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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明有些惊讶的看着兄长,不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秦萱也是满头的雾水,说起来,她和慕容泫见面的次数,连一只手都没有。怎么就是眼前熊孩子的什么了?
“罢了。”慕容泫瞧着眼前两人都看着他,知道自己这话说漏嘴了。“师傅教你的那些都忘记了?”
这话还是对慕容明说的,秦萱站在那里,心下一阵烦躁,这对兄弟到底是有完没完。
“那么也要看人。”慕容明被阿爷给宠坏了,眼前的三兄平常对他都是和和气气的,哪有一次和这样和他说话的,少年任性的气劲一上来,真的是让人想要拉住都没有办法,“你,我想要瞧瞧你有多少本事。”
“……”秦萱已经有些想要把眼前熊孩子给按在地上一顿狂揍的冲动了,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上来二话不说就说她手上沾血过,又善于射箭。她的的确确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但她不喜欢有人说出来。
“你过来!”慕容明叫过一个侍从,令他在几射之地外站好,头上还顶着一个果子,这摆明就是站在那里做一个人肉靶子。
“你射射看。”他斜觑着秦萱说道。
他观察到她掌心和食指处老茧深厚,这是长期握刀和射箭才会留下的痕迹。慕容家中同龄的几个兄弟,哪怕勤于骑射,也没有几个是这样的。慕容明少年人心性,自然是想要看看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到底有多少本事。
“四郎!”慕容泫瞧见秦萱面上毫无表情,但知道她已经动怒。秦萱生气几乎很少将怒气直接表露在面上,若是真的表露于色了,那就是等着一顿收拾。
“三兄!”慕容明言语委屈,不太明白为何一向疼爱自己的兄长为何会这样。“这样,你射出去,我就给你十头羊如何?”
十头羊虽然不是很多,但是在平常的牧民看来已经是一笔横财了。
“……”秦萱闭上眼,这小子还真的把自己当做杂耍的了?
不过十头羊,还真的有些让人心动。十头羊可以拿去给人交换盐之类的必需品,还能杀掉吃肉,要是母羊,留着还能产奶。
脑子一下子冒出诸多想法,几乎都是叫嚣着要把那些羊给赚回来的。秦萱恨不得把自己拍一顿,怪不得她,这会牛羊不都是财产么?
“二十头!”慕容明从小就是接受汉化,也没有到普通牧民家里过过,见着秦萱不做声,以为是她嫌弃自己开出的价钱少了,立刻又翻了一倍。
“……”秦萱一脸纠结的看着慕容明,这小子是真心的么?不是诳她?若真的想要练习箭术,那么慕容家有的是地方给这家伙吧?还是说有钱任性……
“三十头!”慕容明道。
“……”慕容泫瞧着任性的弟弟,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他一手挽着弟弟,免得他又说出或者做出让他惊讶的事来,回头歉意的看秦萱。
结果才要开口,就听秦萱说话了,“郎君说的那些话可都当真?”
慕容泫瞬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他睁大眼满脸的不可思议。当年他遇到秦萱的时候,她身上已经有军功,对于钱财牛羊之事也并不在乎。这回怎么……
“自然当真!”慕容明兴奋起来,扒开兄长的手臂,双眼晶晶亮。
“但是,射人未免太过,可不可以用石头代替?”秦萱看了一眼那边站着的侍从道,她也不敢保证自己百发百中,要是失手射中人就不好。
“四郎。”慕容泫叹气,转眼看向弟弟。
慕容明被兄长茶色的眼眸一看,顿时别过眼,“换就换嘛。”他也搞不明白那个汉人是怎么想的,奴隶没了就没了,平常教书的师傅也没说要珍惜奴隶的命,奴隶就是会说话的牛羊,不对,甚至连牛羊都没有呢。但是他见到慕容泫眼里的不虞,所有的话到了嘴边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好点点头。
这一代地势比较平坦,甚至还能见着远处有鲜卑牧民在放牧,在草丛里头翻找石头并不困难但也不是多少容易的事。
等到找到适合叠起来的石头,不难但也容易不到哪里去。等到叠起有等人高的石堆,那些牧民离得近的,都好奇的伸长脖子往这边看。有几个嘀嘀咕咕的讨论是不是有女巫要在这里举行祭祀。
其实立着这么大的一堆的石头,是给自己增加难度。人的脑袋和果子比起来要大,也只是大那么一点,但是石头就不一定了。
想要射中十分考验眼力。
她拿过旁人递过来的弓,只是那边慕容明还在和慕容泫说,“难不成他还要学李广不成,听说李广一箭能够射中石头,要是这会射中石头,那就不算数了。”
“你还嫌胡闹的不够?”慕容泫瞪了一眼弟弟,让他安静下来,方才慕容明说的话倒是给他提了一个醒。比起骏马,能让秦萱眼下更动心的,恐怕是牛羊还有布帛这等实用的东西。毕竟这会的秦萱还不是当初他遇见的那个将军。
只不过牛羊多了,会不会放不下?
