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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煤油继续卖他的煤油，牛大脚继续挑她的井水。
放下担子怀抱扁担牛大脚第一句话是:飞机咋还不来。
张煤油讲不要着急，他已去县党部告了状，据说现在钟楼时刻有人守着，一有消息会立即响起钟声，再不会出现以前的情况。
这样就又过去了一个月。
张煤油把飞机到小城的周期作了回顾，敏感到RB飞机这一两天就要到来。他告诫牛大脚做好准备。这些天有好的吃好，能吃的不剩。一旦上了战场，生死置之度外，方显英雄本色，不愧中华儿女。
牛大脚便把屋里的一大块腊肉给煮了，几块熏豆腐干也煮了，用桐子叶包了来到半边街找张煤油。
这个读过圣贤书却把孔圣人置若视外的半个学生，没想到牛大脚会找上门来，正蹲在半边街的临江崖朝着江中拉屎，用力用得额上迸出青筋。
一个男子朝他走来。男子步伐，男子体魄。站到跟前，仰头一看，是牛姑娘。他把挡在前面的板子往裆下塞了塞，牢牢把执住，不让它翻倒开。
牛姑娘波澜不惊面不改色：
你在屙屎？你们半边街还在这样屙屎呀？不是说修有个茅厕吗？
牛姑娘四下打望，没发现有茅厕。
现在形容什么都好办，要形容张煤油的尴尬却很难找到词汇。从文字的角度，要把张煤油解脱出来也很困难。
大姑娘站在面前不走。
你说现在让他站起来，他没擦屁股。你说让他擦屁股，更有难处。张煤油手中握有一小撮竹块，那干嘛用?那就是纸。擦屁股用纸是现代人的讲究，甚还有马桶自带喷水，一股水射中洗得干干净净，无色无味。但当时的全中国用竹块木棍石块处理便后事宜根本不是奇闻。
你说此时让张煤油从手中抽出一片竹块，然后从裆下伸过去，在屁股正中处横向一刮，扔了再抽一片直到刮完手中竹块——刮的时候背脊配合略微躬起，如公狗用力出屎那样——这动作有多难看岂敢用文字书写。岂不把孔老夫子从坟墓里气活过来。
所以张煤油现在是一屁股屎让它等待。想到牛姑娘这新女性气象也太过头了吧，要不就真还没把他当个男人。心里头一阴。这样一窘一阴一羞臊一龌龊，折磨得张煤油差点掉进了河里。
救命啊！
张煤油像是真的掉进了河里，啊叫出声。
事情过后，张煤油吃着牛姑娘拿来的腊肉和豆腐干，吃出了自己的屎味。
该死的半边街！与风私奔的厕所！
张煤油咒骂的对象多了两个。
咣！咣！咣！咣！
报警的钟声敲响了。
张煤油奋力地向东城门的城墙上跑去，一路高喊：
RB人的飞机要来了，快躲起来！
RB人的飞机要来了，快躲起来！
张煤油一口气跑到了东城门。
一九四一年八月这一天的上午，张煤油给全城人留下了不灭的记忆。人们开先看到他的奔跑和喊叫在飞机没出现时令人颓丧。只看出他的惊恐万状和逃窜。很多人在他身后呸出一声口水。这没有停止他的奔跑。
他跑过了半边街。
他跑过了十字街。
他跑过了任家巷。
他跑上了东城门城墙。
他跑上了城墙上住家屋顶。
站在屋顶，仍在高喊：
RB人的飞机要来了，快躲起来！
RB人的飞机要来了，快躲起来！
全城人都认为，张煤油被RB人吓疯了。
接下来，他们的认为被颠覆。他们的记忆在一九四一年八月的这一天光辉灿烂!
