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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太史家内讧,你田单独得其利,却想让我来承担所有罪责。好狠的手段,好一个过河拆桥之计!枉我李园自诩精明,被人当枪使了却还不自知。”
最初的慌乱之后,李园的心里陡然暴起一股凶恶,心思急转,又是一番思量:
“想让我当替罪羊却没那么容易,你既不让我好过,你自己也休想干净!只要能当面对质,我便有十足把握将田单拖下水,到时候田单不能自圆其说,说不定便会临时改口,我再有意将脏水破给他人,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当听到上将军田单已经领兵出征时,李园彻底地绝望了。大将领兵在外,讨伐的又是世仇之国,不要说现在自己的指控毫无根据,便纵然是铁一般的事实摆到了面前,作为国君怕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这,便是天下毒士的手段么?
李园的一番思虑,赵欢也想到了。
田单,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自赵欢入质临淄,还未有机会拜会这位旷世名将,但在其前世就听说过很多关于他的典故轶闻。
什么火牛阵破敌、解裘救叟……在这些故事中田单无一不是个仁人智将的模样,但藏于历史迷雾之后的他,却还着有另外一张面孔:
当年乐毅率五国之兵伐齐,一路势如破竹。大军压境,临淄城民纷纷逃难,当时身为小吏的田单也在其中。
而当时的马车,车轴会伸出车轮一截,称为“车軎”。田单料定百姓逃难,马车争道必会堵塞城门,为了顺利逃出临淄城,他便命令自己家的所有马车锯掉原有的木质车軎,而装上带锋的铁軎,又加装了战车冲击时才用的铁笼,出城之时一路冲锋,马首所向,无不披靡,他的族人均顺利逃出城外,而身后别人家的车乘却是被撞断绞毁无数。
退守即墨,田单运用反间计使燕王对乐毅起了猜忌,派“骑劫”代为主将,乐毅连夜投赵。之后为了激起城中将士的坚决破敌的信念,田单便散播谣言说:“自己最怕燕军会割了齐国俘虏的鼻子,并将其押到阵前攻城,那样的话即墨城必破。”
骑劫昏庸,听了传言便照此行事,结果即墨城的守军看到俘虏的惨状,便痛下决心坚守城池,纵是被杀也坚决不做俘虏。
田单还嫌火候不够,又放出流言:“最怕燕军会掘开百姓位于城外的祖坟,侮辱齐国的先人。”
也不知这骑劫是真蠢还是气昏了头,又一次听信流言挖开了即墨城外的所有坟墓,光天化日之下焚烧死尸,即墨城民见此便又恨得咬牙切齿,才誓与燕军决一死战。
诚然,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以牺牲死人激励活人,或许还说的过去,然而不惜残缺袍泽的躯体来断绝士兵投降之念,不得不说其用心之狠毒。
“李园!你还有何话说?”
齐王厉声问道。
太史高一声鬼嚎,撸起袖子,猛虎样张臂作势道:“啊!原来竟是你怂恿我儿。”
“还有你!”
齐王则又拍案大喝一声,抖手指点,唾沫横飞:“你身为丞相,教子无方,不明情况下,又无故冲击他国质子府第,你可知罪?”
太史高浑身抖颤,忙往地上一趴,直似一坨肥硕的蛤蟆:“臣——有罪,臣有罪啊。”
“你……”齐王刚欲发飙,守在校场入口的军僮高声报道:“王后驾到!”
赵欢闻声举目,但见两队侍女开道在前,中间不徐不疾地走着一个身着华服的端庄妇人,五官与云央有六七分相似,整个人的气质却大是不同,顾盼之间,眉目生威,金步扶摇,凤仪万千。
“这便是太史君玉吗?鬼夏师叔的老相好?”赵欢心里暗道,正上下观察着她,却见她的眼神突然飘至,看向他身旁的太史云央。
云央见到平素最亲近的二姐,一时情绪激动,只觉有一肚子委屈要说,但随即想到要害自己的却是大哥之子,便又迅速地垂下了眼帘,竟是觉得两人之间瞬间有了某种芥蒂,再也不能像之前那么亲近无间了。
她这么想着,便下意识地又向赵欢靠近一分,君玉王后神色一奇,皱起长眉,向着赵欢警告意味浓厚地深深望了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齐王见她到来,脸色顿时一缓:“夫人你怎么,你怎么也来了。”
太史君玉走到近处,盈盈福礼。
“稷下大比举国之事,小童为何便不能来呢?”
战国之时,君王称王后为“夫人”,而王后自称“小童”,太史君玉眨巴着眼睛,笑着反问他道。
田法章道:“来得来得,夫人自是来得的!只是大比已经结束,孤还有一些要事要去处理。”
这时太子田健上前见礼,太史高见机不可失,忙跪倒在田法章的脚边:“王上我……”
“咳咳,你的罪咱们之后再算!”
齐王对他撂下一句,站身而起,振声问众人道:“流言生事,该当何刑?”
太子田健站出一步道:“该当黥面流放!”
“教唆行凶,该当何刑?”
“该当刖足挖膝!”太史高道,做王后的妹妹一来,他顿时便有了主心骨,对李园更是恨得牙痒。
齐王又问:“夺户杀人,该当何刑?”
赵欢听得这些花样百出的肉刑,不禁阵阵寒意,却也知道对李园绝不能再存妇人之仁,便高呼一声:“该当斩首!”
“斩首?太便宜他了吧。”
齐王田法章冷哼一声:“还有污蔑忠良,妖言乱国,险些酿成齐赵之间兵戎相向,这又该当何刑?”
“车裂?”人群中一个童稚之声试探着问道。
“对,车裂!”“车裂李园!”“将他五马分尸!”
登时众人竟是一同齐呼:
“车裂!
车裂!”
李园面如死灰,眼光疾扫,却正见公羊钺与玄筝二人,老公羊一双白眉紧皱,似乎并无相救之意,玄筝却是一脸不可思议,眼中现出挣扎之色。
李园绝望之中忽似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眼珠一转突然佯疯似的阴恻恻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阴笑变为大笑,大笑又变为狂笑,李园边笑边以手捶地,直要笑得流出泪来。赵欢眯其眼神,紧密注视着他,不知他又要耍什么花样。
齐王见此奇道:
“李园,你祸到临头,何故发笑?”
要说这李园的心神真是强大,片刻收住笑声,竟然站身而起,郑重整肃衣衫,全然不见了方才的惶惶之色,向齐王一拜道:“大王,李园自知必死,却还有一桩天大的隐秘相告。”
“唔?隐秘?”齐王见状,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均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我倒要听听你临死倒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李园道:“事关重大,需要近禀。”
齐王环顾左右,铁甲禁卫龙盘虎踞,心道还怕他刺王杀驾不成?便道:“准你近王前十步,若你说不出来便教你尝尝凌迟滋味。”
远处的公羊钺心中一惊:“李园要做什么,莫不是要将墨家之事道出?”
李园走近,合袖子下拜,起身之时神色忽然一变。
赵欢紧紧注视着其手上动作,瞳孔猛然一缩:“齐王小心!”
便见李园袖中突然射出一道金芒,也是一声高呼:
“齐王无道,墨者得国,众墨弟子共讨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