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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生不读诗。他读余秀华《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完全是因为这首诗的题目。除了李白那句“日照香炉生紫烟”被改成沙雕版的荤段子外，他真不知道还有谁把“睡你”这种事情写成诗歌，被那么多的人传诵，火遍大半个中国。
其实，摘你和被你摘是差不多的。无非是两根肉指夹住的力度，无非是这力摘下的花朵，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八月让葵生误以为财路被重新打开。大半个中国，什么都在发生。火山在喷发，河流在枯。一些不被关心的树木和庄稼，一路在贫瘠下的荒草和黄桷兰。我是穿过风尘仆仆去摘你，我是把无数的黎明摁进一个黑暗去摘你，我是无数个奔跑成一个我去摘你。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把一些赞美当成八月，把每个和桂花类似的城市当成故乡。而它们，都是我去摘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葵生迷迷糊糊在天亮前睡去。
葵生的师傅也跟林路的师傅一样，发现葵生近来有一些反常：小子，近来变化怎么这么大呢。
葵生说我怎么变化大了?
师傅：每个星期天请假，也没听说你干什么去了，一身的花香回来。加班工资也不挣了。
葵生说：国家法定的节假日，为什么不让我们休息。
师傅说企业就是这样。不是给了你双倍工资了吗？年终还根据你的节假日加班情况发了奖金。
葵生说：师傅，我就只请这一个月的星期日假。我有正经的事做，做成了，师傅，我给你报喜来。
但工作不能马虎。近期你刷的漆质量不是很好，你知道这点不?
一旁的小玉又连忙向走去的师傅嚷道：师傅——再也不了！保证！
想什么！小玉呵斥道，收起你那破桂花工程！再像这样看我不把你那瓶瓶罐罐给扔了！妈个X的。
葵生已有了十几个瓶瓶罐罐，是晚上出去靠一双手采摘回来的桂花蜜成的糖。
舀一勺化成水，像酌酒一样一边品味一边畅想。畅想他的“乘法”，畅想他搞出一个企业，畅想穿越大半个中国采成吨的桂花。遗憾的是梦里的那套方法实现不了。磁铁只能对铁有吸力，对植物和花朵无动于衷。
因此，要发明一种器械替代手工，又快又省力事半功倍。这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器械，葵生进入了这样的思考。
他想到了夹子。对，夹子。做一个大的夹子，夹住树枝一拽，像张煤油刮皮线一样，有一个他这样的发明，比小玉快了好多倍。
用木头先做出一个看看。
葵生是一个有工匠精神的人，“再荒唐的设想，他都视为近在眼前的可能”。通过他改装共享单车可以看出。也许是长相紧密配合了他的这种精神，五官生硬个头都大，可以看成是一些工具，随意的堆放，组成葵生的脑袋。各有各用处等待区分后上手。尤其两耳襻肥大得成两提手，小玉端锅时就想到他的脑袋有没有她炖的一罐子猪脚重。木匠眼里，这样的耳朵是握着顺手的刨刀，所以葵生用装修师傅的工具做他的木头夹子，都不反对。相貌上已与他们的工具成了近亲。
尤其是锤子，最喜欢用它使很劲，锯子几天呼啦呼啦几下就开砸。改装共享单车时也是动手就砸。在葵生的生活态度里，砸是他对待很多事情的方法，养成了作事一锤子脾气。
很快就做出了一个木头夹子，双手掌控，晚上去做现场试验。
有一种桂花是灌木的荆条，一般植在街心的苗圃和人行道旁。葵生的木夹子很适合夹这种荆条上的桂花。他张开一尺多宽的口子，双手一合，一拉扯，桂花颗粒碎瓣应声洒了一地，叶子丝毫无损。
葵生把地上花瓣打扫干净，不让人看见一地花瓣的人为痕迹。扛起木夹子回家，一路欣喜若狂，他成功了。
止住心里的激动，不告诉小玉。小玉对他的桂花创收工程因师傅的提醒又一次上了火头。又是一块天上的馅饼，为什么葵生老是看见天上有馅饼。葵生说这次不是上次那块馅饼，低很多，是树上的馅饼。
小玉说，树上的馅饼也相当于是在天上。
葵生说天上的馅饼看得见得不到，树上努把力是可以得到的。
好在那桂花蜜出的糖确实郁香，就不管他，让他折腾去吧。
必须做一个布袋子笼在木夹口处，夹扯下的花瓣进入口袋而不是到地上去一粒粒捡。
葵生做起了女工，一针一线在改变自己五大三粗。
针尖咬他。唉哟！小玉笑。唉哟！小玉又笑。
你不帮我，还笑！葵生不服气说。
我帮你我也跟着发神经。
小玉手上的铜线才是正经活。十天挣了八百块，大部分是张煤油的功劳。当然，小玉也交出了所有业余时间，一部电视剧接着看竟忘了前面是什么内容。生活开销全部来源于刮铜线的业余创收，两人的工资向房子首付奔去的目标就不远了。