想起冯封禀报上来的事,他知道盖楼家这会说宽敞也不是很宽敞,还别说要腾出地方来放那些牛羊。
那么还是送布来的好?听说布不管在鲜卑人还是汉人里头,都是能够用来换物的。
秦萱伸手弹了弹弓弦,将弓弦校正一次,弓弦若是不能够调到合手的程度,太松了会导致箭射不远,太紧就会拉不开,甚至会把弓弦拉断,所以再使用之前必须校正,至于校正到什么程度,那么就看个人了。
她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羽箭,放在弓弦上,拇指上戴着的木蹀将弦拉开。
此刻她眼眸中已经没了周身的任何人和物,看到的只有眼前的目标。
秦蕊见到那边两个人带来好多人,有些害怕,但想起贺拔氏说过的,‘在外见着人一定要抬头挺胸,别畏畏缩缩的。’她又抬起头来,谁知道那边的两人看都没有看她。
这让秦蕊松了一口气。
“嗖——!”秦萱微微将手中弓箭向上瞄些许,放开弓弦,只听得一声,箭已离弦,飞窜而出将石堆上头的小果子射的四分五裂。
小黑闻到果物的香味,立刻驮着秦蕊跑过去吃。
秦萱瞧着小黑吃的欢,也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水果蔬菜都是时令的东西,就算有办法储藏,也藏不了多少。
“好!”慕容明瞧见秦萱是真的在几射之外将果物射中,立刻鼓掌叫好,双眼晶亮看的人忍不住扭头。
“不过这也不算甚么,”慕容明想了想,“我们鲜卑人看中的是骑射,马上骑射好才是真勇士!”
“郎君说的话还算数么?”秦萱问道,她才不管鲜卑勇士是个什么样子,左右都和她没有关系。她关心的只有那么三十头羊!
“算数,自然算数!”慕容明感觉自己被眼前的人看扁了,立刻道。
“那好。”秦萱这会懒得搭理慕容明是不是有钱任性了,反正他肯把他许诺下来的三十头羊支付出来,她才不管慕容明有个什么怪癖。
“几射之地外,你其实还是有点本事。”慕容明仔仔细细把她打量一次,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又涌出些许笑意,“要不你就陪着我射箭好了。”
“你给我回去。”慕容泫听着弟弟的话,伸手抓起他的后领和抓小鸟似得丢给他身后的那些侍从,“好好护送四郎君回去。”
慕容泫以前在辽东公府里头过的和隐形人没有多少区别,但是这些月来,他锋芒毕露,甚至获得了父亲慕容奎的信赖,透露出几分想要让他带兵的意思。底下的那些人个个都是看盘子下菜的,哪里还敢在明面上忤逆他的意思。
“舍弟年幼不懂事,还请莫要责怪。”慕容泫让人把慕容明带回去,和秦萱说话。他最近这段时间很忙,想要压过慕容煦,那么就要趁着阿爷还在的时候,赶紧的建功立业崭露头角,不然到了后面未免会有些来不及。慕容煦也不是个蠢货,他在位的时候,还是干出过实打实的基业。
只不过宇文氏在做了皇太后之后,干涉朝政。汉人里头也有英明的女主,例如吕雉,开创了一番局面。鲜卑也有部落之中,女主掌事的,可惜宇文氏只有野心,偏偏没有和野心匹配的才能,作天作地,她儿子也是个能人,母亲这样,也管辖不住。最后给了他绝好的机会。
慕容泫知道自己真正要对付的,只有一个大哥。
“无事。”秦萱说的随意,“只要四郎君肯将那三十头羊给我就好。”
“秦郎……手头很紧么?”慕容泫迟疑一二还是问出来。
“三郎君一看就是没在牧民里头生活的。”秦萱笑了一声,觉得慕容泫这话问的很好笑,她抬头看到那边秦蕊骑着马玩儿,眼里柔和起来,“牧民的日子不好过,虽说大棘城比草原好,但辽东毕竟还是苦寒之地,冬日里风雪一来,牛羊冻死是常有的事。牛羊是牧民的眼珠子,没了又没有新的替补上,每年几乎都是如此。”
“……”慕容泫前生主管战事,后来被慕容煦架空,对于庶务并不是很精通。他记得那会朝廷中已经仿照汉人的朝廷设立大司农,管理农桑。那会的鲜卑人已经和汉人一样开始学习怎么耕种田地了。
毕竟到了汉人的地界,是不可能和以前那样拿着大好河山来放马。
他后来忙着的,也是怎么从那些豪强世家口里,把那些吞进去的隐户给抠出来。
“那么我送一些锦帛和牛羊过来。”慕容泫道,他看到秦萱又要拒绝,立刻道,“就当是为四郎赔罪。”
“汉人有话,三郎君也应当知道的,‘无功不受禄’,”秦萱摆了摆手,“我拿四郎君的羊,因为我陪着他嬉闹了一回,也算是拿了报酬,可是我和三郎君却没有这样的关系。”
“萍水相逢罢了。”
哪怕心中早就知道,对于眼下的秦萱来说,他不过就是个陌生人,但真的亲耳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他顿时觉得一阵眩晕。
二十多年的等待是甚么,这一场轮回又是甚么,难道就是她一句“萍水相逢”?
