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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乾清宫。
朱祐樘剧烈咳嗽,皇帝身边除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外,就只有内阁大学士谢迁。
这次皇帝特别召谢迁入宫议事,谢迁本以为同列的大臣不少,等到了地方才发现,皇帝召见的只有他一人,足见器重之深,这让他感到受宠若惊。
朱祐樘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谢迁奏禀的时候没两句就得停下,等朱祐樘剧烈咳嗽一阵,才又继续发言。
谢迁有些心疼皇帝,这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天子,少年登基,经过十七年执政,朱祐樘其实不过才三十多岁,但身体却比他这个年老体迈的臣子还差得多,这让谢迁有岁月不饶人之感。
光是谢迁奏禀西南军事,便用去小半个时辰,他引述的基本都是沈溪奏本中的内容,其实皇帝之前便已知晓,这次不过是旧事重提。
等谢迁奏禀结束,朱祐樘倦怠地问了一句:“谢卿家,你认为,对交趾一战,是否该进行?”
谢迁有些困惑,他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要单独召见,跟他谈及这在朝中百官看来“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管从哪个角度,此时的交趾都不具备威胁大明江山的资格,朝廷防备的一向都是西北草原上的豺狼,而非西南边陲之地的弹丸小国。就算交趾回归大明的有限时间,朝廷也一直以土司制度进行管理,没有得到任何实际好处,故此谢迁不认为朝廷需要改变对交趾的既定战略。
谢迁如实将心中想法说出:“陛下,臣以为交趾小国,地瘠民贫,又非王化之地,不若弃之!”
大明朝臣,脑子里没有领土观念,朝廷占据了中原沃土,谢迁不认为有必要劳民伤财跟交趾人相斗,不如留着精力构筑九边长城防线,这在谢迁看来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朱祐樘问道:“那以谢卿家之意,交趾犯边也可置之不理?”
“嗯!?”
谢迁打量萧敬,想从萧敬那里得到明确的提示。萧敬是司礼监太监,应该清楚皇帝的用意,就算不能当面说,也可以用眼神稍微示意。可惜此时萧敬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这让谢迁有些捉摸不透。
谢迁硬着头皮道:“陛下,西南边陲之地,山川纵横,地广人稀,若为地方上一点得失,轻起战端……怕是不智!”
“咳咳!”
朱祐樘猛烈咳嗽两声,等停下来才喘着粗气道,“哦。朕明白了!”
谢迁听到皇帝的言语,不由松口气,觉得这下应该不会再提交趾犯边的事情了,暗自庆幸自己终于帮到沈溪,孙女婿终于可以避免领兵南下跟交趾兵马作战了。不想这时朱祐樘仰天长叹:“难道朕,就不能留给太子一个平稳的盛世江山吗?”
谢迁顿时愣在当场。
虽然皇帝的话,只是一句随便的感慨,听起来没头没尾,好似没来由的一句话,但谢迁却能从朱祐樘的态度中明白,其实皇帝倾向于打这场仗,最好是将交趾重新纳入大明版图。
大明朝臣可以没有领土意识,但皇帝却必须有,国家多一寸土地,多一个王化之民,国力便强盛一分,敌人的势力就会相对减弱,这是皇帝最喜欢看到的一幕。
尤其现如今,在皇帝看来军事才华卓越的沈溪,正在西南领兵,而且短时间内无法回京,西南地方少数民族的叛乱又被压制下来,与其让沈溪闲着没事干,不如发挥一下热度,将交趾问题顺便就解决。
别看交趾只是西南边陲小邦,若真要开发出来,朱鸾江、武安江流域平原地区远生产出来的粮食就可以供应广西、贵州和云南三地,大力缓解朝廷的财政危机,而且朱祐樘当政时收回,史书上会浓墨重彩地提上一笔,让朱祐樘圣君明主的名声更高。
如此一来,朱祐樘上对得起祖宗社稷,下对得起自己年幼少不更事的儿子,可以含笑九泉了。
谢迁站在朱祐樘的立场上想问题,终于弄明白了皇帝为何要单独召见他,跟他商议事情。朱祐樘希望他能主动上疏,让朝廷准允沈溪带兵入交趾,为大明光复故土,如此朱祐樘便可完成心中未了之愿。
谢迁聪明绝顶,他揣摩上意的能力,朝中无人可及,甚至刘健、李东阳等人,在这方面也跟他拍马难及。
以前他在朝堂上,喜欢插科打诨,屡屡帮皇帝圆场,使得朝中君臣相处一片和谐,故就算他政治能力不是很强,皇帝却始终器重有加。但这次,谢迁即便弄明白皇帝的意思,也不想强行出头。
谢迁琢磨良久,终于硬着头皮回道:“陛下,西南战端,切不可轻开!”
