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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爷正在衙后跟胡县令说话,他在劝胡县令留下阿木,毫无意外,胡县令一口拒绝。
师爷叹道,“如无意外,明年考核之后,大人还得留在这乌县。”说到这,师爷顿了一顿,抬眼便看到了胡县令脸上的愤恨。
也不怪他家大人不平,每年上面孝敬的银子一分不少,年节年礼更是准时准点,就是周遭其他同级的县令,他家大人送出去的也不少。可收的手毫不犹豫,说出去的话却再是疏离不过,似乎没这些孝敬,他家大人连这一小小的乌县县令的帽子都戴不稳,更不要提换一顶来了。
师爷暗叹了口气,这才接着道,“人人皆知乌县是一下县,人少赋短,民智未开,舟楫不通,车马不达,有点儿门路的又有谁愿意来咱们这地方,都说咱们这就是同安南琼州一样的发配之地,凡是落到此地的,等闲不会轻易调动升迁。东翁,您如今已经在此地呆了十年有一,再耽搁下去,怕是一辈子得窝在这了!”
胡县令被师爷最后那陡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待把话在心里过了两过,原本的不平就变成了惊和惧,他虽不聪明,到底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辈子也不敢奢求高官厚爵了,但好歹给他把从七品换个正,再调个好点的地县也行啊。可眼看着自己肚子越来越大,头发越来越白,却还是一小小从七品小县令,还未走出这乌山黑水,想想就操蛋!
如果老死在这儿,别说自己那彪悍的老妻,爱美的娇妾,混不吝的儿子,连自己都不乐意,这儿的蚊子大,猪却瘦的很,美人半个没,全城最美的就属他家小娇妾,还是自家老爹送来的!
想到这胡县令有些得意,随即又垮了脸,他爱财爱美色,好酒好珍馐,可现在,他真真觉得自己就是那青天大老爷,正气有没有先不提,两袖清风那是绝对!
想到这,又想起上司的鄙夷,同僚的嘲笑,心里头的火越烧越旺,奶奶地,老子给你们当孙子当了十几年,还想继续让老子当这孙子,老子不干了!对啊,不干了!老子不伺候了,爱谁谁,反正老子不当这鸟官了,老子的老子别的没有,银子还是够自己花的。
谁人不喜金镶玉,谁人不爱软红罗,他早就想离了这儿,至于什么官不官的,再说吧,想到这,胡县令眯起了眼睛,磨着自己有点钝的脑子,该怎么跟自家老头子说辞官的事呢?要不先瞒上一瞒?可这柳师爷是老头子派来的,断不会瞒着老头子?要不留他一人在此?可想想他比自己还大了几岁,这么些年没少替自己干活,留他一人在此,也怪可怜的。
师爷看着胡县令脸色变化多端,一会儿阴森磨牙,一会儿拧眉暗想,知他平日缩头乌龟当久了,冷不丁把他拉出瞧一遭,吓得狠了,连忙安抚起来。
“学生不才,思来想去,现如今那阿木就是东翁的机会,只要把握好,说不得就此翻身,到时离了这乌县,就是再升上一升也是可能的。”见胡县令兴趣缺缺,接着道,“而且只要留此人在身边,不愁今后没功绩,更是可借她之力步步青云,到时别说在刘大人,王大人面前,就是知府陈大人,说不得也得到您门上送拜帖啊!”
那刘大人是安平县县令,因乌县原是安平县辖下,这胡县令又有些胆小懦弱,所以连着两任安平县令都对胡县令颐指气使,尤其是这刘大人,仗着自己跟府城刘通判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向来对商贾出身的胡县令是鼻孔出声的,可怜他家大人憋红了脸也只敢背后抱怨两句,后头见着了更是绕着走。
至于这王大人,乃是府城达州的一名推官,乌县历来民风清明,无甚大案要案,向来与推官在公事上交往不多,可三年前因劫官银的盗匪在周边四处逃窜,官兵追到顺和县就丢了踪迹,王大人怕没法向上面交代,一口咬定匪盗乃是逃入乌县,又拉出胡县令,说他因胆小怕事,任由盗匪入城而放任不管,当担首责。
胡县令知道事关重大,难得清醒了一回,壮着胆子一口咬定绝无可能,众衙役也力证县内当日无外人进入,师爷又想办法走了知府陈大人幕僚的路子,才让这件事不了了之,但也因此跟这王大人结了梁子。
胡县令听到这,想到自己能让那刘王二人低头,更有可能让堂堂一知府对自己毕恭毕敬,心里那些不忿略消,歪下去腰却挺了起来。
师爷再接再厉,“再说,老太爷前日里还来了信,说是下月结了铺子里的帐就给您寄单子过来,让您别操心,安心做事即可。要是老太爷知道您将来升官,可不得怎么高兴呢!”
提到自家老爷子,胡县令的那点小心思一下子没了。不管怎么样,他爹可不会轻易让他辞官!
他家祖上据说也曾是封疆大吏,可惜子孙不争气,日子越过越糊涂,最后就成了靠十几亩地看天吃饭的庄稼汉。到他祖父这一辈儿,总算有点出息,独自一人走南闯北积累了些家底,他爹又再接再厉彻底变成了小有财名的乡绅。
有了家底,就开始想着光复门庭,从之前给他捐钱买官,到如今贴银子养官,虽说官员们靠着家里出钱上下打点的不少,可如他一样十年如一日把银子打水漂的还真不多见。
他也不是第一日萌生辞官的念头,可惜自家老爷子把这顶乌纱帽看的比自己还重,即使年年贴银子,依然不改初衷,说是一辈儿不行还有两辈儿,三辈儿,总有一天能让自家恢复旧日荣光。
想到这,胡县令悠悠叹口气,“你说那阿木就是我的机会,此话怎讲?”
