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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时间,眨眼就过去了,我和大猪蹄子还是没有任何换回来的迹象。
不过这不要紧,因为随着春天的来临,许多时鲜都出现在了餐桌上,每天甩开腮帮子吃,倒也逍遥自在。
除了税怎么都收不上来之外,并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不过好消息也是有的,派去交趾国的探子终于传回了第一封密信,要不是夷事局主动告知,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我们早已知道,大地是一个球体,越靠近赤道的地方,距离太阳就越近,气候就越温热。温热的地方农作物就长得好,甚至可以一年多熟,配合轮耕,比北方产出的粮食要多得多。
正如昔日埃及行省的粮食养活了半个罗马帝国一样,这种南方的富庶地区应该打下来,作为帝国的粮仓才对,不知道为什么赛里斯人会放着交趾国,任由其独立。
我粗略翻了翻史书才知道,以前打过,也建立过统治,只不过后来鞭长莫及,最后又独立了。
众所周知,粮食产出多的地方,粮价就低,很简单的道理,只要运输费用小于两地间的差价,那从交趾买粮食回来我就不亏。哪怕小亏一些也无所谓,有了粮食,就能运进陕西去工赈,往灾区运银子有个屁用,银子买粮食,最后还不是得把粮食运进去,终究不过是奸商得利罢了。
唯一的问题就在运输上。
赛里斯北方行省的粮价很高,但赛里斯并不是不产粮,正好相反,其实南方富裕的省份都是产量大省,每年作为税收收上来的粮食满仓满谷,只不过山高水远,难以运输罢了。
如果放在旧时代的罗马,将南方的存粮以海运的形式运往北方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因为除了海运以外别无他法,地中海也比赛里斯的外海平静。
赛里斯人自己的解释是,他们不喜欢航海,也不喜欢对外经商,我不知道这些赛里斯人出了什么毛病,居然朝廷还关停了和外国的贸易。
为什么?明明有钱赚的,关停贸易只会导致走私。
而粮食也一样,惧怕大海的赛里斯人——说实话我根本不相信大臣们的说法,因为他们的晚饭经常有海鲜,尤其是一种用鲨鱼的鳍片制成的名为鱼翅的食物——选择挖掘一条巨大的运河,通过内河航运的方式,把南方的粮食漕运往北方。
用赛里斯人脑子不好使这点是无法解释的,因为这条运河的输送方式极其复杂,从摊派特别税向民间征收造船费用,到搜集粮食到各个集散地,再组织纤夫队沿着运河沿岸牵引船只,枯水期在运河各段筑坝蓄水行船。
能想出这么多方法来折腾的,你觉得他们是蠢货?
那为什么不用简单方便的海运,非要在漕运上钻牛角尖呢?
赛里斯人帝国为了对付北方的游牧民族,把都城直接设在黄河以北主要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故而每年都要往北方输送大量粮食,供应北京的中央政府机构和长城驻军。通过运河漕运,每年需要花费不计其数的钱财用于拉纤、疏浚、沿岸补给,人力挖掘的河道并不宽,水深也不够,为了保证两船交错,使用的船只也都是小船。
而运送大宗货物肯定是船越大越划算,虽然大船更贵,要更多人手,但是平摊到每一磅货物上,比小船要便宜得多。不然大家争相造大船干什么,为了好看?
按官方说法,海运容易船只翻船,导致船员死亡,粮食漂没。这种说法明显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很多欧洲人漂洋过海来赛里斯做生意,甚至远至东瀛,而且赛里斯外海倭寇横行,不仅有东瀛的倭寇,更多的还是本国的歹人下海为寇。如果赛里斯外海不适合航行,一出航就会翻船,那些海寇应该早就死绝了才是。
如果说赛里斯人的航海技术很差,那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赛里斯人的海寇基本都是渔民和商人转化的,他们的船都是赛里斯的样式。更何况从这个王朝到现在,海运实行过很多次,每次都是稍稍遇到些挫折就停止,至今只剩下象征意义的少量海运。
以大猪蹄子和他之前的皇帝来看,当然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因为大海是一位喜怒无常的女人,她不会质问你“做错什么了”,她只会用山岳般的巨浪扇你耳光。任何不靠海为生的人,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都会心生恐惧,故而对于一辈子生活在内陆大城,在城墙和宫殿环绕中成长的皇帝们来说,大海就是世界的尽头。
连亚历山大大帝的夙愿,也仅仅是把领土推进到东方的大海,而不是征服那片洋面。
可我不是赛里斯皇帝。
我,康丝坦斯·XI·巴列奥略,生在摩里亚,长在君士坦丁堡,每天吃完晚饭,散步半小时就能抵达海边,国库超过八成的收入直接或间接来自远洋的商船。如果说赛里斯人的乳汁是黄河与长江的江水,那罗马的乳汁就是地中海的海水,没有航海业,罗马帝国根本不可能将疆域扩张到整个欧罗巴。
所以赛里斯大臣想骗赛里斯皇帝是很简单的,但唯独骗不过我。
这是一个当局者迷的谎言,不是靠大海为生的人,根本看不出来,大海中沉浮的不仅仅是枯骨和船骸,还有黄金与梦想。
英格兰曾经有一位修士,名叫奥卡姆的威廉,他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若无必要,勿增实体。”——如果没有必要,绝对不要增加无用的东西。
这句话是绝对的真理,因为奥卡姆本人被罗马教廷打为异端,教宗直接把他抓进了监狱,有圣座亲自背书,说明肯定是对的。
赛里斯的大臣们不可能没人知道大海的真相,据锦衣卫的调查报告,不少大臣都参与了与外国的海运走私。那为什么他们不同意朝廷海运粮食,我试探性的提起这件事,直接就群起而攻之,连皇帝都敢骂呢?
