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会说话的沙非

二马二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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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苓不愿承认自己是母亲,她与这孩子隔着情感的障碍。他是块不良动机的敲门砖。门没有敲开,石头没有了价值。她要走了。她人生的第一场实验以失败告终。她把沙非扔给了薛抒,立下了字据,得到一笔补偿金。她没有讨价,去了国外,改名换姓,从此音讯具无。

    薛抒时常向沙敏中打听焦苓的下落。她究竟在哪里,她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过她有一个快到四岁还不说话的儿子。她的心为什么这么凉。她有没有在后来改变对人生挑衅的态度。

    这一切,沙敏中都无有回答。

    沙非没有笑,但也不会哭。从襁褓到摇椅,再从摇椅到地面,沙非安静地渡过了他两岁的儿龄。由于没有母乳,又因对牛奶有肠泻的毛病,沙非一开始就不如吮着母乳的孩子那样旺盛地发育。薛抒见势不好,高价从乡下找来奶妈。沙非在一岁后有了人奶,这才有了良好的长势。

    他不哭也不笑,这孩子给所有人一种难以解释的猜想。

    家里安有摄像头,没有让保姆知道。换掉的两个保姆,都在摄像头里看到了她们劣质的行径。

    第一个保姆在衣柜里搜索衣服的口袋,透过窗帘缝,看到薛抒在打开别墅的门栏,立马奔到摇椅前迅速把沙非抱进怀里。

    沙非睡着的时候,没有让他到床上盖上被单。沙非把脑袋坠在摇椅的边沿,像墙垛上吊下的一个小南瓜。这对孩子的骨骼生长极为有害。

    第二个保姆为验证沙非会不会哭,用指甲掐沙非。沙非很痛。痛了沙非也不会哭,只是小脸涨红成动乱的神色。他痛得张大了嘴,吐出来舌头。这样反复多次折磨沙非后,保姆自语地说:是个啥B人哟!

    薛抒不敢再请保姆了。她叫来了父母。父母不愿在城市生活。别墅花园对他们仍是很拘束。他们习惯于山,习惯于交通不便。在攀山越岭的石土路边的招客树下小憩,手捧石罅滚出的一眼山泉解渴,在风林中入睡,被鸟叫声唤醒。

    为了沙非还是来了。

    两位还不苍老的山里人对沙非万般疼爱。

    既不哭也不笑,到了两岁他的声音只是在喉咙吞吐,没有用舌加工成单词。沙敏中蹲在沙非面前,焦虑地看了一会这个近似自己特征的孩子,气馁地站起来。沙敏中说:

    他是一个哑巴。这个女人扔给我一个哑巴!

    沙非努力地想说出话来,告诉所有人他不是哑巴。他跑到沙敏中面前,张嘴哆嗦地咬出了几个不清的音节。沙敏中一跺脚走了。

    藏东西,是沙非三岁前最快乐的事情。他鬼鬼祟祟等到外公外婆不在他身边时,一溜窜爬上沙发,打开薛抒的包掏出钥匙,小跑到书房藏起来。这样,沙非就等待着薛抒弯下腰向他讨要。这是他最大的乐趣和游戏。

    薛抒装作在包里寻找,又在身上衣兜里翻,嘴里说,我的钥匙呢?它一定是长了翅膀飞走了。不对,家里关了门窗它飞不出去,那一定是变成虫子钻到地里去了。

    一旁的沙非就在声带里疙瘩出噪音,那是高兴的声音,在挣脱阻挡,一支小小气流即将破晓出黎明。薛抒知道儿子说话的时候快要到了。

    薛抒又说:钥匙变了个啥样的虫子呢?这个虫子一定跟我们沙非长的一模一样。

    沙非摇头晃脑双手抓脸。这是他被揭穿后的重要表情。只要是在这个时候,沙非就会去把藏的东西拿出来,他能懂妈妈的暗示。

    薛抒拿到钥匙,狠狠在沙非脸上亲出响声。除了藏妈妈的车钥匙,还藏外公的打火机,外婆的药瓶子。还把自己也藏起来。他躲进衣柜大衣后的一角,听到外公外婆在喊他找他。找遍屋里,衣柜也打开过。一束亮光进来,接着一片黑暗。外公外婆急忙忙找到屋外,大声喊沙非,声音越喊越远。

    沙非从衣柜里钻出来,双手握住门把手,整个身子来回扭曲,使出沙非这个年龄最大的劲把门打开。沙非推着椅子在门口,爬上去端端正正站着等外公外婆慌慌张张的回来。

    小区的保安也出动了,在监控里没有看到有小孩出现,就在小区内搜索。搜索到07-12别墅前,同时看到高瞻远瞩的沙非。他给自己搭了一个小小的舞台,制造一个紧张场景,挥舞着手开始与这个世界说话:你们找的是我,我是沙非。

    他不像刚开口说话的孩子,口齿不清,四音不齐,结结巴巴。沙非一开口就是个成年孩子,一篇课文里组好的词句。在该说话的年龄他已经在说话,只是没有让他的话变成声音。他话语的流速又如一眼要去漂泊的源泉,被指出有过人的语言天赋。

    四岁的孩子,有了这样的口语:

    鸟飞进云里了。

    我一点不觉得饿。

    外公外婆住在很远的高山。

    还没看见天上的星星我就睡了。

    沙非的语言天赋让幼儿园老师吃惊。可以这样认为,一个不能说话的孩子,他对语言的用功,要比能够说话的孩子努力。

    有了语言的沙非还没有笑声。

    薛抒和外公外婆揪心地去想千方百计。让沙非看到自己比别的孩子衣服漂亮,每个月去一次动物园游乐场,每一次奖励都有笑的提议,每一个夜晚睡前都在被要求:沙非给妈妈笑一个。

    沙非对抚养他的亲人真是很想用笑来感激,但他清楚,他这一生都不会有一个笑的出现。反倒是哭,在他读上初中这年真正到来。

    站在病床前,薛抒在见沙非最后一面。她已脱形得让沙非辨认不出。她伸手在沙非的头上轻轻抚摸,五根指头冰凉地从头顶摸到沙非从没有笑的脸。裂开灰白的嘴唇要沙非给她笑一个。这一要求一直都在坚持,心理诊疗,遍访名医。

    沙非的笑神经阻隔着一道墙,这道墙在沙非生命的起始已经存在。

    沙非没有笑,却第一次流出了泪。

    薛抒抹去大股大股从沙非眼里流出的泪,告诉沙非,你已经从不会说话学会说话,从不会哭学会哭,今后,一定要学会笑。

    这是妈妈对你唯一的期望。

    薛抒闭上了眼。

    妈妈不穿黑色的裙子

    妈妈不在烟筒失散

    妈妈的天空不要雨季

    妈妈的骨灰肥沃青草

    妈妈的长发一笼树荫

    妈妈的声音长出翅膀

    湿润的土地

    我的脸紧贴飞翔

    这是沙非写下的第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