朱祐樘一脸苦恼,强撑着抬头看向谢迁,叹息问道:“谢卿家觉得,交趾犯边可置之不理?”
谢迁想起之前跟马文升和刘大夏的交谈,当即按照马文升的意思,道:“若交趾犯边,陛下可派地方卫所兵马抵御,但若出兵交趾,山川险阻,且兵马粮草运送不便,久之恐生变故。”
“再者,哪怕朝廷费时费力光复交趾,但该地全年炎热,我中原兵马久驻必生疫病,届时仅仅只是军费支出便是一笔巨大的花销,更遑论其他?与其到时候费力不讨好撤兵,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去染指……”
朱祐樘喉咙里发出轻微咳嗽,低着头,似在思考谢迁所说的话。
最后,朱祐樘点头:“谢卿家所言也有些道理,萧公公如何看待此事?”
谢迁见萧敬走出来,心里犯起了嘀咕,不会是我这番话不合陛下心意,陛下准备以萧公公对我施压吧?
萧敬道:“陛下,对交趾一战,可打也不可打,毕竟沈大人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这些年未尝败绩,或可趁着剿灭西南叛乱之余勇,一鼓作气光复交趾。当然,此番出兵,能胜固然好,即便进兵不顺,有了之前的胜利,沈大人威名也不会受太大的影响。谢阁老认为,可是如此?”
萧敬笑里藏刀的一番话,在谢迁解读中是在提醒自己,必须要按照皇帝的意愿行事。
谢迁心想,这话说得轻松,什么叫进兵不顺威名不会受太大影响,战败后或许连小命都没了,多年累积的名声一朝丧尽,这还算无关紧要?
谢迁十分恼火,但他又不能直接出言顶撞,只能迟疑地问道:“萧公公,听你所言,对交趾一战可打,那言外之意……是否也有不可打的理由?”
萧敬一怔,他没想到谢迁会抓着他的病句纠缠不休,他看了朱祐樘一眼,见皇帝掩口咳嗽的同时,对他点了点头,这才鼓起勇气,把下半段给补上:
“对交趾一战,确实未必需要打,沈大人虽然在西北建功立业,但在西南……他手头上无太多兵马和粮草,后勤无法保障,西南山川丘壑众多,行军甚为不便,且南蛮之地,非王化之民,这一战得胜无太大意义,因而……可不战!”
谢迁对萧敬这后半段,非常满意……跟交趾作战,输了丢人,得胜了没多大意义,犯得着跟那些南蛮子一般计较?
朱祐樘问道:“那对交趾一战,到底该打,还是不该打?”
谢迁不想当坏人,硬着头皮道:“陛下,何不将此事,在朝堂上与诸位大臣共同商讨?臣以为,朝中那些雄韬武略的谋臣和将领,定能拿出个妥善的结果!”
听到这话,朱祐樘脸上满是浓浓的失望之色。
作为一个有为的皇帝,朱佑樘驾驭群臣的能力绝不寻常,他明白谢迁的意思,这次谢迁跟之前不允许沈溪去西北的态度一致,但凡涉及到让沈溪上战场冒险的事情,就会百般阻挠。
朱祐樘心想:“朕本以为谢卿家会跟其他大臣有不同的见地,未曾想,他这头倔牛,比别人更倔,怎么都拉不回来!”
朱祐樘顿时板起脸,摆摆手道:“谢卿家所言有理,那朕便多问一下朝臣之意,由公议决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