葵生信心十足说：到时你就能看到我是不是发神经。
小玉慢悠悠变得语重心长：你要是做出来自己吃，或者给家里人带几瓶还可以，摘一点没人说。像你说的搞成企业，还要出口，用你刷过漆的远洋货轮运到美国，英国和法国，肯定是行不通的。
葵生说怎么行不通。
小玉说，运往美国那一船，至少是一万吨吧。就算白糖占了一大半，桂花少说也要十条街。
葵生说，三五天又长起来。
小玉说，那还有英国，法国呢?不又要二十条街吗？
葵生说，你就以为只有我们这座城市有桂花吗？
小玉嘴一翘：你真要穿越大半个中国去采桂花？
葵生说：我只要先拿下美国市场，我就雇人采花，我就不会自己去了。
小玉提醒，全凭这样去把城市的花都摘了，城管和公安找上你看你怎么办。
葵生事后就怪小玉的乌鸦嘴，不然怎么会去行政拘留。
他仍坚持花开花落的道理。他只是不让这些花瓣掉到地上，提前收拾了而已。他将改进夹子，做一个弹簧在上面，把力度调试到恰到好处，让待谢花朵提前离枝，正开的花朵留枝，促进新陈代谢。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
葵生阐述着植物界的一个普遍法则。
张煤油被葵生拖出去的这个晚上，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很不情愿。
葵生反复动员，摘点花算什么，怎么现在变得这么胆小。
张煤油的生活历程告诉他，民国时期的街上没有树和花，更无市容的管理。进城的农民挑粪一街臭不说，倒一桶在街上也无人打扫。如今的城市无论大小，都有树和花的绿荫。这是公共财物，弄回来就跟他那些年地痞流氓偷鸡摸狗区别不大。
张煤油说，我只是跟你一道，不去跟你一起做。
葵生说他本来就没打算要张煤油跟他一起做，他做给张煤油看。他的成果和未来前景要有人看见，要有人与他分享。
张煤油就去了。
回来途中还帮葵生扛了装满桂花的包，为他省力。不是他想的那样，去来的人看到他们没有喊抓贼，没人干涉。
葵生大木夹往灌木的桂花笼里一伸，夹住荆条往身后一挥，唰一声，叶子无损，一粒粒花瓣全到了木夹下的口袋里。
葵生对制作的工具很欣赏，愚公移山的动作中在自我陶醉。每挥一下，就有一声唰。伴着他手和腰向后仰的舞姿，轻快地表现他的柔韧和耐力，虽然他一坯的肉身总被小玉的踹息声推翻。他想，这样舞之蹈之在花香之夜，灯光把他的影子临摹在地上墙上，真有万人观看的舞台效果了。小玉看见准会心动，准会把自创的这套动作跟屏幕上的一些动作比较，葵生自感不会差多少。
没一会，他架子上的口袋就饱得成一个球，张煤油把集装的大口袋提上前，木夹口袋里的收成倾倒出来，一股浓香扑鼻。张煤油把几片叶子从花中捡出。所做的这些，已是一个同伙，所以无论林路怎样为他求情，他还是关了三天。
一百米的园圃葵生留下叶子带走了花。花的香和花的白在这一段路消失，跑去了葵生的屋里，在大塑料盆堆成一座碉堡。处理完后葵生的几个大玻璃罐装满了桂花糖，五十斤白糖全部蜜完。
第二次陪同去的张煤油没有了做贼心态。被夹了的桂花，仅过三天又花开如常了。张煤油想，这小子的门道真还可以，比他当年一个挑子卖煤油强到了哪里。这样想的时候，他听到了自己的叫卖声：
煤油呃——卖！
葵生奋力。愚公移山的奋力。夸父追日的奋力。葵生挥舞，挥舞挥舞挥舞。
唰——
葵生干劲不减干劲倍增干劲十足。
一百米园圃就能蜜出那么多的桂花糖，这城市有多少条街多少的一百米。葵生想到了火车想到了一条运河。
唰——
葵生干劲不减干劲倍增干劲十足。
抓紧在这一季多存点货，明年肯定不是这样的操作。申请工商，注册商标，解决加工场地，圈地种花。到那时，不光有桂花糖，还有菊花糖，玫瑰糖，茉莉花糖。
唰——
葵生的挥舞，令不止一个过路人教育他们的孩子说：你看，园林叔叔多辛苦，晚上了还在工作，我们平时要爱护花木。葵生望去说话的人，停止了挥舞的动作。他觉得怎么像是在讽刺他。于是，他看到灯下自己的影子不再是“舞之蹈之”，竟有些鬼魅。一挥的时候，投影到墙上，就是一个长臂猿的厉鬼。
无可争辩，葵生身后又留下了一百米的现场，足以说明他破坏了城市的园林景观，侵害了公共利益。幸好，第一次的一百米现场，争气的桂花把花长了出来。但还是被提到，有园林工人反映桂花大量不见，只是又长了起来不知是哪一段。
葵生说我们就第一次，弄点花，蜜点糖自己吃而已。
一番教育后。叫来了小玉和林路。
林路掏钱交罚款，小玉不要林路交。林路说至少张煤油该他交。也不要林路交。张煤油是葵生硬拉扯去的，天天帮她刮铜线，怎么也该由她担当这点钱。
小玉对葵生恶狠狠，轻轻骂给他一个人听：妈个X的。
哐啷！铁门一关，葵生开始读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