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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正给刘大炮发丧的四老虎被龟田撸了官,遭李连璧和他的二哥暗算跌得实在惨。面对四处冒烟的湖西,小日本军儿终于觉出湖西对八路军的重要,对他们自己的重要,采用起“铁壁合围”的战术展开大扫荡。光秃秃的大平原处处悲惨,抗日力量大损伤。被闪了的四老虎暗下里张开了撕咬鬼子的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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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老虎给刘大炮发大丧。要面子时刻却受了龟田的闪,这才发觉,穷酸李连璧背后耍刀的招儿比他高,也发现,日本人真是喂不熟的狗。
羊山镇是大镇,也是四老虎的起家的老窝,当了伪军司令的家伙儿没少偏了向,好枪好炮没少装备这里了,所以,这里的炮楼也大也深也气派,但今儿气场不对,高高的炮楼上,最上面飘的是日本人的膏药旗,下面却是白绸子扎的招魂幡,又长又宽,风一吹,呼啦啦,遮住半个天,这招魂幡也有比阔的,这么大的幡儿,招十个二十个的魂儿都够用,可这儿关键只招一个魂儿——被八路毙的刘大炮。有两扇门那么宽的吊桥也派上了用场,一边挂一大块白布,白布的四周扎着松枝,上面竖着一行看不清认不准的隶书蓝字,借着现成的地界搭的孝门。孝门下面,放着一个大红柏木棺材,棺材四周捆着杠绳,二十四个腿子兵,白布扎腰,分列四周,当杠子头儿。棺材前面,摆着纸人纸马纸轿子,还有四个涂着粉的纸女人,一看就知道是给色鬼陪葬的。两侧,燕儿雀儿趴线杆样的跪着些戴孝帽、穿孝袍的男人,蹶腚哈腰地在哭天号地。
按湖西的风俗,这是在给刘大炮发大丧。
壕沟外面,还有一摊子,一大群秃头和尚正敲着木鱼,哼哼呀呀地念着哭丧经。周遭村庄的男人们,一拨一拨地排着来吊孝。
炮楼里,四老虎坐在太师椅上,低着头在丧气。
对付国民党,他可以夏天打雷般揪住兆向龙领窝子往死里揍,而对共产党,可没这豪情万丈,早从极端的轻蔑到现在的恐惧,原来想一门心思地借共产党的杆儿,打鬼子的旗,升自己的官,发自己的财,看来,这世上还真没有一厢情愿的事。更够他丧气的是刚才,被十多个穿花穿绿的女人缠了一个烦。这些娘儿们,都说是刘大炮的媳妇,大多还抱着个大大小小的孩牙子,孩牙子的长相歪瓜裂枣的与刘大炮比别看差到了湖东沿,可都硬说是刘大炮的种,哭天抢地抛眉眼,死呀活了的要说法。只有鬼知道刘大炮有多少相好的,也只有鬼知道,这些个孩牙子哪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四老虎知道且明白,只要他点头,刘大炮这几年紧搜罗来的家财就归这那八杆子打不着的谁谁谁的种了。还有三个女的,看来实在找不着儿子了,就不争房子不争地,只争进炮楼为刘大炮守寡尽妇道,想必得了高人的指点,在据点里躲灾祸、争势利。四老虎清楚,据点里如果住上这么几个女,那热闹可就有的瞧喽,不出三天,炮楼没人点也会自己燃。炮楼外的也没有省油的灯,棺材边上跪着的,都说是刘大炮的兄弟侄儿,有的辈分硬续到宣统皇上坐龙椅那会儿,个个嘴裂的像瓢芆,可那是干嚎,干打雷不下雨,醉翁之意不在嚎,眼都瞅着棺材前面烧纸的瓦盆,过会儿出殡的炮仗一响,谁抢到它,把它摔了,按风俗,刘大炮的家财就归谁了。四老虎现在都有心把他们全“突突”了,但今天,不行,毕竟是自己仁兄弟发丧的日子,再违心也得做给别的仁兄仁弟看,这些年,他可是知道了人心的重要性,没人给卖命,还上哪里充光棍?
