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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厅也刚刚才收拾好不久,以至于下人连热茶水暂时都无法送上来。
沈溪问了李衿关于商会经营方面的事情。
李衿显得很自信,容光焕发,款款而谈:“……老爷到底曾在闽粤为官,之后老爷又在江西、湖广做官,当过三边总制,现在又以帝师之身任兵部尚书,地方官员知道我们有老爷撑腰,都不敢开罪,生意做得顺顺当当。”
“这几年下来,我们商会的生意除了老爷指定的两广和江西外,还扩大到浙江和南直隶,甚至连四川和陕西等地都有了我们的生意。一切多亏姐姐操持,毕竟姐姐见识过大场面,生意上的一切事情她都能处置得游刃有余,贱妾只是在她身边打个下手,打理些账目罢了。”
沈溪点头赞许:“我知道惠儿很好,但你也不必自谦,你出身大户人家,家学渊源,有些地方,怕是你姐姐也不如你。”
李衿显得很羞涩:“姐姐才是经营的行家能手……听说姐姐以前打理汀州商会,把生意做到福建全省,甚至江西、浙江和南直隶也开始布局,只是那时没有官府撑腰,所以最后整个商业帝国才会崩塌。”
沈溪脸色略微一沉:“这年头,没有官府中人撑腰,生意的确不好做,你们李家也是因为得罪权贵,才有后来的分崩离析,当初汀州商会也是因此而没落。”
李衿听到这里有些伤感,不过她很快便振作起来,望着沈溪道:“现在有老爷撑腰,商会经营蒸蒸日上,不日便可以做到京城……”
“错了!”
沈溪摇头道,“此番让你们回京,不是让你们回来开辟新的天地……京城这边权贵多,生意不好做,稍有不慎便会亏本,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你们回来后,除了遥控南边的生意外,其余时候就过一点平静闲散的生活,养花弄草,我有时间就会过来,把这里当作半个家……作为家,最重要的便是人气,赚钱多少,那都是小事。”
李衿点点头发出“哦”的一声,随后俏脸便红了起来,沈溪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恰在此时,惠娘从后院过来,进到房间向沈溪行礼。
沈溪站起身问道:“泓儿睡下了?”
惠娘微微颔首,目光中有些哀怨:“这孩子从小身体便不怎么好,两岁多才会走路,如今三岁半说话也不利索,真怕他将来……”
说到这里,惠娘有些悲伤,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沈溪揽过惠娘的纤腰,轻声安慰:“放心吧,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他都是我沈溪的儿子,沈家的未来要靠他发扬光大,我不会亏待他,更不会亏待你们姐妹。”
“老爷!”
李衿听到这话,很是动情,忍不住依偎在沈溪另一侧的肩膀上。
一番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来到京城,第一时间便见到沈溪,还得到丈夫如此关怀,像李衿这样身世凄苦的女孩更觉得这份情感弥足珍贵。
沈溪笑道:“惠娘,你别多心,回头找大夫给泓儿诊病,看看如何调理身体,你这个母亲在他身边多照顾,我再请名师为他启蒙,将来才好撑起沈家门楣,不辜负你对他的栽培。”
惠娘摇头:“老爷,泓儿怕是享受不到你的荫蔽。”
“说什么傻话呢?”
沈溪正色道,“你们的名分,迟早会定下来,难道能这么一直拖下去?别多想,安心留在京城生活,我这次回京当官,几年内不会有变动,就算真有什么意外,你们也会留在京城,不需要再四处漂泊无依。”
……
……
沈溪跟惠娘和李衿一起用过午饭。
菜式很简单,大米饭就着两个素菜,再有一个黄瓜皮蛋汤,非常的清淡,这也跟南方人的生活习惯有关。
惠娘在汀州府生活多年,之后又在广州生活,对北方的饮食不太熟悉,这次带来的人,也都按照她跟李衿的口味搭配三餐。
沈溪虽然常年在北方居住,但也更偏向南方口味。
一顿饭结束,沈溪怜惜惠娘和李衿鞍马劳顿,让她们好好休息,缓过神再说,而他自己则打算先回兵部一趟,等天黑时再回来。
沈溪亲自送二女回到房间,然后离府步行来到兵部衙门。
王守仁看到沈溪,有些着急地道:“沈尚书,之前刘公公来兵部找过您,您不在,他等了些时候才离去……是否有着紧事?”
