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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回了梅苑,众人担心了一夜,见她安然回来,忙上前询问,阿木这会儿心里也是一团乱,只草草说了几句,便将莫自在介绍给了众人,又请玉娘容她师兄妹二人在此住一些日子,待找好了住处,他们便搬出去。
玉娘哪里肯放她出去,别说一个师兄,就是再来一个师父,只要梅苑住得下,她就敢留。
一来她确实跟阿木投缘,至少阿木不同世间其他女子,见了她没有半点儿轻视,又处处为她考虑。再者,开门做生意,哪能天天顺畅,有阿木在身边,她便觉得有了靠山,再也不必惶恐。
她忙打断阿木,“别说要走的话,只要你不离苏州府,你师兄妹二人想住多久便住多久,你若是不方便,我这就将西侧间腾出来,只要你不嫌弃。”
西侧间是琴房,后头放了一张塌,晚间客人的随从若是留宿,便会睡在那儿。玉娘和客人则是在二楼,豆婶在二楼外的耳房里。
不等阿木开口拒绝,徐小江就道,“玉娘子不必麻烦,还是我搬到灶房吧,这样夜里有动静也听得清楚。”
灶房是个两间屋子,一间用来做饭,一间放了杂物兼作门房的住处。阿木来了之后,虽说是做门房,玉娘却不好让她住灶房,便将后罩房的屋子收拾出来给她住了,徐大海来了之后,干脆也让他住进了后罩房,门房的那间屋子,就被当成了招待随从吃饭的地方。
“哥,还是我留下吧,婶子和大妹子两个女人晚上在家日子长了也不好。”徐大海没了父母,却对婶子孝敬有加。
“这事儿咱哥俩以后再说,咱们先把屋子腾出来。”说着,兄弟俩就去收拾屋子去了。
后罩房总共两间,阿木占了一间,另外一间就是他们哥俩的,只不过多是徐小江在住,徐大海如今每晚回去,或是住自己家,或是回徐小江家。
玉娘见徐小江主动让了屋子,也觉得这样安置最好,忙催促着阿木带她师兄安置。
等阿木将莫自在安顿好,已近午时了,她忙端了饭菜过来,两人便在房里用了饭。
阿木问莫自在,“你有什么打算?”
莫自在低着头,声音还有些嘶哑,“老头让我以后跟着你。”
他这话说的却不对,莫神医说的是让他回家,可他哪里还有家可回?自从他那年离京,他便再没了亲人,老头虽说他爹还在找他,可来的人却是继母的心腹,谁知到底是找他还是要杀他。老头说出了京城,陆璨已死,只余莫逍遥,他又何尝不是。
这些年他跟着老头天南海北的四处游荡,早已将自己练得铁石心肠,六亲不认,别说他的父亲,就连他的母亲,也早已面目全非,再也记忆不起。
可不知为何,老头死了,他所谓的责任似乎却转到了他的身上,他虽在坟前骂老头多此一举,可不知不觉中也将保护阿木当成了自己的责任,不管这是老头遗愿也好,自己习惯也罢,至少,红尘路上有人作伴,有人一起怀念老头。
阿木听了这话,眼睛又红了起来,她当真以为是神医所托,就是不知是自己的哪位亲人,又是什么样的渊源,才让这位老者为她费心至死,这一刻,她更想知道自己来历,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后人至少也得知道承了哪位前人的恩惠才是。
吃罢饭,阿木饭碗一推,直截了当地问,“老头说的故人是谁?”
莫自在也惊讶,“他没告诉你?”
“没来得及。”阿木垂目,似乎又要落下泪来。
“早知如此,我就该先问清楚。”莫自在也无奈,唯一知道阿木身世的老头竟然没来及得说,“那你打算怎么?对了还没来及问你,你怎么来了苏州府。”
阿木将婉姨的事简单说了,又问他,“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苏州府的,包括之前。”
她自己的脚程自己知道,便是再慢,也不可能让两个不会武的这么一路跟过来。
“老头认识那个小白脸,他见你们出了达州一路向南往重庆府,她就说你们肯定是要去苏州府了,他果然没猜错。”
“他如何识得赵大哥?”
