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小城传奇

二马二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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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堂木在江边茶棚子一声响,张煤油进入了评书。

    看官,你道是那RB飞机是钢铁不败之身,雷霆铸就之物怎的?其实不然。

    看官,你可知飞机在天上为减轻避重。外壳包的是铝皮子,薄薄一层那经得住张煤油的铁矛子捅。

    看官,那铝皮子被张煤油一杆子捅去,肚子下凿了个洞往外滮(biao水流的样子)油。油漏完了岂能不轰然一声巨响载到山上。

    相距300公里坠毁的RB飞机,在评书里跳出了降落伞,空中张开大白布蘑菇,下面坠着小黑点。附近村民扛锄头挖飞机,跌伤的日军飞行员逃入深山。一连串的故事,说书人说得活灵活现。张煤油听到自己做过很多大义勇为的事情。

    他捅飞机是事实,是否因他捅伤坠毁,只能由别人说得头头是道,有鼻子有眼。在自己的事迹前,他成一个听众,跟同其他人一样产生新鲜好奇。“真的呀?”“是吗?”“哦——”。

    他脸上被舅母火钳打下的伤疤,是火中救人给烧的。

    那场火烧红半个天空。熊熊烈焰中,他背着孤老人一身燃烧着走出塌了的房子。

    他一棒打死一头狼,救下被叼走的婴儿。

    张煤油被自己感动,但对自己什么时候做下的这些事一无所知。有些紧张,怕人掏根刨底问他。他嗯嗯地用没形成语言的喉音支吾过去。

    传言还在继续。他的出生,家庭背景,与牛大脚的婚姻,都有了变动。到后来,孤儿的张煤油多出了一个亲哥哥,在国民党部队里任师长。

    这就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

    他的喉音一次次让问他的人不耐烦,抓住他不放,要核实了才准他走。为什么这个当师长的哥哥不把他的这个弟弟弄到他的部下当一个连长,当然最好是营长。

    张煤油说他没有师长的哥哥,到哪去当连长营长。

    一天天,张煤油从别人那听来自己的故事,让自己对自己崇敬起来。他不光有一个当师长的哥哥,还会武功。他飞檐走壁,身轻如燕地腾跃在空中,手一伸就有了抓取之物,把一些无用的东西点石成金。张煤油扎下马步,双手推掌,哼!哈!把牛大脚端着的一块砖头打落在地。牛大脚唉哟一声抱起脚掌。

    砖头无痕无损。

    一块砖都不能劈断,张煤油相信自己没有武功。

    这一天,张煤油喊着煤油呃——卖!面前突然跪下三个少年。

    张煤油甚是疑惑。

    三少年慕名从外地而来。当然,后面还有跟多的人慕名而来。

    三少年要张煤油收他们为徒。

    张煤油说:

    你们认错人了。

    少年仰望张煤油。没错,这张脸与传说的脸无异,有伤疤,有烙印,恶狠狠中刚硬走形。

    三少年肯定说:就是你,我们没认错人。

    张煤油问:我是谁?

    三少年说:你叫张煤油,真名叫张抗日。

    张煤油说:那你们是真正认错人了。张煤油是给我乱喊的名字,因为我在卖煤油。我的真名叫张保国。

    第二天,上半城卖了半桶煤油,转到下半城,高喊:煤油呃——卖!

    便有人提着煤油壶,端着煤油灯来打煤油。张煤油的提子伸进煤油桶把咕咚声提起来时,昨日三少年带了两人又跪在了他面前。

    张煤油说:我昨天不是对你们三个有说,你们认错了人,今天怎么又多邀了两个。

    他们说没认错人。

    张煤油说:你们昨天找一个叫张抗日的人。我不是,我叫张保国。

    三少年说:你有三个名字。

    张煤油惊讶。单说他的真名张保国满城人就没几个人知晓,哪里有钻出第三个名字。

    三少年说:

    张煤油是顾客给你的职业称呼,张抗日是民众给你的英雄称号,张保国是你父母取的姓名。

    原来如此,现在他在外有了一个名字叫张抗日。那你们找我干什么?

    五人齐声回答:

    请大师收我们为徒!

    张煤油又成了大师。这个名号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有的。张煤油既不是能工巧匠,也不是饱学之士,他实在不清楚自己是哪方面的大师。

    张煤油叫跪着的五人起来,请教他们凭什么叫他大师。

    外面的传言是:张煤油自幼习武,无师自通为一家门派。他腾云驾雾穿墙越室。日机飞抵家乡上空,他一指竹竿弹射上去,日机中伤坠落山崖。如此神功登峰造极世间罕有。民间出了英雄,江湖出了奇人,一传十,十传百,拜师的人将接踵而至。

    张煤油说:

    那你们又搞错了,我没有武功。

    他想说他做过实验,做不到把一块砖劈断。手痛的不行,掉地上的砖头砸伤了牛大脚的脚。他的武功是人们口头强加给他的。

    但没说,这样说了太丢人。

    他挑起煤油桶遗憾走去。

    走在一如既往的两条半街上,张煤油的挑子要比以往沉重。不是桶里多装了煤油,而是所有人对他态度目光不同。他不自由,处处有人盯他。人们在高标准严要求,可他仍是一个卖油郎,为生计徒劳奔波的人。人们对他反常的态度是一种压迫。他的武功,师长的哥哥,以及救人的种种壮举都要露馅,人们会彻底失望,被欺骗了一样。

