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兰文琬讲述的故事(4)

砚楼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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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说:“得劝劝嫂子不能在外面乱讲……不,还是你们这些女人,有空去多陪陪我嫂子说话,让她跟你们倾诉出来,就不会去跟外人讲了。甭管我哥做人多不地道,他总归还是没闹出笑话来,可不能再让我嫂子去闹笑话。”

    我妈说我爸:“行,行,你们兰家啊,就体面最重要,女人家的感受才不重要。”

    我爸正色道:“我们兰家的家训,人活一张脸,脸都不要了还有什么感受可言?唉哟,我这个大哥啊,他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才会要干这种事?”

    我听出来了,我爸不是不幸灾乐祸的。

    我理解我爸,从小到大,光环都套在大伯身上,父母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大伯身上,我爸自觉接受矮身一等,认为自己样样都不如大伯,现在突然知道了大伯的阴暗面,而且还是爷爷无论如何都不会认可的缺陷,我爸多年来的内心压力肯定释放出来不少。

    不过我想,我爸还不知道爷爷就是因为大伯这个事病逝的呢,如果我爸知道,那恐怕要冲上去跟大伯打架的,就不只是文玉大哥的小舅舅一个人了。

    我爸爸可是体育老师,孔武有力,而且虽然明知道父母偏心,仍对父母有着极深厚的感情,他要真跟大伯动起手来,我猜大伯绝不止是被敲破头缝针那么简单。

    也幸好是赵家的小舅先跟大伯打了一架,这一架把大伯母给打醒了,她和大伯把小舅从看守所里保出来之后,抑郁崩溃的状态似乎就好转了,从此后再也没有跟亲戚们抱怨过大伯。

    我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任何话,一则我是小孩,没有我插嘴的余地,另外,我谨记着爷爷临终前跟我讲的话,只要我不开口,我大伯就不敢破罐子破摔,他总会有顾忌,不敢闹得尽人皆知,而事情闹不大,就总有转圜的余地。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如此相信传统的力量了吧?

    我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越发觉得遇事沉住气,不要急于反应,这是极好的人生态度。人心的算计应该是算长远,算大义,千万不能只算眼前,算急利,若这样算,多半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最近,大伯家里再起波澜,我便马上又想起了爷爷的话,兰家的体面最重要,无论隔壁林家夫人与大伯父有什么瓜葛,我都要沉住气,搞清楚情况,然后,该出手时就出手。

    不急于反应,不等于没有反应,而是要在合适的时机,以合适的方式,正确地做出反应。

    从我旁观的角度来看,大伯家的反应还算不错,很快他和大伯母就出国环球旅行了,排除了我们怕闹到姿态不好看的最大担心。剩下就是高教授和赵家小舅似乎在打听什么消息,这反应依我看就有点过激,我大伯家的旧事,跟他们算是几杆子才能打着的关系呢?

    高教授对我奶奶有着异乎寻常的亲近和关注,我不太了解具体原因,但我猜测,应该是与我在爷爷床头看到的那根奇怪树枝有关系。而他知道我爷爷奶奶家里有这根树枝,还是我无意中跟他提到的。

    我高中时转了文科班,三妹妹的爸爸给我补习语文,我常去三妹妹家,管她爸爸叫高姨父。我们大家族孩子多嘛,去三妹妹家补习的也不只我一个孩子,可高姨父最喜欢的学生就是我,他总说我对文字和语言的悟性很高,将来应该从事又会理解又会表达的工作。

    被他说着了,我现在还真是术业有专攻。

    因为喜欢我,高姨父会主动给我开小灶,比如忽然在哪里看到一篇好文章,觉得很值得我借鉴,会打电话专门叫我过去给我讲解。我喜欢语文,高姨父一叫我就会去,手里有什么事儿都丢下不理,为此我妈骂过我好几次,说一个当爹的就晓得挂住老娘,一个当闺女的就晓得挂住亲戚,总之都不把她这个当妈的挂在心上。

    老实说,我妈的确是辛苦,不过好在,还有我妹,我妹是我妈的贴心小棉袄,我这样呢,她就将就着吧。

    记得那一次是高姨父给我讲高考作文题,看图写议论文,图是夸父逐日,画面里的夸父正在大汗淋漓地望日而奔,身后有一片树林。姨父给我开小灶的重点,是讲如何把议论文写出新意来,他给我念《山海经》里的原文,然后不无得意地跟我说,他有一个学生,专门就夸父逐日写了篇研究文章,研究点着落在夸父手杖所化的邓林上,这个学生认为夸父逐日是为了攫取太阳能,结果成功了,以己身和手杖为引,利用太阳能生发了邓林,邓林绝不是普通的桃林,而是古人利用太阳能的能量矩阵,只不过日久失传再也无法得见真颜,千万年以讹传讹,才留下桃林辟邪驱鬼的传说。高姨父认为,观点对错且先不论,这篇文章写得实在是耳目一新,故此讲给我听,启发我思考。

    我还真的被启发了,蓦然就想起来爷爷床头的那根奇怪树枝,对高姨父说:“要是真的有树枝能千年不烂,会不会就是邓林的桃枝呢?利用的是太阳能,大概就可以一直不坏吧?”

    高姨父被我问得一楞,道:“千年不烂的桃枝?你在哪里见过?”

    我想,爷爷临终前单独叫我去说话这件事,亲戚们都知道,不必隐瞒,就说:“高姨父,我突然想起来,那年爷爷去世前,说我是关门弟子,叫我去嘱咐的那天,我看见爷爷的床头摆了一根树枝,没有树叶,就只有几根桠杈,显得很枯干,应该摘下来了很久,但绝对没有腐烂的迹象,感觉仿佛无论过多少年都会是这个样子,您说会是桃枝吗?”

    高姨父霍地站了起来,走到我跟前,十分惊讶地问:“你在爷爷家里看到有奇怪的桃枝?”

    我吓了一跳,有些后悔对高姨父说这事,但话已出口,不得不答道:“呃……我以为您也见过呢,我就看见那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桃枝,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我就是……忽然联想到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