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小城扔下了炸弹

二马二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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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煤油挑着煤油担子走街串巷,过堂进院,声喊:煤油呃——卖!便有人提着油壶,端着油灯来打煤油。张煤油的提子伸进煤油桶把咕咚声提起来时,RB人的飞机飞来了。

    轰炸重庆途经忠州的RB飞机对这座毫无军事意义的小城扔下了炸弹。

    飞机飞得很低很低,擦着树梢和屋脊。架飞机的鬼子,头盔上大大的蛤蟆镜下咧开的嘴亮出白瘆的牙。

    张煤油的挑子中了子弹。煤油一分钱没卖,像一张地图流淌在地上。

    张煤油满腔怒火,龇牙咧嘴冲着飞机鬼子指手画脚,击掌拍腿。飞机鬼子看得很清楚。中国人在地上骂他们。中国人骂他们都要带上祖宗十八代,还有骂他们的老婆生的小鬼子没**。中国军人武器不行,老百姓的嘴巴却很厉害。

    一串子弹射来,地上冒起一串土泡。

    张煤油在土泡上跳着继续大骂:

    个狗杂种!把你妈X死!

    飞机一个打晃,差点栽在地上。

    张煤油骂出这一声的时候,城西十字街下大河坝的路上一声巨响,张煤油后来的岳父岳母被炸死了。RB人又欠下两笔中国人的血债。

    炮弹不偏不倚,落在牛大脚母亲送丈夫去河坝赶小火轮的途中。父母没有回眸女儿一眼的机会。一个缺少上身落到刘家当铺的门前,一个缺少下肢落到谢裁缝浆布的染缸旁。

    牛大脚让人叫着来到并躺着的父母旁,声声嚎啕,一街人伴泪潸潸。

    告别亲人,挑起水桶,倔强的牛大脚在男人的行列中确立了一份不属于女人的职业。

    要水人家都朝她喊:

    大脚妹崽,给我家来水吧。

    张煤油在牛大脚的水桶喝水,看着自己的脸,凑近水面停了一会。

    牛大脚姑娘问,你看什么,水里有渣渣吗?

    对这张脸,剃头铺镜前坐下一次,张煤油就要震惊一次。

    镜子里的张煤油两个颧骨一高一低。高的颧骨是舅母用火钳打的。当时是肿,以为肿消了还原。现在这样子就是肿消了骨头拳起不再还原。本身敷衍了事的模样已经很危险了,因为高傲的颧骨扯得四周的肌肉不均,尤其一只眼睑向目光挤轧,张煤油一半的气色像没有睡醒。

    在水桶上,张煤油看到影影倬倬的轮廓瞬间,有了一点安慰。内容虽不忍细看,外形却还方方正正。尚若人的样貌统一在水面被模糊,只留下剪影的轮廓,张煤油就算得上是一个美中不足的男子。

    张煤油回答:

    我是在看我水里的样子。我很不清楚我是个什么样子。我只在剃头铺剃头的时候,我才能清楚一下我的样子。我知道我的样子让人出不赢气,长得有点尖锐。这种样子,我一点不想记住它,剃头后一两天,我就把自己忘记了。

    张煤油回答:记住别人比记住自己容易。有的人看一眼一辈子忘不了,自己看自己,一年很多次,就是记不住。比如,我看你的第一眼,就记住了。我以后再看自己多少次,可能还是记不住。

    张煤油回答:

    我本来的样子没有这么严重。我父母得同一种病前后相隔两天死去,我不能再读书了,在舅舅家放羊。舅母是一个凶恶的人,用火钳打我的时候,先在柴火里烧烫。我是一个苦难的人。

    张煤油回答:我们常常相遇。你挑着水,我挑着煤油。我们把挑子放下来,它们就平静了。我们相互的心情是不是相反的呢?

    牛大脚认真听着张煤油讲出的话。讲到他自己的样子时,她想笑,因为-他讲得正确。讲到他舅母时,她想哭,因为她想到爸妈对她的疼爱。讲到水,煤油,心情的时候,她迷糊听不懂,似乎里头有他读书人想说又不明说的意图。

    她操起扁担弯下腰说,我们走吧。张煤油看见她的扁担波浪似地起伏向前去了。

    小城水井很多。有名有姓的井如东门井,棉花池,三角地坝井,斜石坡井,县委会井。追溯这些井的历史如同从大海沿一条河流到山崖上的滴漏,漫长曲折。有许多历史人名带着掌故,在茶馆,烟馆,棋馆,妓院,对这些井唠唠叨叨。

    牛大脚水桶要大过一般人家的水桶,这样倒进人家缸里后,给钱时才不缩手。一根打了死结的棕绳子系在木桶把儿正中,水桶放下水井,桶在水面来回偏来倒去,猛然一抖,水桶歪身钻进水里。捉住绳子礅两礅,哗哗声中一把把抓上来。