“秦郎话也不要说的这么死,”慕容泫很快稳住自己近乎要冲出胸腔的愤懑,“来日方长。”
“三郎君应当去看看了。”秦萱见他话语里头似是有些不寻常,心下一阵火气,不管是从初见还是现在,她总是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说完,她走到小黑面前,拉起缰绳就走,只留下慕容泫一人在原地。
秦蕊坐在马背上,回头去看,瞧见面容秀美的少年就那么站在那里,目送她们远去。
“姊姊,他好可怜。”秦蕊道。
“可怜?”秦萱皱了皱眉,“好了,乖乖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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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下来已经很久了,没过几日,大棘城就开始下雪,南方飘雪如柳絮,北方泼雪如撒盐。辽东的雪没有半点柔情可言,劈头盖脸就砸下来。
不过才几日,外头就漫天都是雪。这种风雪天气,最是让牧民忧心的。风雪天里,牛羊格外容易冻死,可是牛羊可不能赶到屋子里和人一起住。只能让牛羊紧紧的挨在一块取暖,另外让狗在外头看着,免得有人或狼过来偷羊。
前一段日子,有人给盖楼家送了三十头羊来,另外在这三十头羊之外,还有人送来了粟米和两车的布帛。
以前集市上流通的是朝廷发行的铜半两,现在朝廷到江南去了,原先那些半两也渐渐的没人用了。平民交换大多是以物换物,用的最多的,就是粟米和布匹。
这等于送来了钱又送来了羊。有这些,就算冬日里完全不出门,也能够熬过去了。
盖楼虎齿和盖楼犬齿两个只晓得秦萱是结交上贵人了,听到来人是从辽东公府上来的时候,高兴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盖楼犬齿更是私下和她打听,大单于家的那几个郎君真的和传闻里说的那样,俊美无双?
慕容家的人时不时打马从街上走过,但是也不是回回都能看见的。上一任的大单于是个美男子,连汉人都认了的,这一代还没见识过呢。
秦萱不知道盖楼犬齿还能如此八卦,她随便搪塞几句,只不过贺拔氏那边就不好打发了,贺拔氏是认定了男人的出路就是在战场上,哪怕战死沙场,死后魂灵也有脸面去祖宗。
“是男人就用鲜血去建立自己的功勋!而不是躲在女人的怀抱里苟且偷生!”这是贺拔氏的原话。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但心还不老。她根本就没想着要什么子孙承欢膝下,最多念叨几句家里的孙子外孙们赶紧的娶个妻子然后生儿子,然后麻溜的滚出去参军。
几个人在老太太面前被喷了一脸的口水,还得唯唯诺诺,结果这还不算贺拔氏头一个就点了秦萱。
“难得大单于家的郎君看中了你,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抓住,是要干甚么?”
原本是三个一起挨训,结果这句一出来,另外两个全都转过头看她去了。
秦萱嘴角抽了抽,什么叫做‘看上她’这话说得太暧昧了点,不过这位老祖母也不会察觉就是了。
“你,到时候到了龙城,若是那人还上门来,立刻去!”贺拔氏为了这件事和她说了好几回,几趟下来直接耐心告罄。“至于二娘,有我看着,只要我在世上一天,你两个兄长还活着,就没人能委屈的了她!”
这话是说真的,鲜卑人中女子地位尊崇,连娶妇都要男人在老婆娘家做差不多一年的仆役,要是自己一不小心双腿一蹬比老婆早去了。遗孀对丈夫的财产有完全的继承权。
“……”秦萱只觉得脑袋疼。
可是脑袋再疼也只有这样了,她可以出去过日子,但是秦蕊却不行,女孩子年纪小,又长了那样的容貌,她一不注意,说不定就会遭殃,必须要有个安置的地方还有帮忙照顾的亲人,这亲人德行必须过得去。
左看右看,好像她除了贺拔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盖楼氏兄弟和她相处到现在,他们的品性她也摸得很清楚。兄弟两个虽然平常有些贪小便宜,但大致上能信得过。
她叹口气。
这一个冬天,盖楼家的人全部躲在屋子里头不敢出去。最多出来去羊圈那边看看,注意着别让牛羊给冻死了。
一直熬到来年的四五月,天气才暖和起来。北方的雪下了很难融化,所以到了开春之后,雪水才完全融化。
迁城的事也先提了出来,照着草原上的习惯,先去派去先锋,然后就是单于,再跟着的就是普通的部民。
前头的人才走,后脚就出事了,倒也不是鲜卑段部或者是宇文部派兵来攻打,而是连续下了十多日的雨,大棘城城外的青山徒河水面暴涨,一天夜里大水冲了城池。
夜里醒来发现水漫金山什么的,估计没有比这个更加恐怖了。秦萱迅速的穿衣,带上妹妹拉上贺拔氏,那边盖楼兄弟也照看着家里的财产。
鲜卑人善于骑射,但是一遇见水,基本上就没有办法。还有人趁火打劫的,结果被秦萱一刀砍倒。
那人是冲着秦蕊去的,秦蕊一日比一日出落的漂亮,自然也惹来了几个垂涎的男人。秦萱对这种人毫不客气,拔出环首刀一刀下去便砍中了那人的脖颈,刀子拔出的时候,血和喷泉似得涌出来,看的秦蕊小脸发白,不过她只是睁大了眼,没哭也没叫。
贺拔氏望见,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要是见到死人就叫,那就不是她的外孙女了。
她的女儿当年莫说看到死人,就是杀人也不眨眼的。
夜里一番忙乱,等到天亮了,须卜涉归听到有死了人,跑过来一看,就见着少年坐在死人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头发披散着,脸上还带着一串血痕。只不过怎么看那都是不是他的血。
