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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天宇还清楚的记得他家的房子是两层小平楼,门口是一个平整的水泥坝院子,院子边缘有一排高=耸云天的白杨树,树干有成=人合抱般粗壮,它们粘着一层稀薄的如同白醭的物质,如同少女略施银粉。他很喜爱这些植物,尤其喜爱它们夏天婆娑多姿的样子。每到夏天,郁郁葱葱的枝叶上就会荡漾着翡翠般的绿色,十分柔美可爱;院坝的三分之一荫翳在树叶下;晚上,有明媚的月光静静地流泻在黛绿的枝叶上,院坝里,则投下斑驳陆离的叶影,给人以幽美、恬静之感。
他曾记得,每到炎热的夏天,养母就会搬来一张旧竹椅安放在白杨树底下,悠然自乐地坐在上面,拿一把印着仕女的折叠纸扇优雅地扇风,斑斑点点的细碎的太阳光影落在她身上,微风拂来,便有飒飒的细碎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宛如美妙的音乐。
五十多岁的梅之芳看上去比同龄人显得年轻一些:皮肤比较白净,亮泽的黑发里夹杂着少许白发,眼角有几条浅浅的皱纹,然而这皱纹似乎更能显示出她的深沉与慈祥;一张鹅蛋脸上嵌镶着一双杏眼,笑时,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儿,开朗的波纹一圈一圈荡漾开去。
七年多没见到养母了,不知道她的容颜有没有变老?不知道她的笑容是否依然灿烂?
他记得,梅之芳曾几次意味深长地对他说,天宇,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你看你梅之萍阿姨,看上去好好的,也没有哪里生病,可是睡下去第二天人就没有了,生命脆弱啊;所以你要快把若夕娶进门,早点生孩子,我好抱抱孩子呗,要不然我哪天不在了,就只能把遗憾带进坟墓了。
她虽然如此说,但是并不悲观。
可以说,冯天宇与林若夕那么早结婚,是梅之芳催促的结果。
然而遗憾的是,梅之芳的希望在七年前变成了梦幻泡影。
他到了自家居住的村子里,看见村里有许多老房子都不在了,有些地方正在拆迁,有些地方矗立着高大的商品楼,有十几层高,他都快不认识这是自己居住的村子了。
他到了家门口,看到自家的房子还在,看到那排茂盛的白杨树还在,只是房子变旧了,树木长得更粗壮了。他有一种久别重逢的生疏感,心想,要是养母看到自己会不会喜极而泣呢?
他脚步有些迟缓,但终究还是走了过去,一步,二步,三步......
他看到一个美丽的身影从屋里端着一盆衣服走出来,径直去到院坝边的水龙头旁,然后拧开水龙头,自来水“哗哗哗”往盆里淌。她背对着他蹲下,用双手在盆里搓衣服。她乌黑亮泽的长发从头顶垂下来,披洒在瘦削的双肩上,显得楚楚可怜。他心情十分激动,清了清嗓子,叫一声:“小蝶......”
鲍小蝶蓦然回头,见到冯天宇开始一惊,既而一喜,脱口说:“哥?”旋即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大声喊:“哥!哥!”她仿佛是弹跳起来的,甩了甩手上的洗衣粉泡沫,泡沫在风中飘落到白杨树下。她欢天喜地地跑过来,伸开双手紧紧抱住他,好像怕他会被一阵风吹跑似的。
冯天宇看到妹妹这样激动就十分高兴,证明她还是很尊敬他这个哥哥的。尽管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感情十分要好,胜似亲兄妹。
鲍小蝶说:“一个星期前我听牟曙光哥哥说了,他说s市的法官会在一个星期内,去到关押你的监狱对你的案子再审——你这么快就被释放了,真是太好了!”
冯天宇感慨地说:“我们终于可以团聚了!”
“是啊,我们终于可以团聚了!哥你知道吗,我天天都盼望你出来。”鲍小蝶说着说着就情不自禁抽泣起来,两个肩膀一耸一耸的。
冯天宇轻轻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丫头,别哭了,哥这不是好好的吗?”虽然他心里忍不住一阵酸楚,但他不能表露出一点伤心难过的样子,因为他一直是她坚强的后盾,现在也要竖立起坚强的盾牌,不能让她看到自己一丝软弱。
鲍小蝶用袖子试去泪水,说:“哥,小蝶以后不哭了,因为哥哥终于洗除冤屈了,以后小蝶可以天天看到哥哥了!”说罢却忍不住放声大哭。
这一次,冯天宇并没有说安慰话,就让她痛痛快快地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过了好一会儿,鲍小蝶才收住泪水。
冯天宇突然问:“妈呢?她没在家吗?”