    他那个当师长的哥哥最近又升了官,当上军长。这个飞黄腾达的哥哥几次把他拽入了梦里。

    梦里,他当的是营长。镜前的张煤油脸虽糟糠,一身戎装英气十足,改变了他弯腰挑担的佝偻形象。

    他抓起电话,听到命令带领全营狙击日军,他响亮回答:是!保证完成任务!身旁的牛大脚翻身过去。

    战斗异常激烈,炮弹啾啾——,子弹突突在土坑前开花。敌势汹汹,要从张煤油坚守的阵地前突围。死守阵地,不容许逃走一个日军,这是命令。

    张煤油又一声响亮回答:是!保证坚守阵地!身旁的牛大脚翻过身来。

    没打过仗的张煤油一上战场是营长。战斗打响后,他听从手下有作战经验的连长们指挥。通过火力判断,此处才是敌人正面突围的主力方向,其它侧面是佯攻,需立即把侧翼兵力调到此处。

    快打电话!

    是!张煤油抓起电话。电话不通。张煤油转身向连长:报告连长,电话不通。连长喊道:勤务兵,快接电话线!

    山崩地裂。梦里的战场充满鬼怪场面。天上降下冬瓜大的炸弹,落在阵地前后满地乱滚。有这样多的冬瓜,张煤油打扫战场时候,要收集起来卖向菜市场。其中一个炸开,里头藏着RB鬼子。这时战士抽下枪上刺刀一刀刀刺入冬瓜。张煤油想,这些冬瓜卖不成钱了。

    一场战斗结束,营长的张煤油没起作用,他手上没枪,七八个人把他按在地上要扒掉他的衣服。

    他大叫出声,叫醒了睡在身旁的牛大脚。

    这样的梦时常把张煤油与他传说中的哥哥联系一起,在心中确立了一个魁梧的形象。走到他面前,取下他肩上的挑子说:你再不要干这种毫无辉煌意义的事情。

    他真有一个这样的兄长吗?以至于差点没给他评上平民成分。后来,又在运动中差点给他一阵狂风骤雨。这个时候的张煤油庆幸自己实际上没有一个这样的兄长。无论他是战死还是逃到了台湾,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也就没有调查出与他的蛛丝马迹。

    慕名拜师的人越来越多,把并不热情的小城旅社都住满了。他们白天翘首注视每一个挑扁担的人,晚上来到漆黑的半边街把一条街挤满,一声声在张煤油棚屋外叫喊。

    大师——收我们为徒!

    大师——我们要精忠报国!

    他们不成大师之徒,绝不离开小城。

    张煤油被这一现状焦虑。他对自己作为一个平常人的万般解释不被取信。把飞机捅下来的人怎么不会武功。可他又确实没有武功。他古怪地挥动绳鞭,演示螳螂,蚱蜢和迟钝动物,比如牛和肥胖母猪,用这些与武功背道而驰的动作向人展示,他并非自幼习武,武术离他十分遥远。但人们固执认为传言和眼前没有区别就是一人。

    现在,街上人满为患。他们长着东南西北的面孔,说南腔北调语言等待大师出现。张煤油出现就受到包围,前后齐刷刷跪满人,高喊要拜大师为徒。他迈开再大步子无处下脚。

    一连几天卖不成煤油。幸好县党部给牛大脚在榨菜厂安排了一个踩腌池的工作。带领一群男人蹑步践踏着菜头。像是在竞走,又像似原地踏步。上身僵直,双脚匆匆。口里唤着软绵绵的号子,一月有了稳定收入。

    旅社被外地人住满,政府公差没点落夜。一到饭时,馆子里全是外地来拜师的人。这些人又还特别能吃,县里的粮食这样吃下去,如来过一趟蝗虫,县里的存粮空虚。县党部看到问题严重,找到了张煤油。

    你究竟会不会武功?

    张煤油回答:

    我一点武功不会。我有一身力气不假,但那不是武功啊!

    那我们听到都是你飞檐走壁,还能点石成金。

    张煤油叹气说:这都是传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要真会武功,开个武堂,收下这些徒弟,我还卖什么煤油。

    侯武爷虽已年过花甲,但拳脚依旧生风,让人眼花缭乱。张煤油会不会武功,有无在拉帮结派,藏不过习武之人一双鹘鸠之眼。见了张煤油,施以拳礼,声似洪钟。张煤油当下就把自己当做了虚名的框子,作实从心里升起对侯武爷的敬佩。

    侯武爷盛赞张煤油敢为人先的英武壮举,出手搭上肩,微力一捏,便试测出了张煤油即无内功,也无外桩,实为自身所言。

    县党部的人与侯武爷窃窃私语,张煤油听到要把外地人当流民抓成壮丁送走。消息传给在旅馆的那些人,很快离开了小城。张煤油吁出了一口气,一颗善意的心不再忐忑。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