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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图曼人退兵了,来自热那亚、威尼斯和罗德岛的船队再次出现在金角湾中,衰败的港口终于恢复了一些往昔的繁荣。
但这和朕无关,朕是大明的天子,不是君士坦丁堡的知县。
破败也好,繁华也好,都不过是黄粱一梦。梦里成为一方霸主,手握雄兵百万,又有何益?锦衣玉食,广厦三千,金银珠宝,鲜衣怒马,朕在大明原本就享用不尽,梦中所得,于朕又有什么切实的好处呢?
原本朕是这么想的,可是,朕不确定万一这个番婆子要是死了,会不会连累朕。要是朕随着这皮囊客死他乡,番婆子却借了朕的躯壳为害大明,那朕的百姓岂不是水深火热?
所以,朕只得委曲求全,舍身成仁,在梦中好好扮演这康丝坦斯十一世的身份。
恩,好软,这就算是酬劳吧。
朕穿好衣服,推开寝室大门,差点和兴冲冲的安娜撞个满怀,妹妹的眼睛笑成两个月牙,一见到朕就兴奋地抱住朕的胳膊。
“姐姐,姐姐,妈妈和哥哥们来看望我们啦!”
妈妈?
朕楞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个番婆子虽然自幼丧父,母亲却是健在,只是鄂图曼人围城前,以防万一,将母亲送往摩里亚以避兵灾。
而番婆子的两个哥哥,安德洛尼卡和狄奥多尔需要在摩里亚组织城防,以免被穆拉德二世抄了后路。
话虽如此,但番婆子似乎对这两个兄弟没什么好感,留下的日记中嘱托朕,只要按寻常的礼节招待即可,反而是小弟弟托马斯要好生对待,那是全家最宠的宝贝。
康丝坦斯,就是因为有你这种天真的想法,才会有那么多人婚后感情不和啊,将来嫁了人,你该不会也胳膊肘往外拐,帮自己弟弟坑自己丈夫吧?
当然,如果是安娜的话,朕倒是理解,毕竟安娜那么可爱。
安娜拽着朕一路狂奔,原本就不擅长运动的身体跑了半天之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在码头上喘了半天才恢复过来。石质栈桥上,已经有几个仆人和搬运工在等待,不远处,一条挂着巴列奥略家族双头鹰旗帜的桨帆船正在靠岸,船头站着令人莫名熟悉的几个人影。
妈妈……
朕不知为何,有些伤感。
对于妈妈这个词,我已经有些陌生了,生我养我的母亲,在我五岁时就被父皇杖杀,在我继位之前,没人疼没人爱,除了庶母李康妃和太监王承恩之外,没人在乎我的死活。
朕也算是饱尝过这世间冷暖,所以刚一继位,就在宫中寻找与母后相似的宫女作为样本,让瀛国太夫人,也就是朕的外婆指示修改,命画师修正作画,以庄重的排场重新迎回紫禁城。
有的宫女说这幅画和母后很像,但朕拜访了几个当年和母后亲近的宫女,她们却说母后并非这相貌,看来母亲真正的样子,恐怕是想不起来了。
吸了吸鼻子,朕把这些念头抛开,看着桨帆船在水手的号子声中逐渐靠拢栈桥,几根缆绳被抛到栈桥上,没过一会儿船就被拉近,还没停稳,一个娇小的身影就从船头跳下,三步并两步的跑到我身边。
朕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天使!
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闪耀的金发,她的相貌就像是古代希腊的大理石女神像活过来了一样,挑不出一点瑕疵,还有那赤子般无邪的清澈笑容,足以令心怀邪念者感到羞愧。
毫无疑问,如果世界上有天使的话,一定是她!
至少,周后的鼻子就没有她挺。
“她是……”
安娜已经抢先一步冲过去,和那玉人抱在一起:“托马斯!”
天使用清脆的童音答应道:“安娜姐姐!”
托马斯是……
什么?这是我那个才十二岁的便宜弟弟?
我的妈,你们巴列奥略家的种这么上乘的吗,能不能让我们朱家借点种气?
“呦,托马斯,你……你长高了!”
托马斯一把扑进朕怀里,给了朕一个熊抱:“康丝坦斯姐姐!我想死你啦!”
朕违心的敷衍道:“我,我也想死你啦!”
弟弟歪过脑袋,用无邪的眼神看着朕,似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姐姐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不知为何,朕居然害怕被一个小孩子识破心中的秘密,不自觉的扭过头:“没,没什么不一样的啊哈哈哈……”
似乎看到了什么,托马斯轻讶道:“呀!猫猫!”
