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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惠娘和李衿都没有睡觉的意思。
李衿非常疲倦,不过她白天已睡过,现在还能坚持,惠娘却是整个白天都没合过眼,这会儿依然精神抖擞,但脸上神情忽阴忽晴,一看心里就在做激烈的斗争。
“姐姐,其实老爷做的事,是为整个大明,为天下百姓着想。姐姐不该有妇人之仁,地方上的事,老爷会做出妥善安排。”
李衿只能尽量帮沈溪说话,她不想开罪惠娘,只是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惠娘管得有些宽了,只能从惠娘身上入手。
想让沈溪接受惠娘的建议,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如让惠娘放下心结,哪怕那些女人真的很可怜,跟她们姐妹也没太大关系。
惠娘问道:“衿儿,你觉得姐姐我多管闲事吗?”
李衿想了想,诚恳点头:“说姐姐多管闲事不对,但姐姐手还是伸得有些长了,老爷作为朝廷栋梁,难道会不知城里是个什么状况?这行军打仗,咱妇道人家不懂,一切交给老爷……我才觉得心安些。”
“唉!”
惠娘叹了口气道,“衿儿,其实你眼中顶天立地的老爷,在我眼里许多时候只是做事任性的娃娃,但有什么办法呢?既然跟了一个男人,一切都得听他的,若不然的话我自己都能做些事……以前家乡遭灾,我便想方设法拿出钱粮来赈济灾民,老爷有时候……还是太过残忍了。”
李衿摇摇头,没有接受惠娘的说法,因为在她眼中,沈溪是顾全大局,不能跟惠娘这般任性妄为。
在李衿眼里,沈溪的思想境界要高出惠娘太多,但她不能把话直白地说出来,只能用摇头来表达自己的意见。
惠娘没继续说下去,回头看着榻上熟睡的沈溪,幽幽道:“女人就该做女人应做的事情,战争属于男人,但每逢遭遇战乱,女人受的罪反而比男人更多,希望老爷能把事情处理好……罢了,是我多管闲事,明日我会跟老爷认错。”
“姐姐,其实老爷没怪责你,只是让姐姐别管。”李衿道。
惠娘对李衿笑了笑,脸上露出些许怜爱之色,在李衿面颊上轻轻抚摸一下,笑道:“我们都是可怜人,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没那么可怜,咱有好日子过,全赖老爷赐予,姐姐不该那么坚持……”
说到这里,惠娘明媚的眼睛里突然落下两行泪,好像受了委屈,又似乎是因为别的,李衿有些看不懂了。
“姐姐,你怎么了?”李衿赶紧询问,眼角也不由滑下泪水,却是因为惠娘的难过而难过。
惠娘苦笑:“姐姐没用,以为自己有本事能撑起一个家,最后却闹得家人离散,连生意都被人抢了,自己也差点儿死在牢里,要不是老爷救我出来,我已下了黄泉……姐姐还是太软弱,没本事啊。”
李衿擦擦惠娘眼角的泪水,用力点头:“姐姐做得都是对的,在妹妹心目中,姐姐是这个世间最完美的女人。”
“妹妹,你别恭维我了,我在老爷面前什么都不是。”
惠娘微微摇头,“姐姐太过妇人之仁,见不得女人受苦,总忍不住心中那股怜悯之心,想要改变老爷的想法,真是可笑……姐姐想明白了,以后要尽量改掉这脾性,当个冷血无情的女人吧。”
恰在此时,榻上传来沈溪的声音:“如果你真变得冷血无情,没有怜悯没有同情,恐怕我也不会将你留在身边。”
“老爷?”
惠娘和李衿都没料到沈溪居然熟睡中还能听到她们对话,她们声音已压得很小,尽量不让沈溪听到,如此一来那就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沈溪在装睡。
沈溪坐起来,手扶着头,显然没休息好。他轻轻拍了拍脸,让自己头脑清晰一些,转身要下床来。
李衿赶紧过去相扶。
沈溪伸手阻止,道:“我身体还没孱弱到走不动道的地步,本来睡得迷迷糊糊,听到你们说话,便起来看看。”
惠娘站起来,走到沈溪面前,主动认错:“老爷难得睡个好觉,是妾身不好,吵醒老爷了。”
沈溪打量惠娘:“你一心想要救助灾民,那是你宽厚仁慈,算不上罪过,我也从来没有怪责你的意思,只是从整个平叛大局乃至天下局势而言,这么做会把我军带到危险的境地,所以只能先确保军队不出问题,但赈灾还是需要的,但得交给地方官府,如今河南巡抚便在积极调拨粮食到邓州城来,只是需要时间罢了……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变成自己太过妇人之仁,还要做出改变呢?”