四老虎正焦头的当口,兆向龙小跑步鸭子样进了来。小子把头上的孝帽子一摘,臭烘烘的嘴巴子猪拱屎盆子似的凑到四老虎的耳朵眼,“邓司令,龟田队长来了!”然后退一步,在众女人面前给四老虎卖个当小儿的面子。兆向龙毕竟是出道的军统,媚功是比没开眼的土包子们强,只几锨,就在四老虎四周挖好了护城河,旁的人别想越过他一步到堂前。
“龟田队长?他?好事孬事?”四老虎惊讶,唰地站起来,眼珠子四下里乱傻,他心里确实有点慌。
女人们见四老虎慌乱的窘态,吓得一下子停住了拉长音儿的干嚎。
“我看,”兆向龙矜持了一会儿,吞吞吐吐,“不是好事,也…不是孬事吧……他现在正用着您,总不会因为死了几个中国人,和您变脸吧?上次,死了皇军,都没翻脸。”其实,他太知道鬼子都是野种生的,总少一根两根大腿筋,说翻脸就翻脸,他也拿捏不准,也心虚,不敢也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套龟田。
四老虎当然更不愿鬼子在这样场合耍半吊子脾气撒野,赶紧朝好的一面设想,“是呀,要翻脸,总不会跑到这里翻,这不掉太君司令的架?可他来,是吊孝?这野坟里钻出来的火狐狸,能把咱弟兄看得这么重?”四老虎猜疑,看来,他对鬼子的作派、心路,还是琢磨一些的。
兆向龙也赶紧顺坡下驴,“就是就是,不管咋说,龟田司令来啦,咱得小心应对,先摸清他的来意,再随机应变作决定,你看这样行不?司令?”有了上次开招安大会受的瘪,兆向龙真知道了四老虎的拧筋二百五,再不敢硬充事前的诸葛亮找倒霉。
“对对!快戴上孝,先给龟田司令磕头,一头卸下万般罪,他再‘七叶子’,也得给咱留半个脸不是?”四老虎把孝布往胳膊上一扎,第一个跑了出去。
微山湖的风俗:仁兄弟的父母死了,孝布扎头;仁兄弟死了,左白布扎胳膊。
“突突突”,公路上,尘土卷出一条湖里吸水的土龙,一队摩托车由远到近,停在吊孝的队伍前面,土龙又变成土帐,扬起来,遮掩住半个亮日头。日本人是丧门星是夜猫子,哪里有他们哪里准没好事,有吊丧、看热闹的胆小人,聪明人,悄悄地挪开脚板子,撒了鸭子步。
四老虎和穿孝的男人全都跪在壕沟里沿的泥地上,扯着嗓子大嚎起来,与和尚的念经声、吹鼓手的乐器敲打声,还有杨树梢上老鸹的呱呱声,搅混成了开圈的鸡窝鸭子窝。
龟田钻出小卧车,两手扯着手上的白手套,两只狐狸小眼珠轮番着往远近四周瞧,紫黑脸色渐渐地阴下来,到最后,后退一步,右手朝前一挥。小仓少佐会意,跨前一步,从腰间把指挥刀一抽,向前一劈,呲牙咧嘴杀猪地嚎,“杀几几!”