答案很简单,根据去年户部的档案,每年漕运四百万石粮食,路上公私费米八百万石,记为损失和沿途的消耗。
大运河贯穿了半个赛里斯,沿途有无数人等着运河养活他们,有些是合法的,比如各路转运司,发运司,拉纤的纤夫,漕关的小吏,但更多的是非法的。
毕竟运输再怎么费钱,也不可能出现运输费是货物价值的两倍这种奇事。
如果被皇帝发现海运更划算,那漕运就会被海运代替,沿途七八个省的既得利益者都在从运河上吸血,他们可就要断顿了。
如果我是那些官员,我会怎么做?
试着把自己代入那些人身上,仔细想了想之后,我觉得我会故意使坏。比如,雇佣死士,混入海运船队,放火把船队在海上烧了,或是凿穿船底,甚至故意将海船的船料换成次品,人为制造事故,故意把海运渲染成洪水猛兽。
皇极门附近的一处偏殿中,御前会议正在召开。这座偏殿已经成为了我的常用会议室,原本要露天开会的官员可以在舒适的室内争吵,吵起来更加中气十足。
我对跪在地上的大臣们发问:“为何不用?”
不断磕头劝阻的官员们连忙称是,有一个白发稀疏的官员站出来:“陛下,海运漕粮,太祖皇帝,成祖皇帝都使过,只是海运乃是权宜之计,海上风高浪急,稍有不慎海船便有倾覆之虞。大运河修通之后,还是走内陆漕运更为安便,这也是成祖皇帝定下的祖训,万万改不得啊。”
得了吧,太祖皇帝祖训还说不让打交趾呢,成祖皇帝直接打下来设了郡。
我忍不住笑出声:“朕上个月,命人在江南采购了两千石粮食。”
跪在地上的大臣们抬起头,困惑的看着我,不明白我的意思。
用金刚杵敲了敲铜磬,太监们端着几盆热腾腾的白米饭,从偏殿外走进来,我接着说道:“随后朕又命人从松江雇了三艘大船,将两千石粮食装船,旬月间船队就到了天津,一路上颗米无失,你们面前的饭,就是拿那些米炊的。”
太监打了一大碗饭,放在青花瓷碗里,连着象牙筷子一并递到我手里,嗅到新米的香气,我用大臣们扭曲痛苦的神色作为配菜,扒了两口,只觉得香甜可口。
“来来来,各位爱卿也吃。”我招呼道,太监们也纷纷为大臣分饭。
对,开会前我说了今天宫里管饭。
但是只有饭。
“本来朕还打算运些宣威的火腿,广东的腊味,江南的酱菜,既然诸位爱卿对海运没什么兴趣,那朕只好作罢,各位爱卿委屈一下,以天霜白露下饭了。这米得来不易,俱是民脂民膏,诸位可不要浪费啊。”
我的意思很明显了,我就是要海运,你们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太监们端着酱菜、腊味、火腿片以及一盘炒鸭蛋,随侍在我身侧,我夹了一块酱黄瓜,咬得嘎吱响:“不过南粮北运乃是大事,漕运还是按例照旧运着,海运算是另立。朕听说龙江船厂等诸多船厂拖欠造船银两,漕运船只不足,只能每船超载粮食,亦是多有倾覆,船毁粮没,今年就少运些,省下的运费就让龙江船厂多造海船,暂定先从海上运五十万石试行。”
大臣们看着手中满满一碗白米饭,有些人开始下嘴,有些人却迟迟不肯下箸。
我又敲了敲铜磬,殿门外飘来一阵清香。
“哦豁,来了来了。”我不顾皇帝的威严,搓着手。
一个太监用打湿的纱布裹着个坛子,一路小跑进皇极殿,将坛子放到桌子上,便丢下纱布,把烫红的手放到耳朵上。他旁边的太监迅速用湿布包住坛盖,掀开,一时间金光冲天。
“这是尚膳监刚做的佛跳墙,原料是广东运来的,上好的鲍鱼鱼翅,海参牛脯,以后海运要是能成啊,咱天天都能吃。江南、广东的享用之物,可真是……啧啧啧”
你们要是同意海运,少不得你们好处。
尤其是江南、广东出身的诸位,漕运有你们好处,海运你们就没好处了?
听到我的话,不少沿海出身的东方树林党众笑呵呵的走到坛子边,让太监们为他们分着佛跳墙,还跪在地上看着饭发呆的官员只是叹气,渐渐也有人站起了身,加入饕餮一行。
太监用长勺和公筷分着鱼肉,招呼道:“来尝尝,都来尝尝,多吃一些,福建的牛丸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