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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北营,李得一现在除了一早一晚,其他时间被勒令不许胡乱感知原气。这些天他在忙完了手头的事情之后,有空就会溜达到师父身边,美曰其名服侍师父,其实是身上那股少年人对师父老人家的孺慕之情,驱使他黏在师父左右。
除了三爷爷,孙老医官是第二个悉心教导他的老人,在李得一识海中,父亲的印象早已模糊不清,母亲也只留下一个日夜操劳的身影。所以李得一对孙老医官除徒弟对师父的恭敬之外,内心之中还有一种对长辈的依赖。
李得一神情认真地站在师父身后,少年人表面上看着一动不动,其实识海中的原气团正在不停地运行。李得一经过这段时间,已经完全适应了那种推动原气团强化识海带来的剧烈头疼,总是抓住一切机会运转识海中的原气团,至于方法么,还是老样子,一伙推动所有原气团,绝不肯一个一个慢慢来。在身体忍受不住这种剧烈头疼,马上要疼晕过去之前一刻,李得一及时的停止了原气团运转。这时从表面上看,他不过是头上稍微出了些汗而已,天气正在渐渐变暖么。身后这位爱徒的小把戏,如何能瞒得住境界高深的师父,李得一体内原气稍有动静时,孙老医官就感知到了,不过却从不曾点破,只是暗中留神自己这徒弟的动静,稍有不对,随时准备施救。孙老医官此刻刚看完侦骑抄来的邸报,冷哼了一声,故意重重地拍了一下面前的硬木书案,把身旁的李得一吓了一跳,及时制止了徒弟想要再次推动识海中原气团运转的意图。李得一开口问道:“怎么了师父?”孙老医官面现怒容,气冲冲说道:“有人居然上奏陛下,说什么自己能在五年时间内平定北边的突辽人,若是不能做到,到时甘愿自刎以谢天下。”
李得一听完这话,张大了嘴巴,诧异道:“这人是谁?也太能吹了吧。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孙老医官怒道:“这人名字中还真带了一个“吹”字,他就叫袁吹忠。是陛下新任的卫北军军团长,兼平西,安东两军督师。”李得一听了这一长串的军职,下巴直接就要掉下来了,赶紧用手托住下巴,说道:“这官也太大了,比当年狄大帅的官职都大,大帅当年才仅仅是卫北军团副军团长,代军团长事而已。”
孙老医官重重叹了口气说道:“这个袁吹忠是考过朝廷公试的,他是文臣出身。当年狄大帅只不过是个边军小校,因功升职而已,不能比啊。当今天子重文臣,凡是文官出身,哪一个提拔起来不是连跳几级。更何况这个袁吹忠祖籍东南,正是朝中东林一派文臣中的青年才俊。这帮东林派系的文臣平时争权夺利,数他们吆喝的最响。当初突辽人兵临城下之时,却无一人敢出来担当,都在鼓动陛下南迁。后来老种将军拼尽全力才守住中神城不失,城下突辽人还没撤呢,东林派的文臣便第一个跳出来弹劾老种将军,迫不及待想要推自己派系的人担任京师守备,毫无廉耻地开始下手抢夺守城之功。这个袁吹忠不过是粗通兵事,曾在东北边关任职过几年,大仗那是一场也没打过,更别提统帅大军在外御敌。一分能耐便被他们吹成了十分,硬是推到那么高的官位,说什么五年平辽。哼!我看到时候他们如何收场!”
