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到南方寻找喜鹊

二马二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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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军功离开村子的那一年春节,被乡政府来慰问一次。下来的人提两大壶当地产的玉米酒,一副对联和五百块钱的一个红包。先是在石头屋前放响一挂鞭炮,把对联贴在石头屋门两边。

    石头屋的石头砌得很不整齐,每条石头一米长不等,由于石匠开山时把厚度拿捏得不精准,水泥灰浆用得吝啬,墙体凸凹出垂直的梯地。对联贴在上面后,怎么看,一溜下来都是几个孕妇的肚子。好在对联写得很喜庆:老军功一根爆破筒炸翻美国佬,新年节两壶丰收酒醉倒全村人。

    老军功纠正,没有把坦克炸翻,坦克是炸不翻的。履带被炸断,着了火,烧出坦克里的美国佬嗷嗷大叫。

    林路写到:“

    老军功腿不在了,人还很清醒。他要找到自己的这条腿,看它炸成了什么样能不能接上。他双手撑起上身,四下张望,向目标爬去。这不是他的腿。身旁有一位战友已经牺牲,留有一把军号。他把军号握在手,插进嘴,他要吹出冲锋的号角。”

    到了林路升至高年级不再被老军功捉去军训后,还时常到老军功的石头屋,去玩耍这把军号。肺活量不足的老军功很难再把它吹出像样的冲锋号声。林路插在嘴上,吹出的更是在怪叫,老军功呵呵笑得很慈祥。

    一天比一天慈祥的老军功没有了威严,孩子们的畏惧随之而去。一群从他面前跑过,尖声怪叫学老军功的放炮,轰——集体大笑,回头朝老军功做鬼脸。林路对这种不恭不敬提出质疑,对大家说:我们这样不对。你们知道吗,肖笑在县里参加作文比赛获奖了。

    孩子们说,她获奖怎么了?她马上要去省城读书了。她姨妈给她找了学校。

    林路说,我说的不是这个,肖笑作文获奖写的是老军功。

    写老军功就能获奖吗?孩子们很疑惑。坐在门槛上怂得半天不动。一天比一天邋遢的老头,能让作文获奖,有一些想不通。

    老人眼里是一片猩红的湿地,一汪水在为感动难过做准备,倒影来去的人影。人影喊,老军功,赶场去!老军功见人影步伐轻快,便说你们去赶吧,我昨天才到场上去的。赶场人回来瞧见老军功还在门槛上,说老军功咋还不煮饭,都十二点过半了。老军功恍惚地说十二点过半了呀?

    这样孤寂乏味的日子在某一天扇动翅膀。石头屋窗棂间进了两只喜鹊。小的取名小花,大的取名大奎。啄食了蜘蛛,螺蛳,把石头缝里千足虫掏出来。

    老军功送给它们一个垫了稻草的竹篮挂在屋脊木上,它们飞进飞出晃荡。

    烧火做饭,湿柴怂恿浓烟把小花大奎赶出石屋。小花在哨楼上大声抗议:干什么事!这给老人一个提醒,再说,石屋光线不好,喜鹊是灵性的物种,要住在高尚的地方。

    老军功爬上哨楼在银杏树上做一个鸟巢。给做盖顶时,小花大奎在窝里跳进跳出,帮忙衔来干草。老军功说,你们鸟类造屋也要像人一样才算聪明,可是你们到现在都还是很笨,不会造屋顶。有了屋顶,太阳被遮挡。有了儿女,还没长出衣服的时候,雨水淋不到身上。小花大奎在一旁听得很惭愧。

    小花大奎喜气洋洋搬进了新居。

    一早把老军功叫醒:起床!起床!

    到了傍晚,又叫:打酒!打酒!

    老军功提着瓦罐说:走吧,打酒!

    小花一拐一拐走在前面,嘴里衔一张人民币。大奎像是脚有毛病,走在后面,步频短而促,不想与小花拉开距离。

    到了村口小卖部门口,店主打招呼:小花大奎来啦。

    老军功把瓦罐放在柜台上:打三斤散装白酒,是高粱还是玉米的?

