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回忆

宴哥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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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婚的念头来得快,实行起来却不容易。离婚总得经历一番生理加心理的风暴冲洗,可离的时候也只是白纸黑字,红戳一盖,一别过路人。

    离婚的过程异常顺利,赵进看起来削瘦了不少,人一下子就显出几分成熟。出乎顾年年预料,他今天自始至终很安静,没有歇斯底里也不再纠缠不休。顾年年看着这个在她近三十年人生中占据了极大分量的男人,心底异常平静。

    小孩子总要成长,一成长,便是一辈子。赵进只能算是发育太晚了,她已经不再怨恨,就如她当初说的,两个人走到今天这步绝不仅仅是赵进一个人的错。他们的结合本就是因为一个错误的誓言,即便生出过爱意,也逐渐被消磨侵蚀,亲情大过爱情——没有激情的爱情,没有爱情的婚姻,注定是镜花水月,到头一场空。

    临分别的时候,赵进终于吐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年——,你一会儿去哪?”曾经亲昵的称呼几番踌躇,终是说不出口。

    顾年年不知为什么,就笑了,笑得很淡,颊上浅浅两个酒窝若隐若现。“去趟东郊,看看睡着的人。”

    赵进脸色黯下来,“对不起,我那天——”

    顾年年打断他,“都过去了。我不怪你,他们想来也不会。”说完便转身离去,留给赵进一个背影,依旧那么挺直,却轻快了不少。

    周日是个大晴天,阳光是恰到好处的温暖,风是签到好处的轻柔,顾年年抱着一大捧金黄的油菜花慢慢爬上了东郊山顶,走到靠近边缘的一处石碑停下来,长久地伫立。碑上的黑白照片依旧很鲜活,人却早早地闭上了眼睛。

    除了出殡那天,她再没踏足过这片土地,好歹没忘了路。

    “你们女儿我啊,这么多年去看望别人时总是两手空空,今天来这里又忘了买东西。不过今年挺稀奇,这个时候油菜花就开了,路上大片大片的特漂亮,比什么普罗旺斯薰衣草也不差。我就顺手摘了一把。你们可别怪我偷懒。”她神色柔和,眼底是满满的笑意。她把油菜花放在墓碑前,顺势坐下。

    “爸,我和赵进离了。呵呵,这么多年第一次来看你,就告诉你这个消息。你肯定得气疯了。不过,离了对我们两个谁都好,只可惜当初答应你的终究没能实现。”

    “哦,对了。妈,我改名字了,你说得对,顾雨生那名字太爷们儿了,我现在改叫顾年年了,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你们的女儿,顾年年,挺好听吧。”

    她把脸靠在冰冷的石碑上,仿佛想要感受已逝之人的温度。回忆如困兽,寂寞太久而渐渐变得温柔。

    17岁的顾年年,性格比现在还别扭。

    顾妈常会摸着她的头感叹:“我和你爸都没这么倔,怎么就生出个你!”这时候顾年年往往会嫌恶地躲开她的手,淡定地说:“不是亲生的呗!”把顾妈弄得哭笑不得。顾爸倒是看得开,也不干这种“不识相”的事了。

    顾年年出生的时候,天上飘了三天大雨。顾爸灵光一动,也不顾老婆反对,拍定了顾雨生这个名字。后来顾妈总是抱怨,觉得没有女孩气。还总是拿一堆名字恶心顾年年,最后顾年年实在受不了,和她进行了一番深入的心理交流,顾妈从此以后再不提改名的事了。

    顾爸少年时心气高,却没赶上运头,自然把满腔希望寄托到顾年年身上。打小起顾年年就知道考试要拿一百分,少一分都不行。老师要干的事情一定要做得比任何人都好,不好也不行。即便后来顾爸要求松了下来,她也养成了要强倔强的性子。

