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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说:听说你在写小说?
林路不想让师傅知道他在写小说,是免得师傅又认为他不安于本职,三心二意这山望那山高,不爬涉不攀登不汗流浃背就可以去人生顶峰,哪有那好的事。安于现状怎么了?虽是辛苦工资不低呀。有的人还愁没有苦的去处呢。师傅最不放心这一代人就是手长衣袖短,一个比一个会空想会抱怨。恰恰这种人不实干到处试一试,玄幻读多了以为什么都是运气,才有这么大面积的跳槽和人才劳务市场的招聘偌大场地。人头地瓜似的滚动在里面,有了岗位又不一心一意,到头来时间岁月不在了手上杂七杂八没有一种技能可以传宗接代。
师傅说,电焊这技术同样深奥,不然为什么你念大学还专门设这么个专业。能在这行业里专研出成果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还有必要去想别的吗。
师傅灌输的还是干一行爱一行的老观念。
林路的消息一定是室友透露出去的。
集体宿舍里,林路读出大纲征得室友的意见。都说好得不得了。一个个听评书似的面呈各种气候,随情节在春夏秋冬。林路读到晓连环被小玉追上了屋顶,全大笑出声,笑声让林路停下朗读。
有谁不认识厂里一朵花小玉呢?一来都说太遗憾已被摘了。虽然是一支被摘的花,,鬼面狗脸的工人们仍还是用雨露的目光去浇灌小玉。都知道小玉不怕荤玩笑。管你有多荤,她都不会让你捡到什么便宜。把你妹呀姑呀嫂呀作挡剑牌,趁你卡壳顾忌自己的三亲六戚她一偷手,骂你个狗血淋头。还要把握她游离不定的心情,荤过了头她一火就捡起地上的家伙,立即就哑口无言地去干自己的活。
这么个熟悉的人物在小说里活灵活现,都问林路是怎么从电焊枪下想出来的。
林路说,这叫人物塑造。你们没有看到我一有时间就在读,写,跟你们打游戏一样乐趣得很。
跟电焊枪没有一点关系。
就因为跟电焊枪没有一点关系,师傅那句老生常谈的话又出现了:我怎么觉得你近来变化又不一样了呢!
林路说:
师傅,你老说我这不一样,那不一样,变化大。你看我,师傅,我不还是林路吗?我能变化到哪去呢。
师傅说:
你近来一点看不出被分心,工作上仍还是一丝不苟。上个月,又是你这个组拿了头名业绩。看得出一个有志向的人,工作是不会马虎的。利用休息时间哪儿也不走地安安静静在书本里,这种形象连以前的那个时代都是赞扬的。艺多不压身,只要工作一如既往,师傅还可以把我的故事讲出来让你写小说。
林路给师傅和自己满上了一杯。
电焊工百分之九十的时间是在弯腰。师傅常提醒控制弯腰时间,其间要直腰挺一挺,他现在就有骨质增生的毛病。酒里有舒筋活血,跌打损伤的疗效,还能让工地进入肺里的铁锈变成黑痰咳出来。林路感到师傅的酒特能让好事入梦。比如迪丽热巴在树林等他;比如他的文句读来了孤帆远影到面前;比如他佩尚方宝剑骑一骏马身后妻妾成群……
林路虽阴差阳错至今还没有尝到恋爱滋味,却老是在梦里妻妾成群。
看来师傅的酒有那样的功效。
林路说:师傅和我一样在工地能有什么故事写小说。
师傅说了他隐藏心里那一段委屈的历史。他向他的连长讲过,向上级讲过。除此之外,连老婆女儿都不讲。
师傅心头几十年没放下这件事。
那炮弹怎么就少了两颗呢?