见着人来,秦萱叹口气,站起来,“此人冲进家中,意图不轨,夜色浓黑,小人一不小心把他给杀了。”
须卜涉归瞧了瞧地上的尸体,头部和身体仅仅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连着,瞧着就是知道下了狠手的。
他摸摸鼻子抬头看了看秦萱,秦萱这会站在那里,不发一言,头垂着。
须卜涉归原本就不打算把秦萱怎么样,这样的事,昨晚上就有好几件,要是个个处置了还不得把他给累死?再说他本来也就看好秦萱,知道她身后有单于家的郎君。
“不过就是个盗贼,死了就死了。”天气已经变热了,他瞧着那具尸体,捂住口鼻向后退了几步,“扔了吧,天热了,到时候烂了会更臭。”
瞧见这件事就这么被须卜涉归这么简简单单几句话带过去,秦萱有些意外,不过想起这会人命如草,没了也有没了。
“哎,我说的那事,你再想了没有?”须卜涉归瞧着秦萱去叫盖楼兄弟丢尸体,喊住她。
“……眼下家事甚多,到了龙城将家中安顿下来,便给答复。”秦萱都不知道说甚么才好。
该说啥,说面前人眼怪太好还是太挫,还是说鲜卑人热爱打仗,瞧见个全须全尾能够跑得动的就给拉到军中去。
她也真的说不出来了。
这一场大水,逼的众人不得不赶紧的搬家。两腿淌水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秦萱的家当多出许多,光是赶羊就让人头疼。不得不从别家换了好几只狗回来看着那些咩咩叫个没停的羊群。
秦萱也见识了草原游牧民族迁徙是个啥样,车队一字排开,牧民们或是坐在车上,或是在马上,带着自己全部的家当向着目的地而去。
秦萱听盖楼犬齿说,以前在草原上迁徙是没有一定的目的地,基本上是到了哪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就定居下来,等到草被牛羊吃完了就继续走。
她听说之后,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浑身上下酸疼,她当时从乡下到大棘城,走到的时候都觉得累,跟别提在草原上毫无目的的游荡。
这一路上走得格外的顺利,甚至时不时有人过来帮助他们。鲜卑人并不是什么多有道义感的人,弱肉强食趁火打劫,这些事鲜卑人也会做的,但是秦萱没有遭受到骚扰。或许是之前她得了贵人的青睐的传闻,那会三十头羊到家里的时候,周围好多人都跑来看热闹,尤其上回盖楼家里又丢出一个缺了脑袋的尸体,这下有心思的也该老实下来了。
到了龙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龙城在之前并不是一个荒凉的城池,龙城这地方原来在汉代的时候是代国的国都,就是汉文帝呆过的。离匈奴鲜卑这样的游牧民族很近,因为位置重要,在朝廷南撤之前,都有派人驻守在这里的。
只不过龙城曾经被匈奴攻打过,后来又在汉人和鲜卑人手里换来换去,就算再繁华也得没落下去了。
城中原先汉人留下来的屋子不少,就是需要修缮,不然直接住进去,会外面下大雨里头就下小雨。
秦萱蹲在屋顶上,手里拿个锤子叮叮当当敲个没停,那边的盖楼兄弟俩也在忙活。倒是贺拔氏和秦蕊做一些比较轻松的活计。
正忙活着,须卜涉归这时候找上门来,就瞧见秦萱蹲在屋子上头修房子。
秦萱袖子卷起来,露出两条胳膊,她身形不显,瞧上去好像只是一个瘦弱的少年,他才到门口还没出声,那边就有一个年少的男子急急忙忙走来。
安达木也跟着大队伍到了龙城,见识过大棘城的繁华,他说什么也不肯回到自己的故乡了,哪怕自己的族人都在那里,对于他来说,外头的世界正精彩,他也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做一辈子的猎户。
“咦,你不是那个……”安达木见到须卜涉归,就认出他来。年轻人的记性格外好,尤其上回那事他印象深刻。
“是你啊。”须卜涉归也记得这个经常到盖楼家的小子,“你看上这家的小娘子了?来的这么勤快!”
“胡说八道。”安达木黝黑的脸上红了红,他已经找好居住的地方了,随便收拾一下就来找秦萱。反正他眼下就是一个人,再收拾也就是那样。
“瞧,脸都红了还说不是,”须卜涉归对安达木有些印象,这小子算是有几分胆量,当初旁人以为这家里犯了事,人人躲避不及,他倒是找上门来为这家争辩。
“小心点,这小娘子年岁还有些小,她那个阿兄可不是好相与的。”须卜涉归想起那具身首分离的尸体,哪怕自个是上过沙场的,都忍不住打了个寒蝉:下手之狠,恐怕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给对方留下一条命。
“我不是……”安达木听他说自己对秦蕊有意,吓了一大跳。他从来将秦蕊当做自己的妹妹,尤其秦蕊还那般小,怎么可能还有这种心思,他一张脸涨得通红,“我不是那种心思,别胡说!”
“好好好,随便你。”须卜涉归懒得去管别人的私事,反正怎么样都是安达木自己的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只不过是来看人而已。
“说起来,你来干甚么?”安达木想起这家伙几乎不干好事,立刻警觉起来。
“哈哈,我来看自个的兵不行么?”须卜涉归摆摆手,他一早就看中了秦萱,自家小子是个娇贵的肉,上一回被秦萱打的满地找牙,他上门找麻烦,但心里还是敬佩这个人的。至少没使阴招,一人对俩,不管怎么说来都赢的光明正大。
秦萱修完屋顶,喉咙里渴的快要冒出火来,下了屋顶,接过妹妹递过来的水囊,抬头就见着安达木和须卜涉归站在门口。
贺拔氏坐在一旁的胡床上,喝了一口羊奶。贺拔氏早就见到那边的两个人,只不过装着没看见。
院子里头忙的很,从大的到小的,个个都忙的脚不沾地,哪里来的精力去管其他的人。又不是客人,有话直接进来说就是了。
“你来了啊。”秦萱这话是对安达木说的,她回过头来看到了须卜涉归,“怎么就来了?”
