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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后?”诸侯闻言,皆是在口中不住自念。沈达沉吟半晌,忽的抬头道:“莫非是指……”
珈涟轻轻颌首,长身而立,徐徐道:“如今天下州府,已叛大半。楚军囤兵于扬江,五十万大军汇集一处,一日之中,不知要消耗多少粮草物资,却仅靠京都、扬江以及附近几个州府勉强支撑供应。若是我们并不急于决战,一再拖延纠缠,再派出游骑,以数千人为一队,在扬江府四面往来游弋,封锁通道……”
“好一个‘时’!”话音未落,群雄中精细如吴可玄、沈达、张衍等人,便已霍然起身喝彩。所谓的“时”,其实说白了,便是拖延时间,看看双方加上起这过百万的大军,究竟谁先撑不住……
诸侯这面,由于密云与南方、西面的领地连成一片,运输通道并未中断,大量的粮草都能源源不断的从后方送上来,虽然略显紧张,但支撑个三五月应当没有问题。反观楚军这面,扬江府紧靠海边,粮草只能依靠北方的京都、扬江本地,以及西面几个尚未背叛的小州府来供应,可以说,用吃老本来形容,丝毫不嫌夸张。
而如今,若是各路诸侯依据珈涟的计划,借着楚军不敢贸然分兵的顾忌,派出游骑骚扰西面的小州府,不断袭击粮车,便等于直接掐断了一条供应线。如此一来,楚军本来便已捉襟见肘的粮草供应,便会愈发困难。
而这期间,诸侯只需拿出无赖精神来,依仗密云的山麓地形,坚守不出,迟迟回避与楚军的决战,便能立于不败之地。等到楚军因了粮草缺乏而动摇或者无奈引兵归还京都时,再一举全力杀出……
想到此处,群雄皆是神采飞扬,沈达更是拊掌大笑,看了眼身后双目嫉火的独子,向着石不语笑道:“逝兄弟,我只道你神通广大,想不到未来夫人也是智谋百出,两位将来成亲之后,生出的子嗣定然非同凡响,叫我等自惭形秽啊!”
石不语连称不敢,先是瞧了眼满面红晕的珈涟与神色有些奇怪的安素,方才笑着应道:“沈王兄扯远了,珈涟不过信口胡说,具体细节,还是要诸位商量着办理。”
他二人一唱一和,那立在父亲身后的沈通,却更是满腔怒火,心中愤愤不平。他早年便随着沈达征战南北,倒有有些武艺智略,加之生了副好皮囊,向来视已极高,自命风流。怎料此次出行,先是折于石不语之手,又遭了那些美人儿的冷遇,自出娘胎以来,便从未这么难堪过。
便在方才,向来宠爱自己的父亲又当众责骂自己,极其丢脸。而那位心仪的美人,更是智谋百出,堪称才貌双全,却甘心从那平庸的小贼,叫人看在眼中,双目喷火,恨不得一把抢将过来。偏偏父亲还对着那家伙说什么“未来夫人、将来子嗣”,叫人如何听得下去……
“岂有此理!”他想到此处,不觉又抬头望了珈涟与安素一眼,瞧着那两张微微含羞的玉容,心头更是火热,暗自立誓道:“终有一日,终有一日,我要……”
且不管他心头辗转反侧的心思,一边的诸侯,在称赞数句后,却又再度商议起正事来。吴可玄抿了口清茶,再度开口道:“珈涟小姐……不,不,伯母所说的‘时’,果然极妙。那么,所谓的‘后’,是指……“
他这称呼希奇古怪,倒叫那些了解内情的诸侯纷纷暗笑不已。珈涟已是玉颊生烟,垂首沉默半晌,才轻轻言道:“妾身方才提道,杨广的粮草供应,也要依靠京都,这所谓的‘后’,便在京都上……”
“京都?”吴可玄微微一怔,踌躇道,“难道伯母的意思,是打算断了楚军的后路?想法虽好,但如今杨广已派遣了王弟杨信亲往彼处驻扎,城中又有十万禁军,只怕不容易吧……”
珈涟淡淡一笑,直叫众人心神迷醉,却听得她轻声道:“诸位莫要忘了,京都背面,是什么……”
这日帅府中的商谈,足足进行了两个时辰之久,便连把守在外的军士亦是站得腰酸背痛,暗自埋怨起那些主公的罗嗦起来。不过,令他们更觉奇怪的是,诸侯入帐之时,大多面色肃然,到得出帐时,却个个面带喜色,神情振奋,倒仿佛刚刚传来消息,那位好色的杨广昏君已不战自灭,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
此时已将近傍晚,群雄肚中饥饿,也不再寒暄,纷纷告辞而去,回营歇息。沈达领了独子与几名亲信匆匆回营,才入得营帐,沈通便不顾帐内尚有外人,高声吼道:“爹爹,那厮几次辱我,你竟然如此轻巧的放过他!”