莫自在听她喊赵大哥喊的顺口无比,看了她一眼,不想回答,见阿木不错眼地盯着他,只得道,“老头一直关注朝中大小事,走一地就去了解当地官员,就没他不知道的。”
“他到底什么人?”阿木不知觉中说出心里疑问。
“他不是告诉你了吗?”莫自在突然抬头,满脸狐疑地看着她。
“他只提了他的名字,其他没有多说。”阿木面不改色。
莫自在看了她一会儿,冷笑一声,“我竟是被你骗过去了,老头压根儿什么都没说吧?以他的性子,真要说,也肯定是先告诉你身世。”
阿木不说话,莫自在似神医为父,神医去世,他悲痛欲绝,浑浑噩噩,这才让自己套了话,如今警醒了,哪里还能骗得了。
“你说的没错,他什么都没说,只说我是故人之后,让我不要去寻父母。”想明白了,阿木也不再隐瞒,“可是,越是如此,我更要寻出答案,不然,我心有愧。”
莫自在咬牙不说话,半晌才道,“那你自己寻去吧。”说罢,起身朝屋里走去。
阿木叹气,她就知道没那么容易从他们嘴里知道实情。
收拾了碗筷,见天色不早,再过一两个时辰,怕就有客人上门了,便也不出门,只怏怏地坐在廊下看着小池,池里的红鲤摇头摆尾,好不自在。
正愣神间,忽听得有人叩门,不多会儿,徐小江引了一个婢女进来。
“给姑娘问安,我家小姐请姑娘茶楼一叙。”说罢,递来一封茶粉描青的帖子来。
阿木却不接,“你家小姐什么人?”
婢女看了一眼旁边的玉娘等人,“姑娘见谅,小姐闺名不方便说,姑娘去了就知道了。”见阿木不为所动,接着道,“听闻阿木姑娘乃女中豪杰,我家姑娘仰慕不已,特来邀请姑娘相见,姑娘不会因为我不说小姐名字就不敢赴宴了吧。”
“怕了又能怎样,不去。”阿木屁股一转,继续看鱼。
婢子冷笑,“姑娘拒绝前还是先想想自己的身份,切莫图一时爽快,事后后悔。”
阿木转头,这才认真打量来人,身上衣裳是二十两一匹的淡绿绫段,外面披的是蓝面灰鼠皮披风,头上还插了根赤金菊花簪,一身行头加上这副架势,不像是女婢,倒像是哪家小姐。
阿木伸手接过帖子,打开瞟了一眼,看也不看女婢一眼,“回去告诉你家小姐,我应了。”
女婢听了这话,只当她害怕了,眼里的嘲讽毫不掩饰,手下脚下动作却不停,给阿木行了个礼,转身便走了。
“阿木,什么人?”待人出了院子,玉娘忙问道,她开始还以为是东园的女妓们又上门挑衅,可看了两眼女婢,便知不对。
“不知道,约了后日,到时去了便知了。”
她这话说了,玉娘更是担心,却见阿木又窝在了椅上看鱼,只当她还在为师父的死伤心,便也不多话。
倒是半个时辰后,徐小江满头热气地跑了进来。
“姑娘,那丫头的马车进了府衙后院。”
阿木了然,随手摆了摆,“你费心了,多谢。”
玉娘听了府衙二字,不由得又来问她,“你如何惹了府衙里的人?她说姑娘,莫不是钱大人家的小姐?可是,她怎么会寻你?”
钱大人一家住府衙之中,跟赵知府比邻而居,玉娘以为是自己的缘故给阿木惹了麻烦,可想想又不对,若是钱大人家眷找麻烦,那也该先来找自己才对。
阿木怎么不知她所想,忙劝慰道,“姐姐,这是我的私事,跟你无关,怕是我朋友的家人,你别担心。”
玉娘恍然,她想起头回见阿木,她那一身衣裳富贵不凡,当时阿木便说是朋友所赠,这么说来,她的朋友竟还跟官府有关,玉娘稍稍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可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隔天,阿木吃了饭,便将帖子踹进怀里,准备出门,就见莫自在也一副出门的打扮,忙停下。
“你去哪儿?”
