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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曹文宏为什么对宁远的家世了解的那么清楚?
却不是朱文炳感兴趣的话题,毕竟宁远的军籍早就落在了金戎司,属于御前诸军的编制,算是生米煮成了熟饭。而他朱文炳的本职工作,也不是搞户籍调查的,对他宁远的家世背如何,其实没啥兴趣。
加上曹魏所部兵马的战绩军获,可是实打实的摆在那儿的,担心个什么?自然闲聊扯过,就应该步入正题了。
武功手段不必再做考察,宁远有几斤几两他朱文炳是亲眼看到的,唯独在这策论方略上,宁远是否也能心有笔墨,学能所用?
所以三人聊得热火朝天,朱文炳却突然话锋一转,对着宁远,抛出了一个突兀无比的问题。
“余相公当年入川之前,曾在选德殿与官家奏对,相公时言。假幸十年之功,当手挚全川,以还本朝。而今八年已过,这利州路还未拿回一城一地。却不知宁大官人可有破敌妙策,献于相公?”
原本有说有笑气氛,立马就被这个问题打断,曹文宏略显紧张的看着宁远,只朱文炳一幅胸有成竹的表情,好像早有定论一样。
宁远端起茶盏,眼睛只盯着盏内的茶汤,似乎若有所思,沉吟良久,押了一口又皱了皱眉头。心中却暗忖道:“还是不喜欢这种味道,可这里又没其他喝的,当真是尴尬。”这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却急得曹文宏坐立不安,脸上表情十分丰富,心中不断念叨着:
“大官人你倒是认真一点啊!”
宁远自不管他,抬眼看了下朱文炳,淡淡的答了一句:
“难呐!”
“哦?”
朱文炳眼神转动,却没料到宁远会突然卖个关子,急的曹文宏差点就要站起来,忙不迭的问道:
“宁大官人,你这是……?”
宁远却不答他的话,只将手中的茶盏慢条斯理的放回几上,继续说道:
“当下所失之地,无非就是利州一路。或者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汉中兴元府和蜀口防线而已。可惜的是,如今这形胜之地却握于蒙古之手,我们又没有骑兵,拿什么去夺呢?”
宁远之前一幅漫不经心态度也就算了,这突然间又冒出如此没头脑的话,怎能不语惊四座?
曹文宏只觉得背后隐隐有冷汗冒出,朱文炳眉头紧皱,心中霎时间疑惑重重。他说这些想表达几个意思?
两人四目相对,朱文炳接着反问了一句。
“难道宁大官人不知道,这贵由汗崩殂后,其妻斡兀立海迷失欲临朝称制,以致于朝中诸王不服。如今川陕各路的蒙军皆被征调,为夺汗位,眼看着就要刀兵相见了吗?”
朱文炳这句话暗指宁远不通时事,不知道现在汉中兵力空虚,正是出兵的良机。
可他却小看了宁远,前两个月的埋头苦读可不是白来的,不仅利州路的情况谙熟于心,就是荆襄两淮,又何尝没有下大工夫去研究?之所以卖这么个关子,图的正是让他朱文炳自己道出实情,宁远跟进反驳,岂不好过自己一番慷慨陈词,别人却又听得似是而非?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这个不假,可秦陇的汪德臣,关中的刘黑马还在两翼虎视眈眈,光他们二位,就各自手握着数万重兵。在下认为,蒙军就算抽走,汉中也未见得就能轻易拿下。”
朱文炳似乎不太认可宁远的观点,接着又问道:
“那依照宁大官人所见,难道汪刘二部,自秦入汉就那么容易?”
坐在一旁的曹文宏不停的抹着额头的汗珠,心中纷乱如麻。这场本该由宁远献计论策的回弹,却朝着辩论会的方向发展。
只是朱文炳这句话也算点中要害,因为汪德臣部远在巩昌,刘黑马更是在大散关外。他二人要驰援汉中,必须经陇山秦岭的险要之道进兵。如果宋军提前拆毁栈道,并沿路堵截,对刘汪二部来说,也确实是一大麻烦。
见着朱文炳一脸大局在握的表情,宁远却不紧不慢的答道:
“朱监薄所言非假,自秦入汉的确道路艰险,但这艰险却是敌我与共,大军开进之时,敌我之间到底孰难孰易?还未可知,这是其一。”
“那其二呢?”