被沈溪怪责,惠娘没说什么,不过神色阴郁,好像并不认可沈溪说的话。
“老爷,姐姐不是那意思。”李衿紧忙帮惠娘解释。
沈溪没好气地道:“你们姐妹同心,本来我不该发话,不过你们要弄清楚一个现实,我们现在正在跟叛军作战,而且叛军主力还没消灭,贼首尚逍遥法外,此时不能有任何松懈。此番我南下平乱的目的,是让百姓回归正常的生活,难道我不想看他们好?只是时机还不成熟……”
惠娘道:“老爷教训得是。”
虽然认错,但显然惠娘不甘心,紧绷着的脸出卖了她的心思,这会儿她不流泪了,但脸上却呈现出跟以前一样的倔强,这是沈溪最不希望看到的神色。
沈溪叹了口气,本来他有很多话想跟惠娘说,但看到惠娘那气鼓鼓却又委曲求全、主动认错的模样,心中便生不起气,他对惠娘非常“纵容”,也正是因为他将惠娘收在身边后,一直想要抚慰她的内心,才会出现今日的状况。
听到外边传来三更鼓,沈溪问道:“时候不早,为何不早些就寝?”
沈溪意识到惠娘一旦犯倔便不讲道理,所以有意改变话题。
惠娘道:“妾身白天休息很久,暂且不困,老爷若是累了话就继续休息吧。”
李衿紧忙道:“姐姐不困,我也不困。”
沈溪没好气地道:“难道你们还是任性的孩子?跟我出来,就注定奔波劳碌,有机会睡觉的时候不抓紧,非要在路上颠簸时再休息?衿儿,服侍你姐姐休息,我到旁处睡。”
对于惠娘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那股较真的劲儿,沈溪心里有些不舒服,所以直接提出换地方就寝。
李衿本想出言挽留,却发现惠娘没发话,便明白自己在这场合没资格掺和进去,便低头不语。
沈溪没有多停留,整理了一下衣物,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远去,惠娘紧绷的神色稍微好转些。
“姐姐,老爷要走,你为何不挽留啊?”李衿有些着急地问道。
惠娘叹道:“老爷跟我生气,你没看到吗?这里是他的后院,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他有心要走,我为何要阻拦呢?”
李衿一听,难过地摇摇头,心中一阵酸楚。
……
……
沈溪到中军帐凑合着休息一晚,早晨起来时,身板有些僵硬,感觉不怎么舒服。
在帐中活动了一下筋骨,又让侍卫送来热水洗过脸,沈溪才感觉好了些。
刚刚在帅案后坐下,只见唐寅在门口探头探脑,沈溪一招手,唐寅脚步轻快地走进来,道:“沈尚书,听说昨日有将士奸淫民女?”
沈溪道:“一大早跑来你就说这个?求证过了么?”
唐寅嘿嘿一笑:“这种事如何求证?不是发生过才有意加强的么?听说沈尚书派人下了严格军令,任何人皆不得扰乱地方百姓,若发现奸淫掳掠之事,一律捉拿归案,军法处置……如今底下将士都很谨慎,看出行都是三五成群,少有落单的,就怕被人怀疑……”
沈溪没有回答唐寅的问题,派人将马九叫来。
马九来的时候,手里带着厚厚一叠文件,这中间既有朝廷的文公,也有昨晚斥候刚搜集到的情报。
“……大人,小的配合胡将军严肃军法,凌晨抓了两个,他们正在跟城里的女人私通。”马九道。
唐寅听了好奇地问道:“是私通?不是奸淫掳掠?”