她和须卜涉归说过,等到家里在龙城安定下来就和他说好入军还是不入军的事。但是这么早人就来了,简直出乎她的意料。
“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须卜涉归满脸笑容走进门来,“大单于称王了。”
“啊?”秦萱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会儿消息滞后,慕容家已经先进入龙城,他们有事普通的部民,消息自然是要落后一些。
不过她也不关心慕容奎称王。
“……”院子里的人听到须卜涉归这话面面相觑,好像不明白这称王了和过去有甚么不同。
“这大单于称王了……有甚么不一样吗?”盖楼犬齿挠挠头,想不清楚里头有什么关系。
“自从周朝以来,汉人的爵位等级就一直是王公侯伯子男,”秦萱瞧见满院子的痴相,干脆给他们解释,“单于原先被朝廷册封为辽东公,称王算是向上了一级。”只不过是僭越称王。
不过司马家的皇帝自己都朝不保夕,在江南被世家或者是流民帅撵来撵去,慕容奎僭越称王还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事。
比起匈奴和羯人,慕容鲜卑到现在才把自己的野心给露出来已经算好的了。
“哦哦哦……”盖楼犬齿应了一声。
那边的安达木摸着头憨笑着来一句,“还是听不懂……”
“咳咳,反正就是大单于更加厉害了。”须卜涉归点点头,刚刚秦萱说的他一个字也没听懂,汉人的东西老难了,刚刚说的那几个词是用汉话说出来的,夹在鲜卑话里,他完全听不明白。
汉人就是麻烦!
“反正这次你小子机会来了,和我走吧?”须卜涉归顾不上许多,上前一步说道。
院子里的人顿时齐齐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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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奎已经自立为燕王,原本这封王不是小事,一定要朝廷许可下诏,甚至赐予王所用的玉印和绶带才能作数。慕容奎见过自己的父亲怎么和晋朝打交道的,对于这一套礼仪知道的清楚,只不过现在谁还将司马家的小儿放在眼里?
就算他自立为王,也不怕司马家不认!
议事堂内,下面的四个儿子坐在那里,仪态甚是恭谨。
慕容奎自立为王之后,下面的四个儿子自然都是王子,那么还要立一个世子,慕容家汉化已久,还在草原上的时候用的就是嫡长子继承的那一套。
只不过为人父亲,儿子又有几个的时候,人心难免是偏的。
慕容奎看了一眼嫡长子慕容煦,他直接略过中间的两个儿子,看向幼子慕容明,看到小儿子漂亮秀美的脸庞,慕容奎目光柔和了些许。
这次儿子们只不过是来拜见父亲,慕容奎和儿子们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让他们退下。
慕容泫知道这次之后会有甚么事,慕容明从父亲的地方一出来高高兴兴的围在他身边,慕容泫一抬头,正好瞧见慕容煦转头看了这个幼弟一眼,眼神之中有些许凛冽。
慕容泫哪里不知道这个兄长的性情,只是当做看不到,他在弟弟的肩膀上拍了拍,“过几日三兄就带你到龙城里看看。”
“哎?真的吗?”慕容明听到兄长这话立刻双眼发亮。
“嗯。”慕容泫点点头,对于这个弟弟他一直都有同病相怜之感。
慕容明得了慕容泫的承诺,高高兴兴的回去了,他看着弟弟走远,也到高氏的院子里探望生母。
高氏好佛,房间里常常点起佛香。人去看她的时候,不管甚么时候,几乎都是看见她无悲无喜的坐在蒲团上念佛经,似乎念佛念的她这个人也要成了那木雕的佛像一样。
“高娘子,三郎君来探望你了。”侍女趋步进来,在高氏身边轻声说道。
说话间,慕容泫已经到了门口,侍女不小心瞥到了他,面上微红。府中几个郎君都是那么的好看。
“阿姨。”慕容泫瞧着生母闭眼念佛,出声唤了一声。
高氏听到他那一声阿姨,身上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她睁开眼睛,“你来了。”
“嗯,儿来看看您。”慕容泫道。
重来一回,原本许多逝去的人都活生生的再一次在他的面前出现,那感觉十分奇妙,又让他有几分如在梦中。
高氏待他这个独子十分冷淡,冷淡到他上辈子幼时都怀疑自己不是她亲生的。但是年纪越大,有了自己的事之后,他倒也不在乎生母怎么样对他了。
只不过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他恨不得把自己没有过的统统都补给孩子,他教训孩子,也只在大郎二郎两个浑身伤痕的从宫中回来,他为了麻痹宫中的两个人,当着宫使的面,他不得不将两个孩子又训斥了一通。
他去看两个孩子的时候,大郎泪流满面对他大喊大叫,“要我不去找那个女人的麻烦也可以,把阿娘还给我!只要把阿娘还给我,随便你和那个女人怎么过!”