蹲在一边的狸花猫翘起尾巴,托马斯蹦蹦跳跳的追着玛纳跑开了。
这时候,两个年轻人搀扶着一位老妇人,从船上走下来,尽管三人的衣服都不算华贵,举手投足间却有一种雍容的贵人气质。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朕的两个哥哥,以及……母亲。
尽管远离劳作让她还不至于老态龙钟,岁月依然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皱纹和苍白卷曲的头发都在宣告,她已近暮年。
“康丝坦斯!”朕还在打量着这个名义上的母亲,老妇人就张开双臂,将朕揽进怀里,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让朕的身体陷入短暂的酥麻,就像是,小猫被叼住了后颈,雏燕看到了归巢的父母。
“妈妈!”朕也一半真心一半演戏的抱住她,泪水却不受控制的簌簌而下。
“亲爱的妹妹,这次可真是辛苦你了。”母亲身后的一个年轻人有些尴尬的向朕问候。
这人是安德洛尼卡还是狄奥多尔来着……
康丝坦斯说病恹恹的那个是安德洛尼卡,有些惹人厌的是狄奥多尔,此人狼顾之相,应该是狄奥多尔没错了。
危险的气息,和我在信王邸里嗅到的一模一样。
这君士坦丁堡已经是危城一座,还不同舟共济,共赴国难,居然还要抢夺皇冠,蛮触之争,你们就不怕再来一次崖山吗?
好吧,这帮蛮夷多半不知道什么是崖山,也不知道以夷变夏的惨剧。
一家人说说笑笑,没有察觉到朕的异常,如此甚好,只消熬过今日,尽快和番婆子换回来,这些“皇亲国戚”就能丢给番婆子自己去应付。
当夜,厨房预备了一个加量的乳酪蛋糕,还未进饭厅,便闻到一股奶油和面粉的甜香气息。
一家人按照老幼次序落座,这倒是颇似中国,朕因为是地主,又是巴塞丽莎,坐在首座。老母亲作为上宾,坐在长桌对面,她的左手边坐着季米特里奥斯,她的侄子,右手边则是受邀前来的牧首约瑟夫二世。
两位哥哥面对面坐在下一个席位,接着是安娜和托马斯,她们正在逗弄着玛纳……
朕忍不住叫唤道:“你们两个!把猫赶出去!然后给我去洗完手再上座!”
仆人们端来装着热水的铜盆,一片片花瓣飘在水面上,我们把手洗干净之后,用盆缘的毛巾擦干净手。
接着,一道朕从未见过的餐前甜品被仆人们端到桌子上,朕用餐叉挑起一看,这是用甜酱汁浸泡过的随续子。
原来如此,之前不是光禄寺有人要毒害朕,是这番婆子嗜好的零嘴。
这么喜欢吃水果,看来得让上林苑多备点瓜果,大明虽穷,一个番婆子还是养得起的。
狄奥多尔放下只吃了几口的开胃菜,举起酒杯用餐叉轻敲:“诸位,我提议,为我能干的妹妹康丝坦斯干杯!祝巴塞丽莎健康!”
众人拖拖拉拉的站起来向朕致敬,朕别无他法,只得一口闷。
安德洛尼卡也凑热闹:“向英勇的巴塞丽莎致敬!”
咚咚咚咚咚——
“祝您长寿!”这是表哥季米特里奥斯。
咚咚咚咚咚——
托马斯举着装满甜酒的小杯子,以我无法拒绝的甜美笑容向我欢呼:“统治吧巴塞丽莎!”
咚咚咚咚咚——
我赶紧挡住安娜递过来的酒杯:“不能,不能再喝了咕……”
安娜不解的看着我,因为我之前偷偷让她把我的酒换成了果醋,不应该这么醉才对。
我把头凑过去,咬了咬耳朵:“安娜,我和妈妈说些话,你替我在这里应付一下。”
妹妹迷惑的点点头。
抛下满头雾水的妹妹,我踉跄着走向桌子对面,虽然做过手脚,可第一杯酒是真的葡萄酒,这番婆子,酒量不是一般的差,这么点酒喝下去,我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
“妈妈,我有些事情和你说。”
合上房门,我一边说,一边把暗藏的信纸拿出来,这是穆拉德临走前写给我东西。为了报复番婆子背着我干了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自然也没告诉她这件事。
母亲脸色有些异样:“康丝坦斯,你已经知道了?唉,你这么大了,也是时候和你说了,其实你的父亲,另有其人……”
“恩……恩?”
朕的酒意一扫而空,耳朵检测到八卦信息,像猫一样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