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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想白日里传胪唱名,御街游行,心中大动,乃为平生志向实现一半,思及如今已为状元郎却不能衣锦还乡,奉双亲以尽荣养之理,心中甚是惭愧。
且昨日已然露面于世人,忽想到先生所说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便时时有些忧虑,又即将入朝堂,那般的洪流波涛便不能躲过。因几番思绪群起,一起郁结于心,直至床榻之上翻覆半夜,虽住在状元宅中到底也不安心。
及至今晨方才好些,话说这沈宁安如今也是邀了欧阳瑜一同来住,二人如今已有圣上所赐钱银,府中也有二三仆婢,以往的捉襟见肘想是不复存在了。
待她穿戴整齐,来到正堂一瞧,早见那欧阳瑜素衣直裰,腰身缀玉以显文雅,所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便是如此了,且一手折扇开了半股的风流。
而反观沈宁安则是太过简单,旁人有玉和扇来相配,她偏只两手空空,衣衫服饰随意,只尽力看上去整洁便可,所以欧阳瑜常说她是湮了天生的风采,有得天独厚的资源却不知利用。
“欧阳兄可是好早呢。”
“沈兄昨日当是高兴过了头,将时晨都给忘了,这才晚了些,我倒是不妨事的。”欧阳瑜只是掀起眼皮轻轻笑道,颇有几分奚落的意味。
“今日可是有些什么安排?”沈宁安见他此处坐着,面上虽也无伤,到底像是有些什么心事似的,因才相问。
欧阳瑜听罢,合起了折扇,两手握住,低着头凝眉一瞬,才说起了那些事:
“今日里确实有些安排,不知沈兄可还记得赵宣游?御街游行之际,我曾于人群之中瞥见过他。从前我因身上银钱无多,故想买一本书也不得,他却主动要借给我,推说无功不受禄,他却说不论如何都是不能耽误君子求学之切。
我才勉强应下,后来依靠卖字撰文得了些货泉,这才还给他,因此心中是十分感激的。可后来忙于殿试诸般事宜,此后便再未能相见。只当君子之交淡如水便罢了,可昨日里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实在是心不能安。”
沈宁安若有所思,想他从来便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此番见人这般必定是心有不忍。况自己本与那赵宣游有些交情,也是有意劝诫的。
他记得那人才华自是不消说的,磨墨濡毫更是令人叹服,但与仕途经济无益,少不得要在其中诸多磋磨,方能有所成就。
“欧阳兄是想去劝诫他,以让他一鼓作气,来年再战。”
欧阳瑜大喜过望,想着凭借沈宁安也是劝的动他,况且状元郎亲自说话,也能有些激励。
“我正是这个意思,但我终究不擅这些,还得要沈兄出面才能成,而我自知你向来便是热心肠,此番必定不会拒之。
且你我当日也和他是有过点头之交的,又是同窗情意,如今我们高中,他却落拓,难免心中不平。况且他同我一般,都是背负着阖族的希望,且平日里生活又是批月抹风,如此一来只怕心里会想不开。”
沈宁安心想这事倒也不难,只如今和他全无交集,又该如何去寻,因才相问。
欧阳瑜只开半扇,松了一口气般:“这个倒不难,我大抵知道他在何处。从前我问过,他只说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自己虽才华不及,倒是极喜那: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的豁达。
我猜想他不是在秦楼楚馆,便是茶坊酒肆。但这又极难去找,看来如今也只得往小规模的地方寻。”
因二人还未食早膳,且这处本就处于安上门街,早食店也不少,故才往龙津桥下的食铺去。欧阳瑜买了一份荷包白饭,便是以荷叶包裹的白米饭,他刚打开那荷叶的清香就随着烟雾一齐缭绕开来。
沈宁安则买了一份煎夹子,面黄里鲜确实极为美味,二人茶余饭后便往岳楼东面的十字街行去,料想那处,因消费较低,秦楼楚馆规模也较其它之处小。
二人因上次缘由,故才想着熟悉地理,方才能够行遍天下,如今虽说不十分之明了,到底不至于走丢。
“欧阳兄我且先说着,因那赵宣游此时正落寞,我们此行劝诫恐会吃力不讨好,届时也便念着他心绪不佳饶了过去吧。”
欧阳瑜心中正有此念,又听沈宁安说起,便道:“这是自然的,倘若真惹了不快,也当他无心之举,索性过几日便好了。”
二人遂便一处处茶楼酒肆妓馆的问,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妓馆旁的一家酒肆中寻到了。
话说这赵宣游,本是踌躇满志,又有满腔抱负,想着凭借科举一展胸中志向,奈何却是名落孙山,与名榜无缘,顿时备受打击,又见同行中大多已然高中,不禁凝结万千悲怆,顿时魂也丢了大半。
眼见外头桃蹊柳陌,阳光明媚,正该是他们所处之地,而自己则是归华别业,一片阴影阑珊所,唯有借酒消愁罢了。
他拿起酒壶倒灌入喉,忽见前头有人影,心想定是自己眼花了,如今人人得意,谁还会来瞧他这失意之人。
便揉了眼睛,却见那两人影越来越近,正往他对面坐去。
欧阳瑜言道:“赵兄好雅兴。”
赵宣游这才真切觉得不是眼花,因抬起头来瞧,正是欧阳瑜与沈宁安,心内疑惑不少,但多少有些受宠若惊,遂将悲容敛起,只道:
“二位大官人也有兴致来这处喝酒了,我如今身份倒是不配与你们交往了。”
遂自冷笑,又想起了那方的伤心事。
“赵兄此言差矣,欧阳修家境贫寒可照样能与仕宦出身的韩琦成为至交,且二人后来更是同朝为官。又何况你我,出身都较相似,何谈配不配得上的问题呢?”
沈宁安一壁说,一壁叫来酒博士,端来紫竹酿,又拿了两只酒樽。
赵宣游自知她有心安慰,感激之余,遂也无甚可说,只道:“二位的好意,我自当领了,只是从今往后我胸中怕是都得憋着一口气,也不知下次科考我是否能有勇气。
如今也只能叹一声:犹喜故人先折桂,自怜羁客尚飘蓬。”
说罢,又将殇中之物一饮而尽,欧阳瑜自知他必定会如此,到底还是有些担心,便说:
“我们从前一起科考本也只是想抒心中之志,赵兄素来有抱负,失落也在所难免。可我听说不管是前朝还是本朝晚年得志的都有很多,'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的柳永,四次落第,最后不也终得以珠袍锦带拜褐为官。
我们且远的不说,就拿国朝你最仰慕的太中大夫曾逾明来讲,他前期屡试不第,直至不惑年方才出仕。
而赵兄还是年轻才子,只不过一时失意,又何来放弃一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