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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朕还不能睡。
现在交换的频率又开始上升了,朕只要一睡着,第二天就会在君堡醒来。
倒不是君堡不好……虽说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北京,朕的厕纸是宝钞监专人锤软的草纸,但在君堡就只有地衣和土坷垃。
在北京,乏了好歹还能听听戏看看小说,君堡就只有编排巴塞丽莎和七个小侏儒的地下剧团。
不管怎么说,朕在北京都能睡舒适的龙床,干爽的大屋子,而朕最近发现,番婆子的卧室屋顶会漏雨。
那些不知道是不是洪武年间制成的骨螺紫帘布,都快发霉了。
听说罗斯王公们用大白鹅的脖子来擦屁股,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可惜,就算装作处理公务,很快奏疏也都批完了,剩下的公文都能交到内阁去。徐首辅忙着在钦天监计算月食,还和几个儒生相互口诛笔伐好几回合,自然顾不上内阁的活,现在内阁的实权已经落在了王祚远手上。
本来徐光启还想替朕整顿朝纲,毕竟内阁首辅大学士就相当于宰相,可说是位极人臣,但王祚远有一天偷偷拜访了徐首辅,给他送了一本小册子,徐首辅就一门心思看星星去了。
朕当然好奇送的是什么,居然能让首辅将实权交出来,于是锦衣卫当晚就把册子抄了一份送进宫。
“大地不是世界的中心,太阳才是。”
所以徐光启才天天泡在钦天监看星星?
“所有的东西都在往地上掉,但并不是越重的东西掉得越快,而是一样的。如果我们把一个一斤重的炮弹和十斤重的炮弹用绳索连起来从塔顶丢下的话……”
难怪厂卫说城北的鼓楼上有人偷偷丢铁球,意欲伤人。
“阳光实际上可以分解成七色,如果用水晶磨成三棱镜的话……”
难道说徐光启让朕拨了那么多的银子,就为了看阳光是什么颜色?
为啥啊?八股文考这个吗?不对,你不都当上首辅了吗?
或者,真的像徐光启所说的,他不求荣华富贵,只是为了追寻所谓的“天理”吗?
难道,徐光启也在修炼天理拳?可他不是拜上帝教的么?天儒兼修,不怕走火入魔?
不过朕的拳法师承理学一脉,但剑法却是独逸剑圣理查德耐尔的真传,也不见走火入魔,无非开打前喊一句移鼠保佑,砍完人念两声我主慈悲。鄂图曼素蛋虽是叫素蛋,却绝不是吃素的,对于抵抗激烈的城,攻破之后都会屠城,朕不仅不屠城,还给战死的敌军超度,什么叫文明人呐。
朕想着夷夏大防,脑袋不自觉的向后拗过去,拗过去。
然后朕就睡了过去。
等到再度醒来时,却不是在君堡的皇宫,而是在书桌上。
朕上次处理公务,一直忙到深更半夜,是刚继位的时候了吧?
朕是什么时候,开始把政务都推给番婆子的呢?朕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怠政的呢?
好像是从砍了那个商帮派来的刺客开始,朕就变得这样不像样起来了,规矩和礼法,都渐渐地废弃了。
于是朕拿起了一本原要送给内阁去票拟的奏疏,就着昏暗的烛光翻看起来。
哦,北京城的城壕要重修,但是这种事问朕做什么?兵部和工部商量一下不就解决了吗?就差皇上一个章啊?
再仔细看了看,原来是为民夫和物料的事情在吵。吵的内容都是老一套,兵部要工部给钱给工匠,工部说兵部不是每年都有班军进京当农民工吗,为什么要工部买单。
朕在纸堆里翻了翻,找到了下文。
兵部说,因为宁远兵变,挪用了京城的城防经费,并且班军每年都要照例派到宁远去修城。
工部掀了桌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要不我们一帮士大夫给你挖壕沟去。
兵部也骂道,那敢情好,一帮领着几百两俸禄的工匠挖城墙,城防一定固若金汤。
嘴皮子这么利索,不去米市胡同说书,可惜了呀。
番婆子也不知道施了什么妖法,把复社又给隐隐分化瓦解,工部和兵部素有间隙,被番婆子一调唆,斗得龙拏虎掷。
果不其然,接下来,工部开始翻兵部的老底,说王洽当尚书时收了几个参将游击的银子,很多交给兵部的军械都被优先调拨给宣大和登莱的驻军,而急需兵器的关宁连一顶帐篷都没分到。
兵部虽然没了主心骨,但朕很快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人名,他们要么和袁崇焕走得很近,要么就是言官出身,弹劾工部的竹木抽分厂在京城附近私设钞关,对进京的商队收税。
户部尚书毕自严也跳出来,一起弹劾工部挪用通州漕粮,那批漕粮本就是给兵部拿来雇人修理城壕的。
工部辩解通惠渠今年淤塞,漕粮是拿来雇工疏通通惠渠的,不然漕粮一石都运不进京城。
兵部开始骂,通惠渠年年淤塞,也没见京城饿死人啊,户部也跟着骂,工部年年都说要疏通,年年都淤塞,也不知道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工部又开始推卸责任,说通惠渠水头一年比一年小,他们已经整修了好几回船闸了,但水头还是不足。
然后工部又说,已经发公文询问通州,什么时候把周转掉的漕粮运进京城,预计两天之后能有答复,这是使了缓兵之计,打算免战两天,来日再战啊。
于是朕写了个条子给通政司,让他们明天自己发封电报给通州,这种事情也能扯皮能扯这么久,拍一封电报过去,半个时辰就能有答复了好吗?