    久而久之,顾年年变得越发沉默,于她而言,母亲太柔弱没有主见,而父亲则更像一个上司。她不习惯向生命中最亲近的这两个人表达任何情感,或者说,她厌恶对任何人表露自己的内心。初潮的时候她疼地死去活来,却硬是没喊一个“痛”字,最后还是顾爸看她脸色不对,最后甚至闹到了医院。事后顾妈偷偷地抹着泪,对着顾年年却是更加小心了。

    上大学后,顾年年也很少和家里联系。比起周围一天给家里打至少一个电话的同学,她简直就是异类中的奇葩。自然是想家的,可平日里忙着学习、社团、兼职,就算是空闲下来,拿起手机却总是拨不下去,有些话就在嘴边却仍然吐不出去。

    她不知道,每次她给家里打电话时,顾妈都会哭到双眼发红。有好几次顾爸骂她没有良心,她都沉默不语,气得顾爸直接挂了电话。其实那一刻,她有满满一肚子道歉的话语,还有数不清的思念。最终,都埋在了心底。一埋,就是一辈子。

    大三上半学期,顾年年课上胃痉挛被送进医院,顾妈中午打电话时,她没有接。给赵进,赵进照料顾年年时关了机,最后打给舍友,顾年年福建口音浓重的舍友答复时说得结结巴巴,急出顾妈一身冷汗。不管不顾地拉着顾爸连夜坐飞机赶到顾年年大学所在的城市。

    在去学校的途中,出租车发生了车祸。司机当场死亡,顾妈当场死亡,顾爸强撑一口气,挺到了见顾年年最后一面。

    顾爸最后的弥留时刻,紧紧抓着闻讯赶来的赵进要他发誓照料顾年年一辈子,赵进流着泪答应。顾年年刚从病床爬起来,听到这个消息后,整个人木得厉害。直到看到气息微弱的顾爸时,才发现自己全身抖得厉害,手都抬不起来。顾爸那时候已经说不出话了,却仍是努力地张大嘴试图说什么,柳雪当时也在场,看得真切。她后来告诉顾年年,顾爸一直在重复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是爸太自私,不想让你走我的老路。让你没办法敞开心扉,当一个快快乐乐的小女孩。

    是爸太自私,想让你功成名就,丝毫不顾及你自己的想法。

    对不起,以前是爸的错,爸现在只想你平平安安,一生无忧。

    十七岁的顾年年守着面目全非的母亲和渐渐冰冷的父亲,一滴泪没流,人却抖得像个筛子。

    而现在的顾年年站在他们的墓碑前,捧着象征生命与活力的油菜花,终于流下了迟到近十年的泪水。他终于能够坦然地告诉他们:爸妈,我爱你们,愿意付出一切换回你们的时光。她终于能拥着冰冷的石碑假装是拥抱着他们。

    爸妈,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走后,我有多孤单。这么多年,没有你们,我无论什么时候都像一个人,我好孤单......

    岁岁年年,年年岁岁,我只愿你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而现在,我终于可以抛开那些虚无的誓言与重担,带着你们的祝福,奔向新的生活。

    陆芷柯听肖子语汇报投标情况的时候,眉头微皱,一言不发。看得肖子语心惊胆战,秦楠更是幸灾乐祸地对他投以鄙视的目光。忽然手机铃声响起,秦楠反射性捂住口袋。却看到陆芷柯一脸讶异地接通了电话。

    顾年年的声音有些嘶哑,“诶,你说那房子白天一推窗户就能看见蓝色的海是吧?”

    陆芷柯愣住,随即狂喜,她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应了一声。

    “不介意我把上次那间客房改装一下吧?”

    “当然!你想改装我的卧室都成!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接你!”陆芷柯迫不及待。

    顾年年一愣,随即失笑。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山顶的空气,语气前所未有的轻快。“东郊。”

    陆芷柯听到这片墓地的名字时怔了一下。她也没有多问,急急地套上大衣拿起钥匙就走出办公室。只留下一句话“那投标预案目标性不明确,你回去仔细改!告诉秦楠别忘了学法语。”

    肖子语张大了嘴,“这好像是......上班时间吧......”

    秦楠更纠结,“话说我就在这儿,陆总真的看不见么,看不见么,看不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