马九不知该如何回答,沈溪道:“叛匪肆虐地方,中原之地很多壮丁被抓,咱们拿下邓州城,除了那一万余叛军,尚有超过四万的妇孺,有部分是随军而来,更多则是本地百姓……”
沈溪将昨日进城后了解到的情况大概跟唐寅一说,唐寅不是傻子,马上意识到沈溪跟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城里女人太多,意味着将士进城后,会有大把女人倒贴,哪怕是中原礼仪之邦,战乱过后女人也要为自己的生存问题发愁。沈溪麾下有三万将士,除了值守不能擅离岗位,其他人被女人勾引好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笑,可笑。”唐寅摇头晃脑评价一番。
沈溪道:“那二人是如何状况?”
马九紧忙回道:“小的跟胡将军巡逻时偶然发现的,这两人都是伙夫,因为大人交待需要保证军中将士每天都能喝上鱼汤,于是带人到北门向灾民收购鲜鱼,不知怎么就跟女人勾搭上了。审讯后发现,两个女人……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据说其中一个想搭救前天晚上被我军俘虏的贼寇小头目。”
这个时代由于没有工业和农业筑坝引流,又没有电鱼等灭绝性的捕捉手段,只要不遭遇干旱,水产还是比较丰富的。沈溪军中提供渔网和羊皮筏,还用粮食进行公平交易,每到一个地方,灾民无不趋之若鹜,踊跃应征下河打渔,所以军中一直能保证鱼汤供应。
邓州城北门外就是湍河,所以伙夫去这里收鱼一点儿都不奇怪。
唐寅啧啧称奇:“这女人倒挺痴情的。”
唐寅好像是在说风花雪月之事,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哀,沈溪一皱眉,摆摆手,让唐寅到一边去,对马九吩咐:“把人押到城头,吊上一天,让军中上下看看,谁乱来就是这下场!”
“得令!”
马九领命而去。
唐寅看着沈溪:“沈尚书,马将军已将情况说明,并非是下面的将士乱来,而是有人主动引诱,你这么做是否有些刻薄了?”
沈溪道:“早有严令下达,不遵号令,没杀他们都是好的……怎么,伯虎兄觉得他们没做错?先提醒伯虎兄一句,你是在下的幕僚,这军法对你同样有效!”
唐寅无奈道:“在下有家室,怎会跟城里那些女人乱来?现在问题是女追男隔层衫,就算是杀掉鸡也吓阻了不了猴子,这些举措对城里那些女人没用,还是另想对策为好。”
……
……
辰时刚过,沈溪召开军事会议。
此次会议上,沈溪对城内女人主动献身这一问题三令五申,并且派人去州衙、县衙和四门张贴告示,让城内老弱妇孺安心,朝廷不会滥杀无辜。
不过这没什么用处,破城时抓获的都是乱军,并非主动对朝廷献降,哪怕沈溪不杀他们,回头官府审判,他们还是难逃一死。
军事会议结束,将领们各自回去办差,沈溪则在胡琏陪同下到了城内临近西门的校场,里面正有一群士兵等候沈溪到来。
唐寅陪伴在旁,不知沈溪要作何,见到校场内人不多,大概也就两个百人队,非常好奇:“沈尚书昨日不会就是靠这些人攻进城里来的吧?”
沈溪没有回答,胡琏笑盈盈道:“伯虎没说错,正是这些人所为。”
唐寅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走到那群士兵面前。
士兵们站成四排,每排五十人,一个个昂首挺胸,一看就很有气势。
沈溪道:“军师不是想知道我军是靠什么杀进城来的?就是这些东西……”
说着,沈溪让人将他的“大杀器”抬过来,空隙处塞着稻草固定的小箱子里放着个圆滚滚黑乎乎的铁疙瘩,约莫闽粤之地常见的蜜柚大小,唐寅想靠近,却被沈溪伸手阻拦。
沈溪笑着摇头:“伯虎兄别以为这是普通飞雷,这铁壳里填装的非普通火药,而是新式火药,因为才研究出来,很容易因为贮存和运送不当发生爆炸。”
“这么危险?”唐寅吓了一大跳,本来他想去见识一下这铁疙瘩是什么原理,听到这话不由后退几步。
沈溪下令:“展示一下跟军师看看。”
“是,大人!”