鲍小蝶说:“她……你进去看墙上就知道了。”
冯天宇没有追问,心中却疑惑不解,不禁忐忑起来,他忙朝屋里走去。踏进屋后,他没看到梅之芳,的确看到墙壁上悬挂着她的黑白相片,他大吃一惊,忙说:“妈妈她......”
“妈妈已经去世了。”鲍小蝶见无法隐瞒,只好如实说。
“什么时候走的?”冯天宇的身子倒靠在墙壁上,神色黯然。
“就是你刚进去不久,妈妈听到你被判刑的消息后晕倒在地,没抢救过来。”鲍小蝶黯然神伤。
冯天宇号啕大哭,忽然抓住她的肩膀厉声责问:“你怎么不早说?你每次去探监,我问你,你都说妈没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
鲍小蝶被他铁钳似的手捏得直咧嘴,说:“哥,你快点松开手!”
冯天宇看见她痛苦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即把手松开。
鲍小蝶揉了揉刚才被捏的地方,感觉还在钝痛,说:“哥,你不要怪我,你含冤入狱已经够痛苦的了,如果听到妈妈去世的消息,你肯定会更加伤心,这样的打击你如何受得了,所以我刻意隐瞒了你。”
他想,是啊,妹妹说得对,她是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我怎么可以责怪她呢?
他擦了一下眼泪说:“其实,在监狱的时候,我就猜到母亲可能出事了,因为我每次给家里打电话,要么没人接听,要么只有你接听。我记得我曾多次问过你妈妈在忙什么,叫她来接听我的电话,你要么说妈妈不在家,要么说她已经睡了,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母亲对我大失所望,怨恨我所以才不肯接听电话的,可是后来我仔细一想就觉得很不对劲,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非常清楚,她不会这样怨恨我,即使她怨恨我也不会长达七年之久不接听我的电话。”
鲍小蝶幽幽地说:“其实自从你被警察抓了以后,妈妈并没有怨恨过你,因为她一直认为她教育出来的儿子不会做坏事,她儿子是被冤枉的。”
冯天宇很难过地说:“母亲对我的恩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如果当时不是她好心收养我,教育我,我还继续生活在当那种不利用成长的环境下的话,今天的我可能已经变成一个坏人了;她辛辛苦苦的把我抚养长大,不但没享我的福,反而还因为我的事情而丢掉性命,她死得太不值得了!小蝶,改天你就带我去母亲的坟前,让我烧几张冥纸祭奠一下她老人家好吗?”
鲍小蝶点头说:“好。”
冯天宇走到自己的房间前,推开房门进去一看,见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床上的被子折叠得整整齐齐,书柜擦试得一尘不染,他心里一暖,把感谢的目光投向小蝶。
在她清澈明净而又温柔如水的眼睛里,他发现她对自己流露出深深的关切,这种关切不禁使他产生了怜爱之情,他想我以后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妹妹。
他又扫视了一遍屋子,然后走了出去。
鲍小蝶也跟着走了出去。
他走到院子里,突然看见自家的墙壁上用红油漆写着一个大字“拆”,他不禁问:“我们家的房子要被征收吗?”
鲍小蝶说“是”,然后告诉哥哥自家房屋这一带听说要修建一个度假山庄,有十几户村民的宅基地被纳入规划用地,度假山庄方面曾两次派代表来找村民们谈判,但是由于补偿款过低,大家都没有签协议,包括她自己。
冯天宇觉得小蝶做得对,村民们做得对,不能让拆迁人占了大便宜。虽然这房子的主人是梅之芳与鲍志鹏,但是由于他夫妻俩已经相继离世,在梅之芳的“自书遗嘱”上,房屋的合法继承人是冯天宇与鲍小蝶,他们当然有权争取自己的利益。
就在这时候,一辆警车开进他家院子里,先下来两个穿制=服的年轻警察,后下来一位矮个子男人。冯天宇一看,这矮个子男人正是今天和林若夕发生肢体冲突、被自己揍的那个,他的脑门肿起了一个淤青的包。他愤怒地瞪着冯天宇,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似的。
警察走到冯天宇的身边严肃地问:“有人报案说你打车不付车费,还打人,是否属实?”