沈溪摇头:“刘公公来,多半是为此番宣府大捷之军功,想让兵部这边出面为前线将士请功……此事兵部最好不要掺和进去,既然内监越俎代庖,我们没事去凑什么热闹?”
王守仁皱眉:“刘公公到来,有可能是受陛下差遣,沈尚书最好还是问问究竟是什么情况。”
“不必了!”
沈溪摇头道,“但凡涉及将士军功,我一律不会过问,刘瑾想怎么奏请随便他……吩咐下去,兵部上下不得就这件事发表议论,也不得附议,所有事情都要听从指示,谁若强出头,出了问题我就推他出去顶缸。”
王守仁领命而去,沈溪回到自己的办公房,发现案上堆砌的公文不多,也就是说他上午没来兵部,其实没什么影响。
由于平时沈溪需要在兵部和军事学堂两边走,要去哪边,根本就不需要跟谁打招呼。
以前兵部尚书最要紧的事情,便是每天上朝面圣,参议军机,平时兵部事宜都由下面的属官负责,并非每件事都要沈溪亲力亲为。
一把手总领全局,副手分管事务,具体到兵部则是左、右侍郎分管差事,负责做实事的则是下面的官员,比如兵部各清吏司郎中、员外郎、主事等,任何时候,机关单位都是这种规矩。
沈溪把公文大致看过,这些公文不需要交给内阁和司礼监批复,跟朱厚照所定基本国策精神吻合,兵部可以处置所有涉及军队之事,不需要其他衙门插手,直接向皇帝负责。
沈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把手头公事处理完毕,这还是他不放心把一些事情交给下面人处置亲自作出批复的情况下。
就在沈溪无事一身轻准备离开时,司礼监秉笔太监戴义带着一份公函前来,见到沈溪后如释重负:
“哎呀,沈尚书,总算是见到您人了……之前咱家跟刘公公来见您,无缘将这份有功将士的名单交到您手上,现在好不容易碰上了,您不是给批复一下?”
沈溪笑道:“戴公公客气了,本官只是兵部尚书,这种请功奏本,本官可没资格批复,直接请陛下朱批即可。”
“总归还是需要兵部同意不是?”
戴义脸上满是为难,一看就知道是被刘瑾强迫,期期艾艾地道,“这奏本若不过您的手,怕是不合规矩……还是请沈尚书留下墨宝吧!”
沈溪笑容转冷:“本官乃兵部尚书,若这是兵部公文,本官题名理所当然,但实际上这却是刘公公以司礼监名义向陛下请功的奏本,根本就未经兵部审勘,却要本官署名,是否强人所难?”
戴义面对强势的沈溪,脸上尽是无奈的笑容,叹息道:“唉,沈大人,您别看咱家如今是司礼监首席秉笔,但情势并非几年前,咱家只是奉命行事,你就不要刻意为难好不好?”
面对言辞恳切的戴义,沈溪没有拿腔拿调,抱拳道:“戴公公的苦衷,本官可以理解,但本官的难处也望戴公公理解……戴公公将本官的话带给刘公公,让他知晓本官的立场,这次为前线将士请功之事便完全交给刘公公了,本官和兵部不会过问,出了事情也由刘公公一力承担。”
“这……这能出什么事?”
戴义一脸茫然,诧异地问了一句。
沈溪打量戴义一眼,心里清楚这个老狐狸正在跟他装糊涂,当下道:“有些话,本官不方便直说,若戴公公不清楚,大可回去问刘公公,本官有重要差事做,恕不能多陪,告辞了。”
说完沈溪转身便走,戴义没有阻拦,他知道拦也拦不住。
等戴义拿着奏本回到司礼监,正想如何应对,刘瑾从他的办公房出来,打量一眼,皱眉问道:“怎么样,兵部那边已联名了么?”
戴义走过去,心虚地道:“刘公公,沈大人是怎样的脾气您还不知道?不管奴婢好说歹说,他就是不肯在上面落名,实在没辙,奴婢只能回来跟您通禀。”
刘瑾怒道:“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做不成,朝廷养你等何用?”