    店主说是高粱的。

    老军功说那就打五斤吧。

    小花跳上柜台,让店主把钱抽走。打了酒往回走,小花嘴上横了一支脆皮肠,带回去与大奎共享。

    不到远处时,就到地上来与几只鸡闲逛。老军功嘴里咯咯咯,鸡围上来,撒下两把米,鸡埋下头争先点击。

    小花大奎期待一旁,眼珠子开始外凸。脚的立姿似机械的故障一下叫停,嫉妒的黑嘴尖怒指一个方向。

    老军功扔下一把米。

    这时鸡的那边点击已经结束,侧身一只眼往这边打望。小花大奎做着算数加法数点着每一粒米,剩下后被鸡一拥而上抢光。

    老军功有好几天没有看到小花大奎了。树的阴影覆盖了这几日的心情。他在担心小花大奎习惯朝南方飞去的途中,是不是遇上了大鸟。

    老书上说,南方有鸷鸟,性猛生利爪。鸷鸟高翔如云,锐眼瞰视天底,如现飞禽于下,便似箭镞射出。

    三日母鸡不再下蛋,两只公鸡不再打鸣。鸡出窝东张西望,还倒下脖子望天,老军功愈是揪心。他不相信大鸟能够擒住小花和大奎,两只精灵自有办法躲过天敌。

    村长安慰说,鸟不像狗,有了更好的去处就不会回来了,揪那份心做什么。

    老军功不同意:鸟也有感情,哪个说鸟不念旧主。

    村长自知话不上心,纠正说是的是的,鸟是最知情的东西。

    老军功又反对说:鸟不是东西,鸟也是人。

    林路问过村长,为什么不把老军功拦下,都知道他脑子有问题还放他走。

    村长自责,说应该把他拦下来,但能拦得住吗?他儿子都拿他没办法。林路写到:“广袤南方的辽阔大地迎来一个不停走动挥舞竹竿的老人。他已走了许多的地方,路过无数个村庄。喜鹊愿在人居的地方生活。遇上人,老人就会问,你们这有喜鹊吗?天空飞有喜鹊,但不是小花和大奎,它们对老人竹竿上的红布条和吹响的军号没有反应。老人又去别的地方,一个绿色的圆顶小帐篷静静搭在夜色的月光里……”

    这一天,全村人再三劝阻,再三用道理启发,但都不能让老军功的固执有所改变。

    这一天,老军功全副武装——老军装,军皮带,冲锋号,大背包,还有一顶敞篷和一只绑了红布条的竹竿。

    他要去南方。

    准确的说,就是小花和大奎习惯飞去的地方,去寻找两只喜鹊。

    全村人在挽留,喂着的五只鸡排队来到村口,与老军功恋恋不舍。

    老军功却豪言壮语:看你们的样子,好像我回不来似的,唐僧去西天取经还能回来呢,我这算什么。大伙等着吧!

    到了南方,我这杆子一挥,小花和大奎准能看到。它俩准是迷路了。

    老军功义无反顾地迈出了村子,朝南方走去,肃穆中一步步走到天边。红布条竹竿在晚霞的辉映下朝地平线一节节沉下去……

    林路不希望故事在这里结束。最理想是老军功回来了。所有人欣慰地看到他找到了喜鹊,挑在竹竿上进了村子。可是林路接受不了真实。十几年,老军功的石头屋爬满青藤已被荒草埋没,哨楼年久失修,一夜间被大风刮走,大炮散了架成了柴火。

    林路奋笔疾书,一腔激情挥洒纸上。他写到:“老军功走遍了南方,最后把自己变成一只喜鹊,飞出帐篷。他比大鹏还大,展开双翅遮天蔽日。他飞回村子,在石头屋旁的银杏树上向村里人叫喊,只是村里人不认识他了。他飞翔山林,进入云端,把一年中的好消息带给人们。”

    他在天空陪伴着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