四个士兵出列,各自拿着一口小木箱来到一处废弃的屋舍前,搁置在靠墙根的地上,蹲下打开箱子,捣鼓一下便退出十丈外。
“大人,可以开始了。”
传令兵向沈溪行礼请示。
沈溪点头:“引爆吧。”
传令兵拿出小旗,冲着前面的士兵示意一下。
唐寅这才发现,其中一名士兵手上持有一根细长的绳子,只见他手轻轻一拉,然后便跳进旁边的坑里。
唐寅感觉可能有什么事发生。
“轰——”
“轰轰——”
“轰——”
连续剧烈的爆炸声传来,只见面前远处那座废弃的屋舍直接被炸开花,火光四射,漫天尘土而起,大地剧烈颤抖。
唐寅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蒸腾而上的黑云目瞪口呆。
胡琏笑着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等尘土落尽,唐寅再去看那屋舍,已经被彻底夷为平地。
沈溪问道:“伯虎兄觉得如何?”
唐寅咋舌:“这……也太厉害了,这要是多制造一些……莫说城门,就算是城墙也能炸塌了!”
沈溪笑而不语。
旁边胡琏道:“数量还是有些少,在下刚见到这状况时,也觉得威力可观,但问题是现在没法大批量制造,好钢得用在刀刃上,炸城墙太浪费了,还是炸城门轻松些!”
听到这话,唐寅不由着急地问道:“沈尚书,如此厉害的东西,为何不大批制造?不过一句话的问题,朝廷必会大力支持。”
沈溪道:“你当本官不想?一来是制造成本太高,原材料稀缺,还有制造工艺非常复杂,再就是贮藏和运送难题没有解决,京城王恭厂一批人正在日夜赶工研制,需要时间,而且实战中用处需要验证……这不,先拿这次战事当作演练了!”
唐寅无奈叹息:“如此厉害的东西,却不能大批量制造,若是在军中普及,怕是大明再不怕外夷,大明江山也就可以千秋永固了。”
沈溪摇头:“无论多先进的东西,终归要人来使用,江山是否稳固也不看兵器有多先进,而在于是由谁掌控……伯虎兄这感慨,实在没必要。”
胡琏感到沈溪跟唐寅讨论的话题有些大了,甚至可能涉及沈溪今后是否会造反的问题,赶忙插嘴:“咱研究这个作何?走,回去吃饭,这不快到中午了么?”
沈溪一摆手:“重器兄不妨先去处理城中政务,我回营谋划明日出兵之事,接下来还有大战要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或可一举将叛军主力击败,但若不顺……战局进入拉锯,我们缺兵粮食,非长久之计!”
叛军化整为零,胡琏和唐寅都是没有好的一次性解决叛军的办法,所谓断粮道不过是一种构想,现在证明叛军并没有将粮食贮藏于邓州,叛军军中还有多少粮食,贮藏在何处,都需要情报支持。
随后,沈溪跟唐寅一起返回营地,胡琏则去城中州衙处理公务。
来到城门口,但见两名中年士兵悬吊吊地挂在城门楼上,路过的官兵忍不住眺望,脸色都很不好看。
唐寅抬头看了看,“把人吊在上面一天,不会死吧?”
沈溪道:“照理来说不会,但谁知道他们的身体如何?这么吊着,很容易脱水,就算下来,未来十天半个月人也废了。不过他们既然违背军令,这是最基本的惩罚,怪不得别人。伯虎兄要为他们说情吗?”
唐寅摇头:“他们这是咎由自取,在下怎会帮他们说情?有法必依,执法必严,沈尚书做事想来经过深思熟虑。”
说话时,唐寅神色有些恍惚,似乎还在为之前演示的新火药威力动容。
沈溪一边走一边说:“这次邓州之战不算什么,朝廷各路人马都在往南阳府靠近,叛军避无可避,接下来将会是一场硬仗……若伯虎兄身体不适,可以留在邓州休整。”
唐寅惊讶地望了沈溪一眼,随即摇头:“在下撑得住,劳沈尚书费心了。只要这场战事不停止,在下便会留在军中,做好沈尚书的参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