“汉中北据秦岭,南控米仓,中间一道汉水流过,两岸一马平川,且西有祁山道、陈仓道可入。北有褒斜道,傥骆道可通,往东还有子午道可取石泉、洋州入汉。这么看来,汉中根本就是个四面透风之地,而蒙军皆是骑兵为主,进退如风,只怕我们尚未拿下汉中,自己反倒有深陷重围之险。”
宁远这句话,朱文炳还真的找不到反驳他的地方,确实如他所言,宋军如果开进汉中,兴元府又久攻不下的话,的确是很有可能陷入四面受敌的绝境。
“那依宁大官人所言,要想夺回汉中,竟是毫无办法了?”
“办法还是有的。”
“愿闻其详”
“消灭汪德臣,刘黑马二人所部兵马,汉中不攻自破。”
“什么?”
话说道这个地步,朱文炳是彻底懵了圈,能消灭汪刘二人的兵马,还需找你来献策?曹文宏则只剩下伸手捂住双眼,除了不忍目睹之外,还有一种挖个地洞钻进去的冲动。
宁大官人啊,你可别在这相公的眼皮子底下,把自己玩飞了啊…!
看着神色漠然的朱文炳,宁远却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不紧不慢的问道:
“蒙军历次南下,到底是以刘汪二部兵马充作主力?还是蒙军一马当先独担重任呢?”
宁远的这句反问,立时就让朱文炳暗自不爽,今天明明是我来考校你,怎么还变成你来向我发问了?曹文宏在一旁更是看不下去,见老朱面色严肃,竟不愿作答,心知事情不妙,连忙抢上来答道:
“这还用说,自然是刘汪二部充作先锋主力,我父亲便是死在汪世显那个老贼手上!”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曹文宏恨得咬牙切齿,宁远却起身移步到朱文炳面前,一字一句的说道:
“既然历次攻蜀都以汪刘二部为主,那他蒙军调走又有何妨?难道说蒙古人不在,汉中就兵力空虚了?”
宁远一语中的,朱文炳若有所思,一时还没回过味儿来,但也觉得宁远似乎切中了什么重点,刚才的不快立时消散了许多。
“宁大官人是指?”
“蒙军根本就是有恃无恐啊!我走又何妨,你能奈我何?且不说刘汪二人的十万兵马,就是再不济,还有真定的史天泽,济南的张柔,谁又是省油的灯呢?再加上金国投效的万户千户,何止百人?新近又在中原签发了十万新军,这些兵马可都没有调动的迹象。”
听到这里,朱文炳算是明白了大半,问题就在于当年蒙宋联军攻灭金朝之后,金国的统军将领,地方豪强,不管大小。全都投在了蒙古麾下!其中又以西京总管万户刘黑马的实力居首,真定史天泽,济南张柔,巩昌汪德臣等几个大藩为次。
其余林林总总的大小世侯更是不下百人,仅他们所掌之兵马既达三十余万之钜,再加上中原各路的十万签军。可以说即使蒙军尽数撤回漠北,亦可高枕无忧
“那依宁大官人所见,该当如何可以破敌?”
朱文炳终于来了兴趣,这才是他想要听到的内容。
“监薄可能刚才有所误会,我之所以说难,是因为我们现在只是盯着一城一地之得失,却没想过就算攻陷兴元,刘汪而军也是旋踵而至,到了那个时候,保不齐就是得而复失的局面。”
“所以……?”
“重点不在攻城,而是围点打援,兴元府围而不攻。移重兵于险要之地设伏,不管他是汪德臣来,还是刘黑马去,只要能重创其中一部兵马,汉中自然是手到擒来。”
“那如果贼军不中伏,又当如何呢?”
“那就只有拿下阳平关,退守鸡冠隘,依据险要地势拒敌,刘汪二部远道而来,必定不可久持,一旦久攻不下,师老兵疲之时,再派出精兵强将,提前抄其后路,将山道掘断...后面的仗他们就不用打了。”
“只是....。”
宁远看了一眼朱文炳,却起身走到门口,若有所思一时无语。只见庭院中一株紫薇树,正是花开叶茂,暗香浮动。他就这么背对着二人,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他刚才的那番话当真是触动到了朱文炳的内心,之前对他各种不着调的负面印象,也就此打消,正是想听他把话说完,却又见他如此举动,忙开口问道。
“我听宁大官人方才一席话,似乎言尤未尽,难道说官人有什么顾虑?”
“顾虑倒是没有,只是颇有感慨。”
“何事如此感慨?”
