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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过子时,佛堂里还传来不急不缓的木鱼声。
王芝画坐在窗前,屋内没有点灯,她一边饮茶一边听着外面的响动。覆舟山不比台城,兵力薄弱,若是要下手,这是最好的地方。
她并不知道宣宏太子到底有多少人留在建康城,更不知道他们会如何行事,心中难免会有些担忧。
而她更担忧的是,以那黑衣人对她的话,宣宏太子根本就不会出现,那么这次行动即便司马熠赢了,她也许还是不得不回到宣宏太子身边。那她与司马熠便又没了可能。
桓楚在自己的房间跟自己对弈。棋局走了一半,他试图从棋盘上模拟出司马氏三兄弟的棋局。
他知道,宣宏太子要反攻了。
他唯一不能解的是,如果司马熠被杀,嫁祸在自己头上,司马承就算灭了他,皇位也未必能顺利落在宣宏太子手上。
说白了,他在晋国是一个已死之人,就算能回来,怕也难以名正言顺登上皇位。湘亭侯继承了皇位又如何,以宣宏太子那样阴戾霸道的性格,如何肯屈居人后当一个见不得光的执政者?
这步棋,桓楚看不透。
门突然开了,一股凉风吹进来,一名白衣女子款款走来,脸上甚至挂着明媚笑容。
桓楚却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因为此刻秦苏的目光看起来十分温柔明亮,辩不出她到底是在梦游还是清醒的。
这个混蛋梦游和清醒时对待自己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他需要掂量一下如何对待她才妥当。
谁知,秦苏一进来便道:“这两日冷落了你,我就是来看看你。”
桓楚那口提着的气悠悠放了下来,“怎么这么晚过来?”
秦苏道:“知道你们今夜肯定睡不着,所以我给你做了夜宵。”
桓楚一看,茶点之外竟然还给他炖了一盅汤,香气扑鼻。他当即便有些动容。
“你炖的?”
幸福来得太突然,他竟然有些不敢相信。
秦苏点头。
桓楚使劲压了压欲扬还休的嘴角,爪子端上那盅高汤便不肯撒手。
他迫不及待想要尝一口,可勺子都到唇边了,他却突然看向秦苏,“你也饿了吧,你先吃。”
秦苏笑道:“桓南郡这是怕我给你下药吗?”秦苏很爽快地吃了一口,还将糕点也吃了一块。
那坦荡模样倒让桓楚心头有点过意不去。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他将秦苏送来的东西吃了个精光。刚放下筷子,一股强烈的便意涌上来。
桓楚脸色刷地白了。
“这不是□□。”秦苏很坦然。
“噗——”一声长鸣,桓楚的脸直接黑如锅底。
“你、你在这里面放了什么?”
秦苏淡淡扫了一眼,“我特制的泻药,保证你今夜无心睡眠。”
桓楚气结,他好歹也在腥风血雨中混了这么多年,什么阴损招式没见过,可为什么轮到秦苏他就防不胜防了呢?
他正想骂骂这只白眼狼,又是一声“噗”,*的气味冒了出来,桓楚脸瞬间涨成了紫红色。
“为、为什么?”他爷爷的,今日他哪里又得罪她了?
秦苏语重心长地道:“现在琅琊王正是脆弱的时候,你别去挑事。”
桓楚捂着肚子,悲愤难当,“你、你等着!”说罢,跑得飞快。
等桓楚拉完回来,秦苏果然还在这里等着他,只不过,等着他的还多了几个黑衣人。
桓楚眼睛一眯,这些人这是打算连他一并除掉吗?还是说有人想趁机把他也除掉?
呵呵。司马氏兄弟对他可真厚道!
桓楚拔出腰中软剑,一剑劈出,打乱了对方阵型,迅速挡在秦苏面前。
“你怎么不跑?”桓楚看着身后的累赘就来气,他这刚动了几下,那强烈的便意便又来了。
秦苏的反应明显慢了半拍,他都撩倒一个人了,她才道了一句,“他们人太多。”
桓楚终于确定这个混蛋果然还在做梦。
“那你去我房里睡。”
他都准备好秦苏拒绝时该如何情意绵绵地跟她展现一翻自己的男子汉气概了,谁知道,那个混蛋竟然“哦”了一声,走得好不爽快。
卢其跳出来时,桓楚很和适宜地放了一个屁。
卢其那么冷淡的一个人都被这*的气味熏到了,“又是她干的?”
桓楚脸上黑压压的,大有杀人泄愤的意思。
卢其道:“她对你,总是特别照顾。”一想到自己只是被她割了头发,卢其突然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桓楚的脸色已经不能看了,但这次不是因为气愤,而是因为那便意又挡不住了。那一刹那,他真是杀了秦苏的心思都有了。
卢其好整以暇地扫过他,再扫到某个鬼鬼祟祟离开的身影。结果,他们成了掩护她离开的屏障了吗?