戴义一脸苦涩,强忍泪水解释:“刘公公,话不能这么说,咱家过去也曾为朝廷做出过贡献,您要是觉得非要兵部联名不可,不妨亲自前往,您地位尊崇面子也大,咱家过去实在不顶事……沈大人深得陛下信任,在朝如日中天,怎会看得起咱家这样的小人物?”
刘瑾冷笑着打量戴义,问道:“怎的,咱家说你两句,莫非你还有什么意见不成?”
“不敢。”
戴义低着头,情绪低落地道,“有些话不吐不快,怕是兵部那边对此次宣府地方功劳勘定结果有异……现在沈大人不肯在刘公公您的奏本上落名并非什么大事,就怕兵部回头再上一份奏疏,结果跟您的不一样,那就麻烦大了!”
戴义的话,让刘瑾眉头皱了起来。
戴义继续说道:“看这架势,兵部那边似乎不愿善罢甘休,刘公公莫要忘了,陛下对沈大人以及他领导的兵部那是完全的信任,沈大人的话,哪怕没有道理,陛下那边也会听得进去……”
“够了!”
刘瑾抬手打断戴义的话,怒气冲冲地道,“沈之厚有何德何能,居然能让陛下对他如此信任?”
“这件事,咱家已决定,就不劳外人说三道四了。传咱家的话,马上派人去宣府表彰有功将士,后续犒赏将会陆续送到,让将士们放心,该是他们的功劳,咱家绝不会少一分一毫!”
……
……
刘瑾急着给前线将士犒赏,目的是快刀斩乱麻,先将一切事情敲定再说。
刘瑾怕出现戴义所说的情况,兵部另行上奏宣府大捷有关将士的功劳,甚至将地方虚报战功的事情揭发出来,那时他刘瑾就下不来台。
“沈之厚,你有胆子就去泼陛下的冷水,看谁先遭殃……跟咱家斗,你小子还嫩了一点儿!”
刘瑾认为大事已定,甚至没奏请朱厚照,便将犒赏之事确定下来。
一切看起来都按照朝廷规矩办事,但其实操之过急,很多事应放一放,把所有一切查清楚再说,但刘瑾却有意加快了进度。
等他带着奏本去豹房见驾时,已提前想好如何跟朱厚照对答,甚至提前找到张文冕和孙聪回来先行预演了一下。
刘瑾心想:“定不能让陛下提及筑京观之事,若战功水分太大导致京观筑不成,咱家得跟着那些杀千刀的遭殃!”
到了豹房,钱宁带着刘瑾面圣。
此时已接近下午未时,朱厚照已睡醒了,正在院子里梳洗,屋里的桌子上已备好精美的饭菜,朱厚照左手拿着面巾胡乱往脸上抹,右手却在对服侍他洗脸的一名二十多岁的妇人动手动脚。
“陛下……”
刘瑾站在院子门口非常尴尬,毕竟那妇人并非朱厚照的妃子。
宫外的女人,没一个有名分,有些特别受宠的不是朱厚照不想给,而是张太后那边不同意。
现在张太后和朱厚照母子二人正处于冷战状态,刘瑾知道很多事自己不应掺和,在朱厚照立后和纳妃的事情上显得小心翼翼。
朱厚照斜着瞅了刘瑾一眼,一摆手,那妇人在两名宫女相伴下离开,朱厚照依依不舍看了婀娜多姿的背影一眼,这才回过身问道:“刘公公,你是不想让朕有片刻闲暇啊……朕刚起来要用膳,你就特意跑来唠叨?”
刘瑾一看就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心想:“若非是要赶紧将此番宣府大捷有关将士的功勋落定,打死我都不来打扰小祖宗您的雅兴。”
刘瑾道:“陛下,这不是您关心宣府大捷么?老奴这两日都在废寝忘食办事,总算将所有事情都落实了。”
“是吗?”
朱厚照脸色好转了些,一抬手,“拿过来,给朕看看。”
刘瑾笑道:“一切都瞒不过陛下,陛下英明神武……”
说着恭维的话,刘瑾从怀里将奏本拿出,半屈着身体,双手托起呈递到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接过去随便看了几眼,连连点头:“很好,刘公公你办事愈发得朕的心意!”