“他还真说了五年能平定突辽人!”“嗯。”“吹牛都不打打草稿么?皇帝信了?”“不信能封他这么大的官么?不光给了官,为了配合这个袁吹忠五年平辽之策,陛下还下旨天下开征辽饷。”
李得一扯着嗓子道:“又加税?这下又要搞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孙老医官哀叹道:“从今以后,天下间的小民怕是要永无宁日了。”李得一怒道:“去年突辽人刚来抢掠个干净,如今又开征辽饷,俺看他征谁去!”孙老医官说道:“怕是刚刚逃难返家的小民又要接着出逃了。到时候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状又要重现于世,哎……”李得一问道:“师父,那咱这定北县……”
李得一欲言又止,那意思却很明显,如今县衙的三班六房大部分都替换成了威北营的人,能不能想办法免掉这笔税款。孙老医官呵呵笑道:“现在外面兵荒马乱,到处都是流寇,到处都是溃兵。税倒是能收,押解税银上路可就难了,很容易被劫走啊。为师可是听说前些时日,青州府有伙强人劫了京中蔡太师的生辰纲。”李得一仍然不太明白师父的意思,又待要开口询问,孙老医官却神色严肃说道:“此事为师自有处置,只要县令那里好处给到便可无事。你只须多多用心修习原气,过多分神罔顾这些杂事,会拖累你自己的修行,切记切记。”
李得一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明显没把师父的话听进心里去。孙老医官知道徒弟这是有了心结,起身从箱子里取出一小壶酒,“来来,趁着你师哥不在,陪着师父喝两盅。”说着话,掌心一翻,变戏法一样变出两个小酒盅,把其中一个递给李得一。李得一接过酒壶,先给师父倒满,再给自己也倒满一盅。孙老医官笑呵呵的接过酒盅,滋溜一口干了,又把酒盅放下,“差点忘了,为师这还有两样好东西,正可用来下酒。”转过身又翻腾出油纸包好的一包鸡杂,和一包花米。孙老医官笑眯眯地说道:“这两样东西可都是我平时偷着藏下来的,你师哥管得严着呢,就怕我就着这两样多喝酒。难得今天他不在,来来,你陪着师父多喝两盅。”
“师父您别喝多了啊,不然回头师哥知道了可不能轻饶了俺,俺别的不怕,就怕师哥扭俺耳朵。”李得一低声劝着师父。孙老医官嘿嘿一笑,“不妨事,不妨事,到时候师父替你遮掩。来来,把你那盅先一口干了。”李得一皱着眉头一口干了这小盅酒,被酒气呛得直咳嗽,眼里都流出来了。孙老医官看到徒弟这幅样子,哈哈大笑起来。师父今天生气,做徒弟的当然得陪着师父开心开心,李得一只能捏着鼻子陪着喝酒。
孙老医官伸手捻起一粒酥脆的花生米,往嘴里一丢,嚼的嘎吱响。李得一瞅见了,也想吃点花生米压压嘴里呛人的酒气,伸手就去抓。不料刚要拿到一粒,却被孙老医官闪电般出手抢走了,李得一愣了一下,直接伸手又去抓,刚要抓到,又被抢走了。反复被孙老医官抢了三四次,李得一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头,抬起头望着师父,满眼的疑惑。
孙老医官边用力把嘴里的花生米嚼的咯吱嘎吱响,一边也拿眼瞪着李得一,师徒俩一老一小就这么瞪上了。李得一瞪着孙老医官,忽然眼睛瞪大了,直勾勾的盯着师父身后,孙老医官刚要回头,李得一唰的伸手就去抓花生米。孙老医官叫了一声:“敢跟你师父使诈!你还嫩点儿。”手应声而出,又把李得一已经捏在指头里的花生米抢走了。李得一这回再也忍不住,提高了嗓门问道:“师父,您干吗总抢俺的花生米?”孙老医官滋溜一口小酒,乐呵呵说道:“你的?谁的?这花生米和鸡杂可都是为师拿出来的。”李得一这回张了张嘴,半天没憋出一句话,小脸就现出了憋屈的表情。孙老医官一举酒盅,“喝酒,男子汉大丈夫不兴弄这模样,喝酒。”
两盅酒下肚,李得一小脸已经变得通红,眼神也有变得浑浊。孙老医官递给徒弟一块鸡杂,笑眯眯说道:“来,尝尝这个,这可是为师秘制的鸡杂,加了好多好东西里面,补的很,多吃几块。”李得一先瞪了师父半天,确定这回不是戏耍自己,才伸手去接。孙老医官问道:“刚才为师抢你的花生米时,你可有看清为师的动作?”李得一正用劲儿嚼嘴里的东西呢,含糊地说道:“看是看清楚了,就是手慢,比不上师父。”孙老医官点点头,“能看清就不错,这些日子就没白修原气。那你知道为啥你看清了,手上动作却跟不上么?”
