了?”润九呼了一息,开口问道。
“心脉异火诡怪离奇,又太过雄烈,雪语咒已全然无法压制…”柳剑摇了摇头,脸色深凝起来,眸光也逐渐黯淡下来。
即便他是天剑传人,玉山积云得道仙师,又如何知晓数万年岁月前的神魔大战?
“看来,得尽快将她送往玉山积云,求掌门师兄施以援手了。”柳剑说道。
“如此也好。”润九赞同。
“可是师父,那酒仙约你三日后江鹤楼赴宴,还有那只阴阳怪气的腥狸子。”叶落水提醒着说。
“倒是件棘手事情。”润九沉吟着说,看向柳剑:“仙师有何高见?”
“剑炉之事亦是迫在眉睫,如此看来,唯有尽快处理江右之事,再作他谋了。
我先以剑元护住嬬儿心脉,倒诸事完毕,我等速回玉山积云。”柳剑叹了口气,说道。
“如此,甚好,劳累仙师了。”润九点头说道,过了会儿,又吩咐着说:“姜妈,先将温家小姐送进房,顺道再去取些剑獒之血来。”
姜妈迟疑了片刻,也不敢马虎,急急忙忙奔去。
“润兄,为何要取獒血?”问三知诧异起来。
“因为血元。”润九说了四字。
“润兄,血元又为何物?”问三知再又迷茫问起。
“呃,血元这个东西,解释起来相当地麻烦。”润九轻笑着如是说。
剑獒,乃是当年温家始祖——温如梦,亦是他的挚友知己,以无上剑元幻化出来的灵兽,拥有着数十万年岁月生命。当中剑元融汇剑獒血脉之中,经年累月,所凝汇而成的血元,更是具有着不可言喻的神奇灵力。
“师父,这白脸书生满口之乎者也,煌煌道理,却什么也不知,偏又什么都好问。”边上叶落水低啐一句,打起异样眸光。
“这位小哥,此言差矣。”问三知谄笑着,一口之乎者也吟吟开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忘了三人行,必有喂狗之人了?”姜妈取血路过时,冷叱了一句,虽然忧心自家小姐安危,但对这位满嘴碎语的不速之客,也颇为不满。
“姜妈,所谓三人行,必有喂狗之人…”问三知被她带岔了,旋即后知后觉,他暗吐了回去,又说:“必有我师焉…”
“我也觉着。”鬼伯阴冷开口,打断他。
“老伯,其实吧,小生是想说…”问三知谄色又添几缕,再又来说。
“问兄,其实吧…在下我也深觉。”润九轻笑,一个‘深’字,拖得很鬼魅。
“润兄,其实吧,小生…”问三知愕然起来。
“喂,你们别走呀,小生是想说…”
看着翁,妪,青,少,四人自顾离去。他囫囵了一小会,理了理嗓子,旋又吟起:“诸位,其实小生觉着吧,学而不止焉,不耻下问…”
“行了,书生,你就少说两句吧。”
柳剑摇头眯了他一眼,负手翩翩而去。
“呃…”
天地静寂得叫人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