回想往事,他头颅隐隐作痛,似乎孩子愤怒的呼喊还在耳边。
孩子总是渴望母亲的,不管他认还是不认,都是如此。
“阿姨初到龙城一切都还习惯么?”慕容泫瞧见高氏从团蒲上起来,过去搀扶她,“龙城比起大棘城来,似乎暖和一点。”
“一样的都是冰天雪地,有何区别?”高氏开口之时还带着浓厚的冷淡。
高氏并不是在辽东土生土长的,她年幼的时候和家中居住在中原,永嘉之乱后,故乡实在是待不下去了,族长才带着乡中的族人和乡民迁徙到辽东来。
慕容泫听出高氏话语中的冷淡,并不尴尬,他只是笑笑,“一个地方,总有一个地方的风景。眼下已经暖和了,阿姨可以去看看。”
“你阿舅家的那几个小娘子……你看过了没有?”高氏并不接儿子的话,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高冰有意再和慕容氏结亲,若是这一回不是和自己妹妹那样到慕容家做妾就最好,人选自然是高氏的独子慕容泫最为合适。
慕容泫一怔而后一笑,“阿姨有所不知,阿爷到了龙城之后,有大志向,儿也被委命,娶妻之事实在不适合在眼下提起。”
“……”高氏闻言,眼里露出一抹讥讽,“就靠着这么几个人?”
“阿姨。”慕容泫垂首,轻声提醒她谨言慎行。
高氏虽然出身渤海高氏,算起来还是一个世家女,但是慕容奎从来没有因为她是世家女就对她高看。不然也不会这十多年来都冷落她,甚至有时候几个月都不来看一眼。
高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鲜卑白虏能成多大的事?
慕容泫听见了也只是一笑。
慕容奎让儿子们退下,然后让人将裴家的裴松请来。鲜卑慕容设立侨郡安置汉人,有几家士族也过来了,其中就包括了河东裴氏。
河东裴氏就算是放在汉人的士族里头也是高门,所以特别受慕容奎的重用。
“今日请先生来,乃是想要向先生请教一事。”慕容奎瞧着面前的汉人中年男子道。
裴松和高冰一样,都是跟着父辈到辽东避难的,结果到了眼下给鲜卑人做事了。
“大王请讲。”裴松对着慕容奎这个自立的燕王,口中大王教的顺畅,半点都不见尴尬。
“我有心立四郎为世子,先生看如何?”慕容奎迟疑一下,到底是将心中所想道出。
慕容煦是嫡出长子,但最得他心得却还是小儿子,以前时候还不显,但到现在他做了燕王,难免也有些蠢蠢欲动,想要顺应着自己的心意一次。
裴松闻言微微一愣,偏爱幼子,这个做父母的多少都有,只不过在慕容家中格外突出。他抬头看了一眼慕容奎,慕容家多出美人,眼前这位刚刚自封的燕王自然也是面目妍丽之辈,虽然年岁已大,但从眉眼中还是看出当年的风采。
想起当年慕容奎收拾一母同胞的弟弟和庶出的兄长的手段,裴松沉吟了一下。
慕容奎是上一任辽东公的嫡长子,但也不是父亲最爱的儿子,也差点被父亲给换掉,继位之后先是赶走庶出的兄长,然后把一母同胞都是嫡出的两个弟弟给杀了。三兄弟当初为了争位的慕容部内部叛乱,裴松现在都记得。
“大王,汉人向来执行的事嫡长子继承,如今大王已经有嫡长子,若是再有变数,恐怕将来百年之后,会有祸事。”裴松道。
“祸事?”慕容奎闻言,眉头蹙起来,他回想起长子慕容煦。比起他当年明摆在脸上的不高兴,长子慕容煦可以说对弟弟们很是温和。
“大郎君是长子,已经替大王处理政事几年,若是突然换人,恐怕仓促之间会引起各方不满,四郎君年纪尚幼,又不如前头几位兄长已经崭露头角,贸然行事,恐怕对四郎君有害而无利。”
裴松没有说出口的是,若是慕容奎真的下定决心废长立幼,那么就要将长子慕容煦一系斩杀殆尽,不要给下一任燕王留下任何兄弟相残的麻烦。
慕容家的兄弟基本上就没几个相处的好,鲜卑人有不讲究汉人那一套孝悌,面上的功夫都不屑做。裴松一点都不怀疑等到慕容奎走后,兄弟几个会吵得鸡飞狗跳。
“……”慕容奎听到裴松这话,面上沉下来,“难道,这事就真的不行了?”