师傅一饮而尽。林路给满上,又一饮而尽:少了两颗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几十年,师傅在诡异的迷糊中憋屈着勤勤恳恳,用积极的人生态度证明他没有被人猜测的那样,把炮弹扔了。战友邀他聚会,他十有八九缺席。不与他们在酒桌上缅怀激情燃烧的岁月,总是在想他那两颗迷失的炮弹。
荒唐!上战场置生死于不顾的人,会在输送炮弹的途中偷奸耍滑把炮弹扔了,自己都不敢相信。
师傅说:
入伍不到半年,中越反击战打响。我们一个新兵连作为后勤兵经过短期培训,打枪,挖猫耳洞,掌握几句越南话:举起手来,缴枪不杀!就匆匆上了战场,运送武器弹药和军需物资。有一种追击炮,短距离炮轰敌阵,准确度高,灵活性强,特别耗炮弹。连长在山下被阵地急催要炮弹。连长便每人增加数量,每人三十颗一箱增致两箱。重量有一百多斤,连长却说只有八十斤。我说肯定不止。连长朝我怒吼:住口!
我说八十斤不是在拈轻怕重,是在指对重量的准确估算。每发炮弹的重量是有记录的,连长把重量说轻,目的是让我们不以重量为由放慢步伐。后勤兵不在阵地面对面与敌厮杀,感受不到早到一秒钟都会减少牺牲的重要。我却傻不拉几地理解不到,等于说了消极话。
身上有了一百多斤,翻山越岭的速度肯定会慢下来。中途还需停下来喘口气,歇一会再走,不然是越走越慢,到最后一步也迈不动。如果只有八十斤是不需歇气的。
说实话,要分场合,师傅总结说。
十里山路,炮弹在不断地运到坚守的高地。临近高地,不仅我方的炮火在发威,敌方的炮弹也落到我方阵地。
我们把炮弹运到阵地后,抬回伤亡的士兵。有一个抱着一节腿在担架上狼嚎。我喊别叫,你少了一节腿命还在。其实,关键时刻后勤兵也在火线上,等增援部队到后才会撤下我们。那战士不叫了,问他这节腿还能不能接上。我看那条腿完全没有接上的可能,它断得像柴,明显少了一些骨肉。他自己也认识到这一点,无畏地把它扔下了山崖。
炮弹落在我们身边,腾飞的石块土块砸到身上。炮弹飞来时能从呼啸声中测得危险程度。有一发炮弹飞来时我卧下了,这颗炮弹就在我身旁炸开,我扛的炮弹箱子破开,炮弹滚了一地。我看到这些炮弹胖婴儿一般个个可爱,内心又是多么凶狠威风。这种炮弹虽不如重炮惊天动地,但炸开的威力对一个山头一个阵地也是致命的。
阵地上,我交出我运送的炮弹,登记时怎么也只有五十八颗。我说不对,我扛的炮弹与战友们扛的数量一样,不可能会少两颗。问我弹箱是怎么打开的。我说是炮弹落下来时我卧倒摔开的。
我到我卧倒的地方寻找,没有。这样,我最后扛到阵地的炮弹,只有我的数量不对,少了两颗。
一场战斗,后勤部会统计弹药的用量,前线战场,谁还在乎多一发少一发炮弹。有我的消极话在前,连长认为我在中途为减轻重量,扔了两颗。我把炮弹扔进了深涧。
连长,我拿生命发誓,没有,绝没有做这种上军事法庭的事情。
连长!让我上前线吧,让我到最激烈的最前线去吧!
连长!让我上不可能守住的高地去吧,让我与阵地共存亡!
连长!我没有!我没有!
两颗炮弹到哪去了呢?师傅把酒杯放到嘴前头一昂。
林路说:师傅,会不会是装箱的时候少装了两颗。
师傅说这不可能。你以为是装啤酒瓶吗?这是炮弹,来自兵工厂,责任是铁,纪律是钢。
林路又帮师傅开拓:会不会是你卧倒把箱子摔坏后,炮弹滚了一地,有两颗藏进了草丛。林路眼前,两颗炮弹变成两只老鼠。两个东西怕装入炮膛,怕飞上天,怕落到地,怕轰一声粉身碎骨,钻入草丛逃走了。这两个该死的东西,害我师傅心病几十年,想不通几十年,自愧几十年,寡欢几十年。
师傅说也不可能。当时他就在那里找过。没有草丛,一块开阔空地。留下一个大弹坑,什么都没有。
两颗炮弹去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