宁远转过身来,看着一脸诧异的朱文炳,又看了看曹文宏,这小子总算是如释重负,少了刚才的那番窘迫,只对宁远不断的使眼色。好像在提醒他不要总是卖关子,有什么就直截了当的讲。
但这次真的是误会了,宁远说自己颇有感慨,却当真是话及至此,心有所思。
“我只是感慨这没有骑兵啊....否则何须如此被动,他刘汪二人可以往援兴元,我为何抄不得他的巩昌京兆?若是有几万铁骑在手,绕过兴元又何妨?只以秦陇之道急进,自陇入秦,再下中原。抄掠的范围越大,牵制的敌军自然就越多,届时他们跟在你屁股后面急追,岂不快哉?”
“............这?”
朱文炳再次懵圈,眼睛瞪得老大,不仅仅是觉得宁远想法大胆,更是被他那句岂不快哉绕晕了头,快哉什么?这打仗又不是儿戏,感情你这是闹着玩啊?
看着他的这幅表情,宁远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又继续说道:
“敌我两军,自两淮长江以下进得秦陇,陈兵不下百万,绵延何止万里?如此广袤的区域,后背若是被骑兵穿插抄掠,难道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吗?蒙军他是追还是不追?”
“这又何须多问?自然是追”
朱文炳脱口答到,这么简单的问题几乎不需要思考。
“如果我自陇山下得关中,再驱入中原,又需要多少追兵来剿?要牵扯到多少方面大员?”
“照宁大官人的意思,这沿途的关隘重镇都是虚设的不成?就能由得你这般横行自如?”
话讲道这里,曹文宏已是屏住呼吸,心中又开始七上八下起来,宁大官人啊.......。这谈话的氛围刚好转一点,你怎么又要开始秀了?!
宁远转过身来,目光如炬表情肃然,只盯着朱文炳一字一句的说道:
“为什么我们要盯着这城砦关隘呢?我要是进兵如风,遇到将寡兵微,自然弹指可下,若是固若金汤我又何苦要与他虚耗呢?”
“那大官人的意思是,这大军在外可以视军需辎重,后勤粮秣为无物?只要一力进兵,自然就可以将贼军手到擒来了?”
一丝不屑的情绪划过朱文炳的脸上,曹文宏以手遮面,显然是不忍目睹。
“朱监薄可曾想过,蒙古每次进兵为何都是分进而合击,遇寡则攻,遇重兵则避。城池关隘若非必要,多是久攻不下就引兵远遁。往往数路大军孤军深入何止千里?那他们的粮秣军需又是从何而来?”
话说到这里,朱文炳突然语塞,似乎领会到宁远想讲的重点,面色终又缓和了下来。
“难道说大官人也想如此效法?只是这战马又从何而来呢?”
“其实不尽然,蒙军可以撇下后勤,在于他们取的就是抄掠为主,攻城次之。就地给养以战养战的策略。只是这么一来我军不但要疲于奔命,四处堵截。更为麻烦的是,我军却离不开这后勤给养,辎重粮道的呀!”
“这.......。”
“而且蒙军分道进兵,我军又四面机动堵截,不但速度无法跟上,这庞大的后勤粮道就成了最大的软肋,稍不注意就为敌军所断,物质粮秣资敌事小,我军断粮事大。且诸路大军本是严防死守,彼此掩护。这一行动起来,精心部署的防线立时便支离破碎,漏洞百出。说不好敌军合兵一处,就是被各个击破的局面。”
宁远一语切中要害,至此朱文炳终于面露笑容,再无小觑之心。只在心里感慨,这个曹文宏当真是眼力不凡,竟能寻到这般有远见卓识之士。随即对曹文宏略一点头,颇有嘉许之意。
而后者也是长吁了一口气,见朱文炳不在疑惑,那今天算是过关了。
只宁远还意犹未尽,接着说道:
“要破此局,不但要想方设法解决马匹的短缺,更要将骑兵独立成军。与其守株待兔,不如引蛇出洞,你来抄我腹地,我亦可以掏你的老巢。非如此不能克复中原。”
如果说前面他的观点是属于比较犀利的范畴,那最后这句话当真就是语惊四座了。
且不说解决马匹短缺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光是将骑兵独立成军这句话,就有些突破了在场众人的认知。
要知道在当时,由于马匹短缺的原因,宋军的骑兵一直是作为步兵的附属在使用。往往都是伴随步兵作战,列阵时或置于中军,或部署在两翼。只在关键时刻做突击或是包抄敌军两翼使用。
取的依旧是排兵布阵的打法,这都独立成军了还怎么弄?当然曹文宏对此早已习惯,可朱文炳今天却是和他初次见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就在此时,忽然听到左厢屋里传来一个声音:
“好一个引蛇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