冯天宇连忙辩解:“他欺负我的一位朋友,我看不过,所以才......至于车费的事情,是他忘记要,我忘记给,不存在不给的情况。”
矮个子男人激动地说:“我问了你,是你不给,你的行为跟抢没什么两样!”
冯天宇气愤地说:“你少血口喷人!我还想控告你人身攻击呢。警察先生,我说的都是事实,我有证人。”
警察提高嗓门说:“都不要争吵,都跟警察去一趟派出所!”
鲍小蝶被吓得脸都变色了,哥刚出来,又被叫进派出所,他会不会被关进去?她无不担心地对被挟持着正在上警车的冯天宇说:“哥,你不会有事吧?”
冯天宇面色水波不兴,似乎一点都不紧张,他大声说:“我不会有事,你快去通知林若夕,她可以帮我作证!”
林若夕?这件事怎么和她扯上关系了?鲍小蝶一头雾水。
警车开走了,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尔后鲍小蝶才从惶惑中挣扎开来,她掏出手机拨打钟开慧的电话,她这是要问对方要林若夕的电话,可是对方的手机提示关机,无奈,她只好亲自去找林若夕了,于是撒开腿朝外面跑去。跑了好一段路,她见到一辆出租车就拼命招手,出租车靠边缓缓停下,她迅速上了车,车子载着她朝城里驶去。
提到林若夕,鲍小蝶就来气,如果不是这件事,她一辈子都不会踏进她家半步。
鲍小蝶知道,去林若夕的美容院要从她家那个别墅山庄门口经过——小蝶有一次去找钟开慧到过林若夕家的别墅附近——她不敢肯定林若夕现在是在店里还是在家里,她决定先到她家里去找找看,于是,出租车到了别墅山庄门口时,小蝶下了车。
此时的林若夕,正和丈夫在自家的别墅前遛哈巴狗,毛色纯白的它看起来就像移动的雪球,十分可爱。
陆晓白抚摩着狗的柔软光滑的皮毛,狗抬头看着他,一副受宠的憨样。他莞尔一笑,抬头看林若夕一眼,见她好像在想什么,于是站起来问:“若夕,你今天怎么啦,好像有心事?”
林若夕想了一会儿说:“天宇出狱了。”
“什么?我没听错吧?”陆晓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真出狱了!”林若夕很肯定地说,“今天有一辆出租车差点和我的车相撞,那司机还想打我,我这手搓伤就是拜那个司机所赐,幸亏天宇出手相救,我才没受到更大的伤害。”
“你不是说从车上下来时不小心摔伤的吗?”陆晓白看了一眼她用医用纱布包扎着的手。
“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呢?”陆晓白心里很不高兴。
“我......我怕说了你不高兴。”
“天宇出来了是件好事呀,我为什么不高兴呢?”陆晓白假惺惺地说。
“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林若夕半信半疑。
“我当然是这样认为的啊。” 陆晓白顿了一顿,又说,“的确,当初我是鄙视冯天宇,认为他真是杀人恶魔,可是后来听你说法院要对他的案子推动再审,我就觉得当年的审判可能有问题,现在他出来了,证明他是清白的,我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呀。”
林若夕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说:“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
陆晓白看着她很高兴的样子,心里燃烧起一团嫉恨焰火。
就在这时候,陆晓白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他忙掏出来接听。不知那头说了些什么,陆晓白脸一沉,严肃说:“拆,当然要拆!”
林若夕等他挂断电话后,问:“你是说拆房子吗?”
“嗯。”陆晓白回应了一声,显然不愿多说。
“你不是说拆迁条件没谈妥吗?怎么,要强拆吗?”林若夕不放心地问。
“钉子户,狮子大开口,只有采取强制手段!”
“这样行吗?不会出什么事吧?”林若夕担心地问。
“放心,不会有事。”
“反正你要谨慎,不要闹出人命。”
陆晓白不耐烦说:“知道了,用不着你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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