与此同时，牛大脚从城西下半城的屋里跑出来，扬起她宽长厚的脚掌也开始了奔跑。一样高喊：
RB人的飞机要来了，快躲起来！
RB人的飞机要来了，快躲起来！
路人纷纷为她让道，怕挨上她一脚，认为她跟张煤油一样，父母被炸死，她也吓疯了。
只有全城的鸟听从了张煤油和牛大脚的呼叫。
机警的麻雀从神皇庙，巴王庙，岳王庙，观音庙，大大小小十几座庙堂的屋檐洞穴钻出来，一窝蜂向大河对岸飞去。云层下的又一片云层稠密而聒噪，扯开一面大旗飘上了翠坪山顶。
乌鸦为此深感不安，RB人飞机的到来与它们无关。千百年来背负莫须有的罪名一身黑暗。清楚自己跟别的鸟儿没有两样，可人们的偏见永远不会改变。
画眉在被八哥提醒：
你们这些傻子怎么还不逃啊！钟声早已敲响。张煤油，牛大脚在满城叫喊。人都怕成这个样子你们还在树上跳来跳去。RB人飞机一串子弹射来，你们不成鳏夫也成寡妇。
满城鸟都飞走了。
一九四一年的这一天上午，警报的钟声敲得格外响亮。老旧的铁钟在震颤中掉下铁滓。
这口产自明崇祯年间的铁钟，为李自成叛军北上的途中敲响过全城的戒严令。城门紧闭，小小成郭气焰熏天，守城将士誓言与城共存亡。然叛军没有攻城没有停留，他们不屑在此消耗时间。钟声响起，他们咧嘴一笑。
咧嘴一笑后，钟声停息了近400年，现又重新敲响。
牛大脚及时赶到时，钟声停止了。
他们俩立即把竹竿顺向RB飞机飞来的方向，像两只蝙蝠，紧紧贴在屋顶，兴奋紧张，相互看了一眼。
苍蝇的嗡嗡声由远及近。街上的人开始乱跑。
十几个黑点从山垭口冒出来，排成一把张开的剪刀。由蚊子变蜻蜓由蜻蜓变燕子由燕子变老鹰由老鹰变飞机，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震地扑了过来。
热血沸腾，怒火满腔的张煤油，牛大脚各握一竹竿，趴着稳稳不动。瞭眼，睖眼，瞪眼，毒眼，恨眼，怒眼，看到RB飞机迎头飞来。看到鬼子两只蛤蟆镜没有眼仁的向着死亡。
巨大阴影来到眼前，张煤油一声高喊：起！
这一声“起”，载入了抗日英雄史册，也载入了RB战俘的忏悔录里。
他们说，中国老百姓的抗日决心，用一根竹竿，就已表明他们必败。
他们在飞机上洋洋得意，如豺狼漫步在草原，看到地面四处躲藏的羊群，从不曾想在经过一个屋顶遭到攻击。屋顶上突然站立起两个直立怪兽，高举新式武器恶狠狠向他们的飞机捅来。
这一恐怖景象，让他们几乎要翻个筋斗把飞机直立了起来。后面紧跟上的飞机也受到同样的攻击。
飞机受到惊吓昂头一叫，屁股拖着一股浓烟。他们当时并不知道是竹竿，求证这是什么武器。没有大炮粗，但比大炮长。他们还看到屋顶上有人朝他们扔更新式的炸弹——又扁又方（其实是瓦块），于是都逃走了。
在捅最后一架飞机张煤油从屋顶上摔了下来。
事后张煤油说，有一架飞机他砰的一声捅中了。只是力量小了点再加竹竿短了点，才没把飞机捅下来。最后一架飞机，张煤油豁出去了。他送去了全身的力量，与竹竿一起跃向空中，锐利的铁矛直刺机腹，火星一耀，飞机遭创。张煤油跌倒了屋下。很多人都看到了城墙上的屋顶有人捅飞机。飞机吓跑后，人们纷纷跑到事发点，把张煤油用木板抬到医所。
一九四一年八月的这天，小城忠州热烈地传诵着张煤油，牛大脚的抗日事迹。人们夹道等到张煤油抬来后一起涌向医所。无不光荣的牛大脚穿着巨型花布鞋，紧扶着张煤油躺着的木板。本城商会会长朱耀庭H县党部官员等在医所门口。
英雄来了。
全城的老百姓来了。
政府表扬张煤油和牛大脚，问有什么要求。
牛大脚说：我要和张煤油结婚！
党部人说：这个不算要求。你们英雄结为夫妻，这是一件喜事。
牛大脚说：这就对了，要求在后边。
把半边街的茅厕修好。上次那个茅厕没管两天，就让风吹跑了。我们英雄住在半边街，总不能光屁股拉屎给人看吧。
县党部人看着商会会长。
会长当即表态，这个要求可以答应。不光修个牢固的茅厕，还要把张煤油现在破烂不堪的房子培整出一个婚房。
距忠州三百公里的长江下游，张煤油捅伤的RB飞机撞了山崖。消息传来全城振奋。但又有说法，RB飞机是在重庆中弹逃回途中坠毁。小城人坚决相信，是张煤油捅伤的结果。有人证明，那天RB飞机逃走时，有一架在空中漏油，洒到了人身上。飞机漏完油撞在山上一声巨响，民间抗日英雄张煤油，牛大脚的事迹传遍四方，家喻户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