“住口!”话音未落,沈达一声怒喝,打断了他的抱怨,眼见几位亲信正要回避,急忙挥手道:“公义,你们不是外人,且不要走,这事,你们也来听听!”
申公义几人对视一眼,心中也有些感动,当下纷纷立定。沈达沉默片刻,便转向沈通,略带怒气道:“如今天下大乱,正是豪杰群起之时,待到杨广伏诛,又是一场问鼎之争。你是我苏阳未来主人,怎么心胸如此狭窄,只为了几个女子与人争吵,不觉得可笑么?”
沈通极少见父亲如此严肃,倒也有些惧怕,怔了一怔,方才应道:“爹爹,我哪里是为了女人,只是那厮太过蛮横,先来挑衅……”
“蛮横?挑衅?”沈达冷笑一声,徐徐道:“你真当我不知你平日所为么?那些祸事,若不非为父的亲自出面替你摆平,便凭你那点斤两,也不会到今天才吃亏受辱了。你说石不语无礼浅薄,却不知人家白手起家,如今已是天下闻名……说句实在话,为父倒恨不得你学他一学,也那般无礼浅薄才好!”
他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快,直叫沈通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过得半晌,终于恨恨的跺脚,大步出帐去了,看那样子,却是仍然极不甘心。沈达亦是面色铁青,沉默片刻,忽的叹息道:“想我一世英明,怎么生了如此一个儿子!”
申公义怕他伤心,连忙安慰道了“主公,世子不过年纪轻些,脾气火暴了点,等再经得几年磨砺,便不会如此了……”
沈达默然无语,闷坐于交椅上,过了许久,方才叹息道:“希望如此吧……唉!我早年忙于征战,亡妻独自一人抚养通儿长大,也着实叫他受了不少辛苦。想不到日久宠惯,竟会如此……罢了,日后,你们替我多管教管教他!”
申公义自然连连点头,心思一转,忽的低声禀道:“千岁,军中有些流言,似有些意思,不知是否应当让您知道……”
沈达望了他一眼,笑道:“老申,你什么时候也卖弄起玄虚来了,但说无妨!”
申公义尴尬一笑,却没有玩闹的兴致,当下凑在沈达耳畔,低声道出。沈达起初倒还面带微笑,听了几句,便登时肃然起来,到了最后,双手已紧紧抓住扶手,指间紧崩得发白,可以想见其心中的震撼。
一时之间,这营帐内竟是寂静无声,沉默得可怕。过得许久,方见沈达皱着眉头,沉吟道:“难道说,那龙珠,真的已经被毁……会不会,是楚军特意放出的谣言?”
申公义面色凝重,低声回道:“千岁的推测,确也有几分可能……不过,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还是要预先做好准备!”
沈达轻轻颌首,自然也已想到其中的关键。数千年来,天下问鼎之争,大多都以龙珠的归属做为终结,天命一旦指明,众诸侯便不得再起兵戈,如此倒也省却了不少麻烦。但如今,倘若龙珠真的被毁,这便意味着皇帝的宝座,便没有了预先设定的人选,究竟谁能真正得到天下,便只能靠拳头说话。换而言之,从近以后,各路诸侯都需竭力壮大实力,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将从盟友逐渐转向生死对手……
见得主公面色肃然,申公义又上前一步道:“千岁,还有一事,也需注意!既然这流言起于军中,恐怕隐瞒不住,我军既然得知,他路诸侯也必然……”
沈达微微一惊,旋即道:“你说得极是,不过,便暂时当我们不知此事……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协力击败杨广,他若不灭,还谈什么争霸天下?”
申公义凛然遵命,点头道:“千岁说的极是,事有轻重缓急,末将有些太过激动了!”
沈达淡淡一笑,挥手道:“不必如此,我也有些难以自抑……罢了,你且去吧,替我看着些通儿,莫叫他再惹出事端来!”
申公义微微点头,旋即转身离帐而去。沈达一人坐于交椅上,抚着长须,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沉吟不语。过得半晌,他却忽的睁开双目,叹息道:“看来,这天下,还是要乱上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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