李得一咽下嘴里的东西,老实说道:“俺不知道。”孙老医官把手里的酒盅冲着徒弟一举,“你猜猜看。”说罢自顾自的干了这盅,然后定定地坐那儿等着徒弟回话。李得一定了定神,说道:“俺这些时日每天都读诵《御气和合经》,上面提到和合境大成之后,意识与肉体之间的联系会再无间隙,从而达到眼到手到的境界,身手的反应和灵敏都会极大提高。”孙老医官点点头,鼓励徒弟继续说下去。“刚才俺无论怎么弄,都慢师父一拍,应该是俺和合境没修成的缘故。”
孙老医官拿起酒给自己满上一盅,刚要喝,李得一伸手就给拦住了,“师父,不能再喝了,有点多了。”孙老医官把酒盅放下,摸了摸嘴说道:“徒儿你记着,要想做事,你自己必须先得有本事,不然就是想吃个花生米,你都抢不过人家。目前为止,你做过的几件事,哪一件不是求着别人帮忙才做成的。现在有威北营和师父给你撑腰,可总有一天为师要老去,咱们威北营那些精兵也要老去,到那时你若本事仍没修成,便什么都完了。”
李得一端正身形坐好,认真的听完师父说这番话。孙老医官话一说完,趁着李得一琢磨这话的工夫,抬手就把那盅酒端起来一干而尽,“好酒,呵呵呵……”“呵呵呵……喝的挺美啊,你们爷俩。”李得一听到这声音,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师哥,俺拦着师父来着,没拦住,你刚才在外面都瞅见了吧。”小刘医官大步走到师父面前,把酒盅和酒壶都抢了下来,说道:“还说没喝多,都感觉不到我来了。师父,您身体不好,饮酒要适量啊。”
孙老医官红着脸争辩道:“为师这不是开解你师弟的心结呢么,不喝两口酒,怕你师弟不好意思说出来。”小刘医官到里间找出醒酒的药丸,递给师父,也不再多说什么。孙老医官自己也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很是配合的服下药丸。
小刘医官把师父伺候着到里间歇息了,出来问李得一道:“这下知道为啥让你勤修原气了?”李得一点了点头,“俺知道了,俺一定努力,争取早日修到气壮境。”“那就好,男子汉要说到做到。”
北方草原上,金帐王庭在得到了平周王朝的战争赔偿之后,有了充足的物资和粮食,趁着春夏交接之际,草原上各部族最疲弱的时候,大规模发起了统一草原的战事。不肯顺服的部落一个个被攻破,收买,吸纳,消化,金帐王庭的实力一天天膨胀,扩大,越来越多的部族被纳入帐下效命。去年入寇中原打草谷,掳掠来大量的中原工匠,在国师的建议下,金帐王庭开始尝试在草原上修建起一座城池,一座配得上金帐阿史那家族的宏伟王城。
中神城中,安歇了半年的天子终于耐不住寂寞,在某些大臣的鼓动下,觉得自己应该干点什么有脸面的事儿,好显得自己也是文治武功一代明君。没过多久,天子就下旨,派出大臣代天子封禅东岳,并命南面各地开始修建行宫,预备自己明年南下巡视这大好社稷(北方被糟蹋的一片糜烂,只好去南方转转咯)。南面各地的官吏打着修建行宫之名,趁机大肆征发百姓的产业,沿途各级官吏趁机吃的脑满肠肥,往中神城中送给各位天子重臣的孝敬自然也是丰厚异常。各地的流氓恶霸也趁机大掠民财,有胆大妄为的看好谁家的闺女,年轻媳妇,甚至直接借着征发宫女之名上门抢人。