“大王,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还请大王深思熟虑。”裴松拜下。
慕容奎自己有杀兄弟的事,可等到自己做了父亲,也没想过可能自己的孩子里也可能出现当年和他一样的事。
这一次裴松话说得是嫡长子无过错,不可轻易行废长立幼之事。但是话语里隐含的意思,他隐隐约约还是能听出来一些。
想起当年的事,慕容奎心里一阵别扭。他可以杀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但是不代表他乐意瞧着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
“好吧。”慕容奎呼出一口长气,靠在手边的凭几上,“就依先生所言,我再想想。”
裴松闻言,知道这几个兄弟日后恐怕又有纷争。
不过这些都是慕容家的私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可能插手。
裴松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听还是不听,都是看慕容奎自己了。
慕容奎和裴松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太避讳身边的人。过了两三日,燕王想要立小儿子为世子的消息便传到了慕容煦的耳朵里。
慕容煦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原本正在品尝一杯酪浆,身边的侍从在他耳边,小心翼翼的将消息告知他。他听后眉头蹙起,手中的杯子突然被他大力的扔到地上。
杯中乳白的酪浆顿时洒在地衣上,慕容煦胸脯起伏,他身子向后靠在身后的隐囊上。
宇文氏在屏风那边听到咚的一声响,亲自出来看看,就见着丈夫发怒的模样。
“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发火?”宇文氏看到地上那黏糊糊的一团,让侍女去将地衣收拾干净。
“阿爷真的是年纪大了。”慕容煦在自己妻子面前也懒得再装,脸上冰冷的几乎能够结上一层寒霜,“居然想要绕过我,去立四郎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为世子!”说起这件事慕容煦话语里含着一股老大的火气。
“我十二岁开始就在阿爷身边辅政,如今做了燕王,倒是想将我丢到一边去了?”慕容煦说着冷笑起来。
“你也说了,四郎眼下不过就是个毛头孩子,你十二岁就跟在家翁的身边,而四郎不过就是站着一个年纪小,能够时常在家翁身边撒娇卖痴的便宜罢了。”
宇文氏从小跟着自己的生母斗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知道怎么从兄弟姐妹中杀出重围,获得父亲的喜欢。
她母亲是以色侍人的歌姬,对于这个简直是用的得心应手。只不过鲜卑人看父也看母。母系氏族插手外孙的部落之事对于鲜卑人来说是家常便饭,所以哪怕宇文氏生母再受丈夫喜欢,能作妖的也有限。
“……”慕容煦得了妻子这么一句宽慰,脸色好了一点,但还是有些寒意。
宇文氏坐在他的身边,从侍女的手中接过一杯蜜水递给他,“喝了吧,消消火气。眼下比起发火,还不如想想怎么稳住家翁。”
“此事我自然知晓。听说裴松反对此事,他虽然是汉人名门,但不是鲜卑大族,说的话到阿爷那里能有多少的分量,还不好说。”慕容煦的生母早已经去世,这些年来慕容奎没有续娶,但他也不能就这么跑去外家那里寻求支援。
“试试呗,不试试怎么知道?”宇文氏说着,一双美目眼波流转。
慕容煦睁眼看了一眼妻子,点了点头,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家翁好像派人去石赵那边了,这次派的是谁?”
这回慕容部又是迁城又是称王,另外还派人往邺城,向石赵称臣,请求石赵派兵援助他们攻打宇文部和段部鲜卑。
“你怎么知道这个?”慕容煦随口问了一句。
“打架都在说,我若是不知道就奇怪了。听说石赵的那些羯人凶神恶煞,上头的皇帝和皇太子带头吃人肉,这去了那里,还不得吓得半死啊。”宇文氏消息灵通,她原本就是长媳,鲜卑人也没有女人不能管外面事的规矩,该知道的她全都知道。
“是三郎的外家。”慕容煦想了一下回答道。
“三郎?”宇文氏闻言,想起了那一日在灯光下看到的少年,眉目皎然,双眼似有春波,“可是他的外家不是汉人么?”
那些羯人个个拿着汉人当口粮,派个汉人前去,要是那些人禽兽劲儿一上来,岂不是要将使者大卸八块下锅?
“赵家父子应该也分得清轻重吧?”慕容煦对慕容泫有些不满,甚至有些轻微的忌惮,可也没到希望他的舅父被羯人分食的地步。
“阿爷这次派的不仅仅是高冰一个人前去,还有其他人。”慕容煦不想在慕容泫外家的身上谈多了,“若是赵家父子真的把使者怎么样了,那么东边的一块也别想安宁。”
宇文氏闻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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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将有战事,慕容部大肆在部落中募兵,招募的几乎都是鲜卑人。辽东的鲜卑作战,用的大部分是骑兵,而不是步兵,鲜卑人以马上骑术见长,所以骑兵招募最好还是鲜卑人。
这个消息出来,有儿子的鲜卑人家几乎都坐不住。鲜卑人几乎就没怎么过安稳日子,也不知道安稳日子是个什么滋味,在草原上就是鲜卑几部之间互相攻打,不仅仅是内部,还时不时要和匈奴之类的外族打上几场。
所以一听到要打仗,每家每户出人,反正鲜卑男人多。
这一回,秦萱被贺拔氏推出来了,一同被推出来的还有盖楼虎齿。
这两个一个是有本事,另外一个也在乡间摸爬滚打出了些许名气,于是贺拔氏把两个一同交出来了。
“混出个人样才回来。”贺拔氏如此吩咐道,半点都不像是要送孙子上沙场的祖母。
秦蕊送秦萱出门的时候哭了,贺拔氏一声呵斥,“不准哭!哭哭啼啼的作甚!你兄长还活的好好的呢。”
吓得秦蕊收了眼泪,走到秦萱面前哽咽道,“阿兄一定要好好回来。”
秦萱心绪复杂,只有伸出手在秦蕊的头上摸了摸,转头看向盖楼犬齿,“一切就麻烦你了。”
“说甚么麻烦不麻烦。”盖楼犬齿瞧见秦蕊哭花了一张小脸,颇有些头疼的抓了抓脑袋,“你安心去,我会照顾阿婆和阿蕊的。”
盖楼犬齿没有亲生的妹妹,这会就把秦蕊当做自己的妹子了。等秦萱和盖楼虎齿出去了,家里的事就是他的了。
“嗯。”盖楼虎齿看着弟弟,点点头,他迟疑一下,“你也好好的找个小娘子,给我生几个侄子侄女。”
“……”秦萱看见盖楼犬齿的脸瞬间就皱成一团,活似现代被逼婚的青年。她很是感同身受的拍了拍盖楼犬齿的肩膀,表示同情。
背着行李两人跟着须卜涉归出来,须卜涉归很高兴,“这一回我儿子也在营中,要是运气好,他们说不定还和你们一个营。”
“……”秦萱对须卜涉归的话,只能翻个白眼,当做没有听到。
她还记得须卜涉归那两个儿子先是被她打的鼻青脸肿,然后又被自己的阿爷拖到她面前,继续被打,那一回被打的更重,眼睛都肿的眯成了一条缝。换个人恐怕都要对她有意见。
“和你们一个营也好啊。”须卜涉归好像没有察觉到秦萱和盖楼虎齿的脸色,只是自顾自的说个没完。
“那两个小子自己以为有几把力气就可以横行霸道了,被你们教训教训也挺好,让他们知道天高地厚。”须卜涉归道。
他们这是去军中,不是去管教孩子吧?