霎时间,从汽车、摩托车上下来的鬼子排成一溜,对着壕沟外面的和尚、吹鼓手,路祭的人开枪扫射,人们来不及喊叫躲闪,全都中弹,抽搐着身亡,趴在地上起不来,流的血水,转眼间把壕里的清水染成橘红色。
鬼子龟田突然的变脸,吓坏了壕沟里面的人,女人哇哇哭叫着,没命的慌乱着四处乱钻,男孝子再不嚎亲爹亲爷爷,伸着老鳖头的就往碉堡里钻。
龟田在众鬼子的护拥下,握着拖了地儿的指挥刀,外八字的大步跨过吊桥,一把揪起吓瘫了的四老虎,大嘴巴啪啪啪,硬土地儿摔黄瓜声儿,一阵狂扇,硬把他焦黄的脸膛子扇变成青紫色,硬把巴掌扇麻了才罢手。其余的鬼子,满院子抓小鸡,逮抓挂孝的男和女。
“八格牙鲁,你的良心大大坏了坏了的!”龟田罢手开了嘴。四老虎显然是被龟田的巴掌扇晕了,嘴角边流出的血也忘了擦一擦,眼睛不眨的怔怔地看着骂。
一个背枪的鬼子,手持火把,点燃了孝门,火借风势,顷刻,布缠松枝扎的孝门卷着团儿,伴着噼噼剥剥的响声,撩上了蓝天。
“巴嘎,据点里,公安队的有?!”龟田咬牙切齿,“公安队的,毛猴子的干活,狡猾大大的!”也难怪龟田胡搅蛮缠不讲理,他近来,特别不爽。龟田是职业军人,喜欢真枪实刀的对着干,而这些毛猴子八路使出偷鸡摸狗手段对付大日本天皇陛下的勇士,毛猴子仿佛就是四老虎在眼前,又那么乖顺德任他打任他骂,这样的机会,如果不给他们的严厉看,那日后,他们还把湖西的皇军当人待?皇军的威严和他龟田的一世英名就要完蛋了。
龟田转向小仓,扯脖子命令,“女的,全部送城里皇军慰安所;男的,送济宁的苦力干活;皇协军的集合,与戴家庄据点换防!”
过了这阵子折腾,四老虎脑子才转过筋,手指头捏到了酸枣的核,敢情龟田一点旧情不念,拿自己当了长满疮的狗了,就是在自己的家门口,最要面时候,也照踢不误。那以前的好脸子,全是叫自己给他们看家,咬人的呀。就这么一有点不顺眼,就这样大发雷霆,就这样将自己人灭个干净。但他清楚得太晚了,龟田随后的一声命令,更把他推进冰窟窿,“邓的,你的司令不要当了,司令的,邓云贤的当!”
“啊?”四老虎大叫一声,其他人也都瞪大眼珠子。
邓云贤是四老虎的二哥,四老虎当了司令后,他家的鸡犬全都升了天,还把唯一透点气明白点事的二杆子哥提了副司令,除了派兵啥都让他管。
四老虎张着大嘴抬头看龟田,龟田浑脸铁青,再看李连璧,李连璧正和邓老二挤眉弄眼,两腮帮子幸灾乐祸的坏笑,当下明白了,是李连璧官报私仇,见自己不尿他的壶,就下暗锤使坏,在龟田那里嚼死他,顿时大怒,倏地就要跃身,他要活掐死这两死龟孙,却被兆向龙压住衣裳角,四老虎不憨,脑子也转的快,立即明白兆向龙的用意,迅速变了主意,他知道,这会儿,稍一动作,吃饭的家伙准会被正在气头上的龟田砍下来,于是,强压怒火爬起身,弓着腰,哈巴狗似的在后面唯唯诺诺。
他现在后悔了,不该跟李连壁争风水,这老狗,龟田最信他。
据点里鸡飞狗跳,鬼哭狼嚎,女的被鬼子夹着往车上扔,男的被捆成小鸡蚂蚱串儿,那口大红柏木棺材也被砸开,穿着大红袄红棉裤的刘大炮被扔进了壕沟里,褪毛的死母猪样,随着水波漂。
其实,四老虎有点冤枉了龟田,他位轻又外皮,只知道逮人和杀人,哪揣摩龟田肚里的花花肠?有他挑头惹恼了八路军,现在,整个湖西地区,就像惊蛰的大原野,处处拱出了草儿的头,烽烟已经旺起来,从台儿庄、武汉战役撤下来的国民党军,从湖东山区过湖来的八路军,已经把这片地儿变成和日伪作战的主战场,四处冒的烟燃的火,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惶惶不安,为这些,龟田挨了多少斥责和耳光。毕竟,湖西对日本人来说,太重要了,日军济宁总部最后下了决心,从济宁、徐州、泰安等地调来万名日伪军,分东、北、南三个方向,用“梳篦”战术往黄河边上赶,把湖西的八路军,国民党军最后全部消灭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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