“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莫自在答得顺口。
“这是我的事,不用你跟着。”
“老头说了,以后就让我跟着你,一步不能拉。”
阿木盯着他的胡子看,莫自在勉强站住脚,旁边的几人却迅速闪身。
“你这胡子长的好,盖了大半张脸不说,还从来没见它变长变短过。”以往没注意,可分别了这么久,莫自在的胡子还如当初一样,不长不短,不卷不翘。
莫自在有些不自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话说,我还从来不知道你这胡子下面是张什么脸呢。”话音落,人便朝着莫自在袭来。
莫自在哎呀一声捂着脸就跑。
阿木拍了拍手,施施然出了院子。
豆婶拉着玉娘在廊下,“姑娘,那位小哥不是阿木的师兄吗,怎地我看了姑娘对他没大没小的。”
玉娘也吃惊,却还安慰豆婶,“许是他们从小闹惯了,咱们别多嘴。”
徐大海也在跟徐小江咬耳朵,“哥,你瞧,他师兄都怕她,咱以后,她会不会还记着以前的事,要找咱报仇。”
徐小江倒不担心,“不会,只要你好好干,别偷懒,她不会找你麻烦的。”
“当真?”徐大海两腿还是抖得厉害。
“放心吧。”
阿木捏着帖子找到绿源茶楼,说是茶楼,两层的小楼不光能喝茶,还能吃饭,此刻楼内却安静异常。
阿木跟着小二上了二楼的包间,进了门,就见一十五六的姑娘端坐在桌旁,圆脸圆眼,见她捡来,立刻弯眼眯笑,脸上的两个酒窝深陷,倒是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
“木姐姐,你可来了。”那人急走到她跟前,一把拉起她的胳膊,“我可是听了好多姐姐的事情,今日总算见到姐姐了。”
阿木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屋内只一主两仆三人,“阿木眼拙,不知小姐是。”
那天送信的女婢依旧扬着下巴,“我们家小姐乃是吏部左侍郎齐大人的孙女,太常寺卿梅大人的外孙女,苏州赵知府夫人的侄女。”
“哦,失敬失敬!”阿木抽出手臂,随手拱了拱。
“姐姐不要听那绕嘴丫头的话,我单名一个寰字,姐姐叫我寰姐儿就行。”
“不敢,不知齐小姐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姑娘笑得甜腻,但阿木跟她不熟,不想绕弯。
“没什么事,只是我刚到苏州府来,人生地不熟,想着咱们日后就是一家人,便来找姐姐说说话。”
“一家人?齐小姐说笑了。”阿木转头,眼里的吃惊毫不掩饰。
“姐姐不知?也是,定是哥哥还没说出口,倒让我这个嘴快的说了出来,糟了,姐姐就当不知,不然坏了哥哥的事情可不好。不过,我一看姐姐就亲切,就想跟姐姐好好说话,日后姐姐可千万不能当作不认识,不收我的帖子。”娇俏的小姐说出来的话也似莺歌鸣唱,婉转动听,不光嘴上说的甜,手也不闲着,隔着茶几便来捉阿木的胳膊。
阿木抬手端茶,“齐小姐这话说的蹊跷,我今日头回见小姐,不知齐小姐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莫非齐小姐见人便称姐妹?”阿木耐心快用完,实在不想应付,更不想她提到的哥哥一家人的话。
“姐姐怎能如此说我?”一双圆眼包含晶莹,转眼就掉下两滴泪来。
送信婢子见自家小姐委屈,忙上前搂住自家小姐,转头却对阿木怒目而视,“阿木姑娘也太不知好歹,以你的身份,便是进了赵家,不过是个妾室,我家小姐屈尊与你唤姐妹,你不知感激不说,还出言不逊,小姐,我们这就走,回去禀了夫人,让夫人好好思量下,这样的人到底要不要纳进来。”
“妾室?”阿木声音微扬,放下茶杯,笑盈盈地看向那女婢,”是谁说我要当妾室?又是做谁的妾室?”说到这份上,再想当聋子也说不过去了。
“还能是谁?当然是小姐的表哥,霁大公子,难不成你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还妄想当正室不成?想得倒美,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几斤几两,别说你这出身低贱,就凭你现在还住在勾栏院里,能进赵府大门已是夫人开恩。”
不待她说完,人就飞了出去,一旁的齐小姐看着自己的婢子被阿木一脚踢到对面的墙上,又落了下来,尖叫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另外一个女婢忙上前去扶自家小姐,见阿木站在一旁,心里虽还害怕,却依旧状着胆子道,”这位姑娘,蓝衣言语不当,多有得罪,还请姑娘看在霁公子的面上不要与她计较,我家小姐确实是好心同姑娘交好,姑娘若是不愿,奴婢日后定劝姑娘不再去打扰姑娘。”
“我只问你,是谁说我要给赵霁当妾室的?”