不用想,那只小狐狸肯定去找她的情郎去了。
事实证明,司马熠的准备很充分,谁都不知道那些黑甲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瞬间将那些刺客围了个严实。
这些便是司马熠开府之后在覆舟山西池训练的武士,各个以一敌百。
西池武士们就如战场的生命收割机,干净利落,迅猛快捷,局势一下便被控制住了。
可偏偏就在此时,暗卫来报,秦苏不见了。
司马熠的心一下凉了个透。
以他们对宣宏太子揣测,对方肯定会有两手准备,若是不能在今晚杀了司马熠,那么便会用秦苏这条线来引他入埋伏圈。
本来他们是要让卫泱假扮秦苏被对方带走,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剩余的残部,可如今真的秦苏不见了,谁都不知道这最后一个环节会出现何种情况。
郗泓过来,“殿下,这边交给我。”
司马熠点点头,迅速离开。
司马熠找过秦苏最初的住处,卫泱与王凝已经不见,暗卫告诉他,他们已经有人暗中跟了过去。
那么,卫泱这步棋并没有出错。
于是司马熠又去了秦苏最后出现的地方——桓楚的住处,这里除了一堆刺客的尸体,空无一人。
司马熠的心头又凉了一下。
以桓楚的战斗力不可能让这些人得手才对。
就在司马熠寻找秦苏时,秦苏也正到处找他。
她翻遍了死人堆,白衣沾上了斑驳血迹,到最后已经是浑身浴血。梦游的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司马熠。
她眼神呆滞却坚定,鬼魅般的身影迅速在覆舟山移动。
清理尸体的西池武士们猛地回头,似有什么影子掠过,可定睛看时,一人也无,他本只当自己眼花,可当他们抬着尸体去堆积地,却发现那些尸体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
当即,所有人汗毛倒竖,嘀咕道:“不会这么邪门吧?”
事实就是如此邪门,每个堆放尸体的地方,都变得乱七八糟,还有人看见有个白影蹲在里面“吸食死人血”,甚至有一个武士十分不幸地跟那只鬼魅打了个照面,只见她面色如雕塑,手上和衣服上全是血,双眼空洞无神……
司马熠派了很多暗卫去寻找秦苏,这些人并没有见过她的脸,只记得她的面具。所以,当他们看到类似的人影再次进入司马熠之前住的房间时,他们立刻放了信号禀报。
司马熠几乎是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很暗,有淡淡的香味。
他知道秦苏一定是担心他了,才来找他。
看到房间里矗立的白影时,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安放下来,全身的神经随之一松,那一刹那,他瘫软在地上,口里喃喃念叨,“你在这里就好。”
白影心中一凛,眼中露出温柔痛苦的神色来。她走到司马熠面前,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却没说话。
司马熠知道她又在梦游了,只是苦笑,这小东西还真是教人担心,他以后是不是要考虑给她拴根绳子才能作罢。
他这想法刚冒出来,一张软软的嘴便贴了上来。不同以往的大胆,这张嘴小心翼翼,从他的额头细细碾磨,然后是鼻梁。
司马熠心中血液像是被人给点燃了。一把揽住白影的肩头,刚要翻身,手指在她肩骨上揉捏了一把,突然将人推开。
这时,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使不上力。
“你是谁?”
“殿下,我是阿檀,你不认得我了吗?”
司马熠甩甩头,坚定地说道:“你不是!”
那一刻,王芝画几乎崩溃了。她走到今天,已经无路可退。这是最后的机会,她怎肯放过。
这些年,她模仿王曦的行为举止,那么像了,为什么司马熠还要否定她?
王芝画摘下面具,看着黑暗中的司马熠,她看不清他的脸,她也不敢看清楚他的脸,想必,此刻那张她所爱慕的脸上一定写满厌恶。可是,她已经不在乎了。
有些东西,老天注定不会给她,她为什么不为自己拼一把,就算最后一无所获,至少她可以死心了。
是啊,这么多年,她只是因为不甘心不死心。
就算宣宏太子能够原谅她,又怎么可能再对她好。与其被一个不爱的人折磨,不如被自己爱的人折磨,就算被司马熠杀了,她也甘心了。
但她,最后想要赌一局。司马熠未必真对自己狠得下心来。
王曦能为了他耍尽手段,她也可以。司马熠最后能被王曦套牢,为什么不能爱自己一点?
王芝画今夜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司马熠知道自己中了什么药,即便开始出现幻像,他却坚定地守住了最后一丝清明。
面前的人不是他的阿檀。
“王曦已经被抓走了,这里没有人能解殿下你中的药。”王芝画嘲讽道,颤抖着手想靠近司马熠一点。
司马熠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威胁道:“王芝画,别逼寡人杀了你!”
王芝画苦笑道:“那你就杀了我吧!”
司马熠眼冒红光,但并不待他动手,一个浑身浴血的小混蛋如旋风般钻了进来。
她就像是嗅着人味儿而来的野兽,在黑暗里如鬼魅一般。
司马熠的脑子突然有一刹那的清明,但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又产生幻觉了?
秦苏二话没说,将匕首搁在王芝画的脖子上,怒吼道:“把你的爪子从他身上拿开!”
王芝画方才那股决绝之意,差点被秦苏给震散了,一股别样的愤怒腾生起来。
“王曦,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秦苏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男人,一刀就割了下去。当然,秦苏自认为是个纯良的小兽,不会真要她的性命,但绝对要让她吃到苦头,所以,她一连割了三刀,一刀脖子上,两刀在她摸过司马熠的爪子上,最后再狠狠地给了她一个手刀,将人弄晕了,豪气干云地丢出了房间。
司马熠被她这一系列的动作给震得药都醒了三分。可看到秦苏,嗅到他熟悉的香味,司马熠内心愈发躁动,血液像是被点着了一般。
秦苏将门窗关死,回到司马熠身边,欺身压上他,道:“你是我的,谁都不可以染指。”声音冷漠没有起伏。
司马熠热血狂涌的心泛上一阵酸楚,他知道,此刻的秦苏又在梦游,可这样的表白,比世间任何甜言蜜语都要令他沉醉。
他轻轻抚上她的鬓发,取下她的面具,托着她的后脑勺,“我永远都是你的。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