盖楼虎齿都想要想要把须卜涉归的脑子撬开,看看里头都有些什么玩意儿。他们可是去建功立业,不是去管教孩子的!
自己的孩子做爷娘的都不管,还要指望他们这些外人能够管住?
秦萱没有说话,她和盖楼虎齿一样,对于替别人家管教小孩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到了军营的时候,看到许多新兵在排队,秦萱和盖楼虎齿抱着自己的东西,也在后面排队。
人太多,记名的人却不多,只有那么几个。原本识字的人就少,能写出来的就更少了。秦萱都怀疑,这是将军中能够识字写字的人全部挖出来了。
都吃了一个蒸饼,天都快黑下来的时候,才轮到自己。
“叫甚么?”负责记名的人头也不抬,拿过一只木牌,这个也是学汉人的,对于士兵分以木牌。
“秦萱。”她道。
这两字用鲜卑语说出来多少有些怪异,毕竟这两个字在鲜卑语是没有的。果然那人皱眉,“甚么?”
秦萱给他比划起来,“秦国的秦,萱草的萱。”
“……”那人听到她的名字之后,愣了愣,又抬头多看了她几眼。
秦萱没有在意,只是当他看到了个汉人觉得稀奇罢了。
“会写么?”
“会。”秦萱没有多想,从对方的手中接过笔把自己的名字写上。
“字写得不错。”那人看了一眼,带着些许赞赏道。
写完了名字,领了牌子,就去领自己的被子还有一些必需品。
皮甲之类的两个人都没有,说是骑兵,但是也要操练了那么三四个月,才能上马,并不是个个都还是新兵蛋子就能上马当骑兵了。
骑兵冲阵,和在草原上放马奔腾不是一回事。骑兵必需服从命令,听从调遣,并且学会和同袍左右呼应形成军阵。而不是靠着一头热血,只晓得往前猛冲的傻瓜蛋。
秦萱抱着怀里的一堆东西,和盖楼虎齿报道之后,认了自己的百夫长就到自己的营帐里去休息。说是休息其实也是认人。
她还是头一回进军营,有些兴奋,也有些许不安。
结果一进帐子,那一点点不安就完全没有了。
被须卜涉归那张乌鸦嘴说中了,他那两个儿子还真的就和他们一个营帐!
须卜涉归那两个儿子,对于秦萱来说印象还算深刻,毕竟她把人举过头顶丢沙包一样的扔出去还是头回,这么第一次自然是印象深刻。
“哟,来了一个娘们唧唧的家伙。”须卜车鹿会看到秦萱一愣,而后恶意十足的嘲讽。
他的哥哥就六眷听到也看了一眼,看到面前这两个人,面色极其坏的扭过头去。
“你们是新来的么?”车鹿会那么一句,把营帐里其他人也吸引过来,不怀好意的瞧着秦萱和盖楼虎齿。
盖楼虎齿是个典型的鲜卑男人,白肤卷发高鼻深目。站在那里非常高大的一个人,瞧着就知道不是好惹的。
常言道,柿子捡软的捏。
盖楼虎齿瞧着不好招惹,那些要杀新人威风的就来找秦萱的麻烦,谁要她长得眉清目秀修长瘦弱呢。
军营这个地方从来就不美好,纯男人的世界,不讲究所谓的礼义廉耻,而是能够见得到的力量来划分等级。
车鹿会和就六眷两个在秦萱的手里吃过亏,领教过她的厉害,嘴上说着娘们唧唧,可是实际上都不敢上前去。倒是有个不怕死的,想要打杀眼前人的威风,直接已经上去了,没有领会后头须卜家两兄弟抹脖子一样的眼神,站在秦萱的面前。
“这么娘们唧唧的,回来军中,难道是要送去给那些羯人做粮食的?”
羯人凶残暴烈,拿汉人不当人,当做是两脚羊,甚至羯人的赵国常常有拿汉人做军粮的事发生。
秦萱长相说像汉人,不完全像,说她是鲜卑人的脸也不是。所以这人干脆将她当做汉人。
“……”秦萱没有说话。羯人的传闻她听说过,但是真人是没有见过的,随便别人怎么说,自己抱着包袱准备找个落脚地。
她不喜欢打架,要是别人随便说两句难听的话都要来一场,那么她一天到晚就不要干其他的了,光是顾着和人干架就能花费掉一天的时间。
那人果断的伸出胳膊把她拦下,秦萱皱了皱眉,还没说话,男人的手掌已经拍到了胸口上。
辽东天冷,不到五六月时不时就会起凉风,所以这会她穿的还挺多。
“嘎??”那男人有点不可思议,看上去很瘦弱,可是这胸脯还是很有弹性很有肌肉的嘛!!
真是看不出来!
“你——”瞧着自己被袭胸,任凭秦萱再怎么理智,这会脑袋里头也绷弦了。她抬头脸上带着点儿让人心悸的狞笑,一字一顿“你、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