“奴婢不知,奴婢只听齐夫人身边的王妈妈说过此事,其他不知。”
阿木点头,“多谢你,告辞。”
阿木转身出门,身后晕倒的齐小姐睁开眼,“绿水,你现在就去将这里的事情告诉姑母,请姑母为我做主。”
绿水回头看了眼躺在地上还不曾动弹的蓝衣,眼里有犹豫,却还是曲膝应下。
等齐夫人赶到绿源茶楼时,便见自己的侄女搂着丫鬟哭的双眼红肿,发鬓歪斜。
“寰儿,这是怎么回事?”齐夫人捂着胸口急急上前。
“姑母!”齐寰扑倒在齐夫人腿边,哭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绿水摸着眼泪儿将事情说了一遍。
小姐听说霁公子要娶阿木姑娘,想着未来嫂子定然是个人品贵重的大家闺秀,便让人请了她来茶楼,想要结交,替夫人打探未来嫂子的喜好,哪知,小姐带了礼物而来,那人却因为蓝衣一句孤女便将蓝衣踢飞,小姐当场吓晕了过去,也不知蓝衣到底伤的如何,还有没有命活。”
绿水话说到最后,看向齐夫人,齐夫人却被齐小姐抱的不能动弹,脸上的惊讶变成了怒火,“你们去找她干什么?谁说她要嫁给霁儿了?”
王妈妈忙吩咐人下去,将包间的门关上。
“姑姑,是我听表哥身边的小厮说的,你不要怪她们,要怪就怪寰儿,是寰儿不该出来乱跑,是寰儿不懂事,以为能替姑姑分忧,没想到,没想到,蓝衣!”
齐小姐转身又朝蓝衣扑去。
王妈妈连忙上前查看,见蓝衣还有气儿,只是晕了过去,又有些可惜,“夫人,人晕过去了,老奴这就去叫郎中过来。”
“不必,先将人带回府,回府再说。”事关自己的儿子,齐夫人半点儿马虎也不敢打。
蓝衣很快醒过来,直叫唤着胸口疼,郎中却再看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只含糊着说可能伤了心肺,让好好静养,便冲冲离去。
知府赵云寿下衙听说了此事,将儿子叫到了书房。
“原本我看你对那女子颇为上心,这才允了你成亲后纳她为妾,是我想差了,这样的女子为妾,家宅定不安宁,此事就此作罢吧。”
“父亲,阿木虽出手伤人,焉知这其中没有其他人的算计?”赵霁急忙出声。
他先前放弃娶阿木为妻,本以为自己理智决定,心也会跟着放下,谁知,知道自己再娶不了她,心里就像被掏空了一般。忍了一天又一天,终是忍不住,趁着暗夜去了梅苑,小楼里觥筹交错,后罩房里,阿木却捧着话本子笑得开颜,他坐在远远的屋顶看她笑,看她哭,看她熄灯睡觉,直到天明。
这一看,就看上了瘾,每日落了锁上了门,他便一身黑衣直奔梅苑,直到被他爹发现。他爹见他面白消瘦,眼下青黑一片,破天荒地拿了鞭子抽他。
抽完之后,他依旧面如死灰,他爹才道,“不就是一个女人,大不了改了名,换了姓,纳进来就好,值得你这么糟蹋自己吗?”
他苦笑摇头,“爹,阿木的性子,是不会给人做小的。”
“再傲气,那也是女人,你自己没本事,怪不得别人不愿意。”
他听了这话,只觉背上的鞭子没有白挨。
阿木性子虽傲,可若让她眼里有自己,还有什么不可能,到时自己陪她生儿育女,除了正妻的名份,什么都是她的,她定然不会计较。
想通了这事,他自己主动寻父亲,让他安排亲事,却快越好。父亲知道他心思,也不以为意,只说不要耽误了秋闱,旁的,一切有他。
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互为助益,自当好好挑选。
而他给自己挑选的妻早已选好,只待阿木开窍,只待阿木眼里心里盛满了他。
然而,一月还未到,父亲便要说作罢,他怎能甘心。
书房内,气氛冰冷,恍若又回到了冬日。
“即便有齐家的算计又如何,后宅不安,你的仕途也会受影响,她若是普通女子,只会些妇人间的阴谋诡计我倒是不怕,她却不同,她半个江湖人,今天能踢飞你表妹的女婢,日后就能杀了你正妻,嫡子,你说,你还能容她在后宅吗?”
赵霁跪在地上,低着头,眼里闪着寒光,“父亲,废了她武功,这样总可以了吧?”
赵云寿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当真愿意?”
“只有这样对大家才好。她没了依仗,我日后护着她就是,只是,日后若有人要害她,父亲别怪我心狠就是。”
“好,不愧是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