把这事写了批文,拿皇帝之宝摁在奏疏上面。
朕看了看自鸣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只是处理这件事就到了子时?
要处理完所有的奏疏,岂不是要折腾到天亮?
这些该死的大臣,一件事就能吵上这么久,难怪王祚远三番五次拍桌子,说一定要和文山会海战斗到底。
要不,今晚就歇了?
朕打了个哈欠,让一旁的小太监为之侧目,砸吧着嘴翻开下一封奏疏。
原来是卢象升带着帝选营的车营到丹阳了,拿着朕给的帑金正在募兵,十万两很快就花了大半,为了防止兵练成了却没钱发军饷这种事,他向亲友募集三万两,按照计划扩军到两万。
他上奏两事,一是告知朕练兵进度,按戚家军的练法要六七个月,特别是耥耙、狼筅之类的武器打造也破费时日,而当地卫所只有破铜烂铁,甚至连基本的长矛都凑不齐,还要现地打造。
朕大笔一挥,把他提及的高邮卫、扬州卫和镇江卫指挥使和指挥同知统统免职,然后让南京锦衣卫去抄他们家,抄完家全家刺字发配台湾。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好似演练了无数遍一般——朕为什么这么熟练啊!朕到底送了多少人去台湾啊!
卢象升上报的第二件事,则是希望能派人到澳门购买一些夷人制造的铁炮,最好能再聘请一些知道怎么用炮的夷人来教导使用方法。
他这么一说,朕倒是想起来了,西法党天天鼓吹,只要聘请五百红夷火铳手,就能击败建虏,所以天天暗示朕聘用红毛。
但朕又不是没见过欧洲人,朕不仅见过,还砍过,死在朕手上的红毛,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按徐光启的意思,朕一人抵得上两个建虏?
不过若论火器,红毛的火器确实犀利,巴塞丽莎拿北京城当试验场,把北京城门上的旧式铜炮都融了,又不知从哪里绑了两个红夷炮匠,铸造了一批新式红夷大将军炮。最大的那门三千斤大将军炮铸成之后,试炮时朕也到场观摩了,那时城外磊了一座砖墙用作标的,十斤重的铁子轰击之下,那一丈厚的砖墙犹如孩童对沙堆尿尿,瞬间土崩瓦解。
别说三层甲了,把城墙穿身上都没用,若能配备这样犀利的大炮,什么城墙都脆如鸡蛋壳,所以朕同意了,写了份诏令,让他自己派人南下找人铸炮,另觅炮手教导操炮。
同时朕按照自己打了几回攻城战的经验,威尼斯的弩炮拖运几里就累得够呛,就告诉卢象升,不要贪图大将军炮犀利。大将军炮长途远征,只怕会拖累全军,最好铸造一些几百斤的小炮,将炮架改的轻便些,这样也便于在云南山地行军。
然后,朕打算再支援一笔粮饷,毕竟卢象升是少有的站出来替朕分忧的臣子,要表示一下嘛。
卢象升和卢卡斯一样也姓卢,卢卡斯是帝国的忠臣,那卢象升一定也是忠臣。
末了,朕挠了挠脑袋,从堆积成山的公文中抽出一本户部主事辩护漕运的公文。
那是留中不发的一篇公文,因为启奏者支持漕运,希望朝廷全面废除海运,于是番婆子拿来擤鼻涕了。
但里面提到了一个数字,因为朕被上面的鼻涕恶心到过,所以记得很清楚。
漕粮从南方运到北方,运一石漕粮,路上就要消耗一石半,“虽然靡费颇多,但此乃军国大事,京师、九镇之命脉所在”,朕没看鼻涕糊着的字,无非是命脉所在,所以不得海运,以免为倭寇海盗截断朝廷命脉云云。
从北京拨银子运到南方,再在江南买粮,何必多此一举呢?
干脆让镇江府免了今年的十万两千两漕粮输送,全都交给卢象升,还能省下漕运的花费,岂不美哉?
至于兵部会怎么看,户部会怎么说,朕却不管了,闹上朝堂又能如何?
反正明天,是番婆子当值,朕睡觉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