定北小县反倒在这乱哄哄的世间成了一片乐土。在威北营的高压下,敢冒头的流氓地痞要么吃了刀子,要么被抓进衙门吃了水火无情棍。孙老医官手上有大片的田地,加上后来统计出的被突辽人屠光了的村庄留下的无主田产,威北营趁机招募了大批流民青壮耕种。由于没有了恶霸和衙役帮闲的骚扰,加之威北营大力支持,虽说天气比往年干旱,春耕也耽误了时日,到了秋日收成却依然很好。
长时间没有战事,剿匪就成了威北营保持战力的主要方式。在这各地匪盗多如牛毛的时期,定北县方圆二百里,居然连个贼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不知怎么的,威北营对付匪盗的手段异常残酷,抓到的匪首用两人高的大木直接穿透身体,然后把木棒就这么插在荒野上,任那尚未死透的匪首哀嚎不止,那惨叫声远隔几十里地仍然能清楚的听到,受刑的匪首往往要哀嚎上三日才会慢慢死去。至于那些喽啰,都是砍去大脚趾,押回来做苦力。
从南面和北面一天天传来的消息,从邸报上传来的消息,都预示着乱世即将到来,小刘医官一有闲暇就会督促李得一修行。日子一天天过去,两年之后,草原上的商旅带回了草原已然被阿史那家平定的消息,一个号称控弦百万的庞大突辽人帝国已经在草原上建立,帝国的王庭所在,称做‘统万城’,是草原上建起的第一座城池。
这两年天子一直沉浸在修建过半的行宫“垦岳”之中享乐,各地的花石纲依然在源源不断地运往京城。随着天子的行宫越建越好,各地的流寇也是越来越多,官兵打的胜仗当然也越来越多,一战斩首过万更是家常便饭,只是过不了多久,之前已经被斩首的“孙行者”又会冒了出来,拉起一部分弟兄,继续干着到处流窜的勾当。每当天子醉醺醺的躺在美人怀中,就此事质问几位朝中重臣,便有人回答说:“那是“者行孙”是“孙行者”的弟弟,他们家兄弟好几个,穷苦人家孩子多。”天子喝一口杯中血红的美酒,醉眼朦胧的说道:“这帮贱民怎么这么多?怎么剿也剿不干净。”没有一个重臣敢告诉皇帝,这天下遍地流寇,四处烽烟的真相,他们只是不停地告诉皇帝天下太平,四海升平,百姓富足安康。这就是他们报效天子的方式,让天子在谎言之中醉生梦死。
这两年,所有敢于上书直言真相的臣子都被贬饬,远远地排挤出朝堂之外,重臣们拼命往朝中安插听话的臣子,自己的亲信,并为自己获得的权势而得意洋洋。为了争夺一个官职,重臣之间勾心斗角成了家常便饭,胜利者往往摆出一副深不可测的高深模样,引得下面小官争相效仿。有那些喜欢捧臭脚的文人,天天鼓吹什么这是圣天子垂拱而治天下,士大夫与天子共天下。天子也每天沾沾自喜,得意于朝臣的俯首帖耳,得意于自己生活无上的享受,得意于自己的旨意能够被“彻底执行”。而此时这天下的有识之士,各路野心勃勃的豪强阀门已经偷偷的开始积蓄了部曲,私军,暗中预备着那么一天的到来。
中兴三年,在这天下一片太平之中,一封薄薄的奏章不知怎么被负责检阅奏章的宰辅大臣遗漏,悄悄来到了皇帝很久不曾到过的御案之上。当天夜晚,不知被谁引着,天子居然来到了这御案看起了奏章,不久之后惊怒的叫声穿透了皇宫大内,震醒了已经熟睡几名重臣,他们被连夜传唤到了皇宫之中。
天子怒气冲冲的在御案后走来走去,脸上是透着酒色过度的疲惫,声音发着颤,含着浓浓的恐惧。“你们谁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