    井边的人看见她雄赳赳来了都让她优先,偏下头看其厚度,数出上下两排脚趾的数目。如果这一天心情好,大脚就任其观摩,并把上下两排的脚趾虫子般动一动,让低头专注的人猛一退缩。

    到了冬天,很不情愿穿上了鞋子。

    鞋子的掌底找鞋匠钉上了一层胶皮。这东西从大地方来通过倒手,变得很贵。牛大脚捧着鞋双手一递。鞋匠照常接过,立即反应过来马上退还给她。这不是一双普通的鞋。整个中国战事吃紧,枪炮声中,鞋匠要买军火样的收这双鞋的钱。牛大脚心有准备,下了三次决心,四次狠心,把一天的挑水为这双鞋钉了防潮底层。

    不懂事的孩子说:牛大脚,你穿鞋走路,没打光脚呱呱的好听呢。

    大人来把孩子捉走,拍打多嘴多舌的脑袋赔小心:别听他们瞎说,不跟孩子一样。

    牛大脚说:孩子说的没错,打赤脚像唱歌,穿鞋子像咳嗽。大人开朗一笑说:大脚姑娘,你的心情跟井水一样清亮,不好听的话听了不计较。其实,满城的人都在说你的好话呢。

    牛大脚震撼的脚步踩得青石板如一声声击鼓,引发张煤油在半边街的破棚里敲响洋铁皮,修补被RB飞机击穿的煤油桶。又骂了一句狗X的。

    这句骂像一根导火绳的信子,让张煤油这个装了一点文字的脑袋突发奇想。

    这完全有可能。一旦成功,他不但为煤油桶泄出了一口气,还帮牛姑娘报了父母深仇。

    张煤油气魄不凡地说:牛姑娘,RB鬼子欠千千万中国人的血债,每一个中国男儿不能忘记,我虽没有在战场端着刺刀跟RB人干,但我不差抗日的勇气。你爸妈死得惨,我要替你报仇!

    牛姑娘感到激动冲动问:你怎样报仇?

    张煤油说:到时你就知道了。

    牛姑娘放下扁担,把张煤油的胳膊抓住拉住抱住说:

    我要和你一起报仇!

    那好。张煤油说,从明天开始我们做准备,RB人的飞机一来,我们就报仇。

    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林路的笔录迷失了方向。时间回溯到当时贫瘠的小城。没枪没炮没驻军,对天空凶恶的飞机张煤油用什么去报仇。林路思维提前。但当今的高科技军事信息影响了他倒退大半个世纪的大胆想象。

    这一天,林路带上张煤油,葵生,小玉在师傅家聚餐。疑问笑答,举杯酬酌。

    关于陈年旧事,关于民国,关于抗日,师傅有许多话在向这位长辈请教。

    但张煤油接下去的故事中的行为,让在场人都大跌眼镜,同时,也大开了眼界。

    张煤油的报仇计划就是:用竹竿,捅RB飞机。

    飞机飞得很低很低,擦着树梢和屋脊。架飞机的鬼子,头盔上大大的蛤蟆镜下咧开的嘴亮出白瘆的牙。

    这个高度,张煤油有十足的把握把飞机捅下来,摔它个粉身碎骨。

    有了牛姑娘的参与,准备工作很快完成:两根粗长的竹竿,头上绑了铁矛,扛到了RB飞机惯常入城的东城门城墙上。这地势还不够高,张煤油找到城墙上一户住家。住家听说是整RB人,全力支持。张煤油就拣开屋顶上的瓦片,收拾出了一块场地,把两根长竹竿放到屋顶上,随时等待RB飞机的到来。

    重庆的民国政府对RB飞机的雷达探测纰漏百出,通知沿途各县时有时无。那时的忠州城没有电力,报警设备是一口老铁钟。敲钟人心不在焉,有时就没在岗,在麻将桌上,或妓院的床上。

    有时敲了半天也不见飞机。有时飞机已到了头顶才听到第一声钟响。飞机从钟楼前经过,鬼子伸出手跟敲钟人打招呼,吓得他扔了木槌就跑。

    张煤油担心的是飞机出现了才报警,他从半边街赶到东城门城墙上的屋顶时间不够。他去找县党部。要求务必在飞机到达前预警。

    县党部的人说:我们哪一次不是提前预警呢?

    张煤油说:上一次就没有。我正从大河坝的煤油船上接到货挑过十字街,RB人的飞机就在头顶了,把我煤油桶炸漏,还炸死了人。

    县党部的人说:上次确有此事,不过不是我们的责任。我们接到上边的电话时,飞机已经飞过了。我们没有雷达,上边什么时候通知我们报警,我们就什么时候报警。

    张煤油找县党部,应该有作用。民众都上门反应报警不及时了,还能不管束管束下级。就安排了轮岗值班,报警的钟楼不能缺人。那个敲了两声钟就被吓跑的值岗,闲得没事,把RB飞机从他面前经过,RB鬼子伸出手与他打招呼当龙门阵讲出来。RB人投降后,他就被评为了小城唯一的汉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