刘瑾赶紧做出誓死效忠的姿态,道:“能为陛下做事,是老奴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陛下,您看这些功劳可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不用了!”
朱厚照一边说一边顺手将奏本还给刘瑾,刘瑾拿回奏本心中一喜,看来小皇帝应该没把奏本从头到尾仔细看完,这为他动手脚创造了条件。
谁知道朱厚照兴致来了,背着手来回踱步,神情雀跃地道,“这是朕登基后取得的第一场大胜仗,跟之前的藉田和秋围不同,这充分体现了朕的武功……”
“自古君王文治武功,不可偏废一方,当年京师之战后,先皇为彰显功绩,举行凯旋之礼,于京城九门筑京观,朕今日也要仿效先皇之举……虽然不及先皇功勋,但朕也想让世人知晓,朕在保家卫国上,跟先皇一样不会荒驰!”
听到这话,刘瑾额头冷汗直冒。
他想起张文冕和孙聪所说的话,意识到麻烦来了,赶紧劝谏:“陛下,这筑京观之事,怕是有所不妥,请陛下三思。”
朱厚照之前对刘瑾一片和颜悦色,此时他再看刘瑾时,已是怒不可遏,涨红着脸道:
“刘公公,朕只是知会你一声,不是让你随意发表意见……朝中的事情你只需按照朕的意思处置便可,至于妥当或者不妥,那得由朕自己判断,或者由大臣参议,你……你说你算什么东西?”
刘瑾听到这话,心里分外凄楚。
不过此时不是心酸的时候,刘瑾硬着头皮道:“陛下,老奴没多少见识,只是想跟陛下说一点掏心窝子的话……”
“先皇时筑京观,乃是因京师之战后,人心动荡,先皇迫不得已才以鞑子人头筑京观以定人心,那时先皇刚取得歼敌数万的大捷,青史留名,筑京观自然可行……如今陛下登基后才取得这么一场胜仗,斩敌不过千余,便要强行筑京观,怕是会让百姓笑话。”
朱厚照横眉竖眼:“好你个刘瑾,你觉得百姓会笑话朕?”
刘瑾此时压根儿就不想坏朱厚照的兴致,但因涉及到宣大地方很可能虚报军功,而他又牵涉其中,才显出一副忠心耿耿的谏臣模样。
刘瑾道:“陛下,明面上百姓不敢嘲笑陛下和朝廷,他们没那胆子,但内心呢?此战百姓无切肤之痛,不能理解陛下为此番大捷劳心劳力,更不知前线将士浴血奋战的付出。”
“百姓肤浅,他们只会拿斩敌数量跟先皇时对比,他们会在背后非议,说陛下好大喜功,才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战绩,便要在世人面前显摆……老奴实在是为陛下的威望着想啊!”
“混账东西……好你个刘瑾,非要跟朕唱反调,是吧?”朱厚照不客气了,上去一脚便踹在刘瑾身上,直接将刘瑾踢翻在地。
刘瑾趴在地上,捂着被揣得生痛的肚子,强忍着爬起来,重新跪伏地上:“陛下,老奴全都是为您着想,并非出自私心啊。”
朱厚照瞪着刘瑾,咬牙切齿:“朕不管他人如何评价,朕就是要筑京观,而且要办得轰轰烈烈,场面越大越好……若是做不好,你提着脑袋来见,朕就不信天下人敢负朕!朕必要让世人知道朕的威严!”
言语间,朱厚照动了杀心。
刘瑾心里懊恼无比,显然他之前的一番话适得其反,非但没让朱厚照罢手,反而激化皇帝的逆反心理。
刘瑾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换作平时,我这么进言,或许皇上不会再坚持,但现如今正值皇上跟太后间暗中较劲儿的关键时刻,我这么说,不是给自己挖了个坑还自己跳进去么?”
“陛下!”
刘瑾不肯死心,还想继续说什么。
朱厚照转过身,抬起手打断刘瑾的话,怒道:“刘瑾,别挑战朕忍耐的极限!如果你再唠叨,朕现在就着人砍掉你的脑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