师爷正等着他问呢,听了心里松了一口气,“东翁可还记得周遭几县剿匪一事?”
听了这话,胡县令的脸又挂了下来,心里头的郁气似又翻腾上来。
达州府同下游的重庆府,因着山多,占山为王的山匪也多。官府年年剿匪,可这山匪就像那地里的韭菜,隔了一茬又来一茬。还有一些胆大的村民,农忙时节耕田种地,一闲下来,便抄起镰刀锄头劈山拦路,大到银子珠宝,小到面饼麻绳,统统不放过,这种拦截抢盗的,比山匪更令人头疼,这些人皆是一个村的村民,互相掩护,官府除非当场捉住,否则压根没法揪住真正的盗匪。盗匪猖獗,商贾大户苦不堪言,百姓也战战兢兢。
达州府倒是派了官兵大规模清剿了一两次,可没过个一年半载,便又死灰复燃,知府也没法,毕竟官兵不能天天耗在山坳里。最后不知是谁提了建议,说可让各县出人手,集合在一起,合力剿匪,农忙时集中进山寻山匪,闲时则换界巡逻。各县若如有棘手的案子,还可向其余几县求援。
此方法一出,倒是颇为见效。一来,因各县皆出人手,多的二三十人,少的也有十来人,合一起多时有上百人之众,人多势大,对上那些占山为寇的山匪也有了几分把握;二来,因着换界,又日日巡逻,那些村民伪装的盗匪也大大减少;三来,只要缴了匪,参与的各县皆有功,抓捕头功的官差更是赏银十两。各县县令为着政绩自是乐意,衙役们也个个争先,唯恐这头功的银子落到了别人口袋。倒还真让他们剿了几个山头的匪窝,一时间上到县令,下到百姓,人人喜笑颜开。
因着此事,参与的几县皆得了上头不少夸奖,就是在民间也有了不错的名声,据说还有商贾给那刘大人立了功德碑。
可这一切跟乌县却半点关系都没。当初乌县也提出参与,却遭到其他几县的一致反对,理由也很简单,一则乌县向来没有山匪,没必要参与进去;二来乌县能用的人手少,还是看顾自家为上。
乌县县衙上下都知道这是怕他们跑到别人地界上抢功劳,虽气却没法子,谁让他们这没匪也没人手!胡县令更是觉得自己这县令当的憋屈,白送上的人手都不要,还要踩他一踩,这是多看不起他胡渭!胡县令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在小妾房里连窝了三日,方才好受些了。
师爷怎不知他心中所想,连忙端了茶杯,递到胡县令手上,“东翁且忍一时,待得大人得了良才,届时来求人的可是那几位。”
胡县令接了茶杯,听他这么说,顾不得喝,急急道,“到底如何,你快快说与我听!”
师爷不敢耽搁,连忙道,“学生之前听说几县剿匪,虽有所获,可最多不过三十来人的小匪窝,别说黑风寨,就连龙虎山他们都没能拿下。不是他们没去,而是去了皆被打了回来,还折了好几个官兵。”
“真有此事?”胡县令虎躯一震,来了精神。
“不敢欺瞒东翁,确是如此,这消息虽瞒着外人,可知道的人也不少。据说那龙虎山还放了话,说是随时等着官兵来较量。”
“这,这,这山匪怎的如此猖狂!”胡县令有点犹豫。
“东翁不知,这龙虎山,这几年慢慢做大,到如今据说已有百来号人,盘踞着好几个山头,周边大大小小的山匪,皆以这龙虎山马首是瞻,便是官府也轻易不敢得罪。”
“他们当真如此厉害?”胡县令奇道。
“东翁不知,龙虎山当家的叫马三,此人力大无比,惯使一把百来斤的大刀,几年前路过老虎山,被那山上的山匪打劫,他干脆将山匪的头领给杀了,自己坐了那寨子的头把交椅,自他来了之后,整顿山中秩序,日日操练不说,还在山下置岗设哨,挖沟布陷,将那老虎山守的滴水不漏。”
“以往官府也曾派人追剿,可人还没到,就已然被察觉,山匪有了准备,又仗着熟悉地形,倒是打了官兵一个措手不及。如今,刘大人他们虽想拿下这龙虎山,却奈何不得。这正是我等的好时机,东翁!那阿木身手不凡,由她打头阵,探得虚实,如若能擒住那马三,以此为胁,再有官兵在后,那群山匪便不足为惧了。待得大功告成,我乌县便是首功!”
“这龙虎山这么厉害,那,那万一有差错,岂不引火烧身?”胡县令虽心动,却更担心自己身家性命。
“东家,历来山匪厉害的也就那一两人,想来那龙虎山也是如此,擒贼先擒王,只要捉了那马三,其他乌合之众能翻出什么风浪出来?更何况,有那阿木在县衙,又有何惧?”
“那阿木的本事,真这么大?”胡县令仍然不放心。
“东家,阿木乃是师承名家,岂是他一江湖匪类可比的?大人放心吧。”师爷半点儿不心虚地跟胡县令夸海口。
胡县令暗自把那阿木和山匪比较了一番,觉得哪个都不能让他安心,他本想还说两句,眼见师爷信誓旦旦的模样,心里有了几分侥幸,一闭眼,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