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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一脸兴奋的罗得韬,穆鸪这会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因这会儿穆鸪喝酒喝得都快要吐了,但是为了稳定军心,依旧装模作样地喝完了杯中的酒水,干脆利索的将酒杯啪地一声倒扣在案几上。
眼瞅着穆鸪缓缓走向城墙边,附近的兵将们暗暗咋舌,怎么看都觉得这位守城大将那缓慢的走姿极具霸气。
又有谁会知道,他们眼中这位在胡军猛烈进攻中稳坐在城楼里面不改色的将军,已经喝了近两个时辰的酒,而且喝的还都是度数不低的烈酒,早已喝着晕晕乎乎,哪怕是稍微走得快一点,恐怕都会摇晃。
“将军!”
“穆将军!”
“参见将军!”
在,穆鸪走向城墙边的途中,附近的边军兵将纷纷向他抱拳行礼。
只见这些边军士卒们脸上都挂满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至于原因,恐怕就是因为城外的西胡人正在徐徐撤兵这件事吧。
西胡军,的确正在撤退,那依旧数之不清的西胡奴隶兵们,从南城墙下方向西边逃逸,唯有那数支西胡骑兵仍然停驻在城外的西郊,仿佛是不甘心就此罢兵回营地。
只不过,没有了西胡奴隶兵在他们面前吸引边军士卒的注意力,西胡骑兵若真敢独自来攻打定远城,城内协助边军士卒作战的青壮,都能让那帮骄傲的西胡骑兵死几个回去,更别说,边军士卒手中还握着连弩这等利器。
不得不说,连弩专用的弩矢,耗费的铁矿与人工那可不低。用那些弩矢来射杀西胡奴隶兵,穆鸪或许会感到心疼,但若是用来射杀城外那些西胡骑兵,穆鸪绝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毕竟方才传令兵在向罗得韬回禀南城墙总体的伤亡情况时,穆鸪就在旁听到,城外那些突然参加战斗、并且朝着南城墙展开不分敌我箭袭的西胡骑兵,可是对驻守在南城墙的边军士卒士卒们造成了不低的伤亡。
“莫要大意。”可能是注意到四周的边军士卒兵将们因为西胡军的撤退变得有些松懈,穆鸪沉声叮嘱他们道:“此次西胡的撤兵,或许只是短暂的休整军队而已。他们或许会去而复返,我们要做好夜战的准备。”
“夜战?”罗得韬与附近的兵将们闻言一愣,要知道夏国几乎不会在夜里正儿八经地打仗,除非是偷袭敌军,毕竟夜间作战的效率实在太低,低到敌我双方的主帅都无法接受。
想了想,罗得韬疑惑地问道:“将军,西胡-----莫非军粮耗尽?”
“再猜。”穆鸪望了一眼罗得韬,随即微笑着提醒道说道:“考虑仔细,罗得韬。作为一军的主将,你的判断准确是否,对于战局可是至关重要的。”
罗得韬闻言神色一凛,不敢怠慢,皱着眉头苦苦思索起来。
忽然,他眼睛一亮,惊喜地说道:“将军,莫非是大帅在外围钳制了西胡人?”
穆鸪赞赏地望了一眼罗得韬,本来他就觉得罗得韬脑筋活络,明是非、知进退,是可造之才,而如今见他这么快就猜到了真相,心下更是满意。
他点点头说道:“不错,本将也是这样想的。------也就是说,多吉贡布之所以如此急迫,这般仓促前来攻城,那是因为他已认识到,若他不能攻克定远城,那么这场仗,那就再无丝毫挽回余地了------”
罗得韬惊异而又佩服地望着穆鸪。
要知道,自从西胡的大军到了定远城后,定远城与大帅带领的大队边军便彻底失去了联系,而眼前这位将军能从西胡人的反常中猜到大军的行动,不可谓不是才思敏捷、洞若观火。
想了想,罗得韬压低声音问道:“西胡新败,士气必跌,不如趁此良机,咱们清理出一面城门,带一队人,于今日夜晚,偷袭西胡军的部落营地------”
穆鸪闻言沉吟不语,不可否认,这条建议确实让他有些心动,并且成功率也不算低。
但是待仔细想了想后,他还是摇头否决了。
“此事不妥。我边军士卒暂无骑兵,而西胡骑兵却仍有数万之众,尽管西胡的兵营距定远城仅六七里地,但可以预测,途中皆部署有西胡的哨骑,单靠我边军士卒的步卒前往偷袭,胜算太低。再者,就算侥幸偷袭得手,在那数万之众的西胡骑兵追击下,派出城去的士卒们多半也回不来。”穆鸪详细地向罗得韬解释了为何否决这项建议的原因,毕竟后者是他正在重点培养的将才。
“骑兵的话,城内倒是也能拿出一队骑兵来”说到这里,罗得韬压低声音补充道
然而,穆鸪依旧摇了摇头,正色说道:“我大夏的骑兵,都经手过针对偷袭敌营的专门训练,要求马摘铃、人衔枚,马蹄裹布、骑士噤声,只为了悄无声息地潜伏至敌军眼皮底下。而临时凑出来的这些骑兵,他们从未接受过专门的训练,让他们去进行所谓的“骑兵夜袭”,在本将看来也不过就是仗着可换乘的马匹,以机动力去压制敌军而已。-------一旦派出去的这些骑兵弄出稍许动静,惊动了西胡骑兵,那么,非但夜袭之事告吹,或许还会被西胡骑兵凭借兵力上的优势反杀一阵。”
罗得韬闻言这才恍然大悟,感慨说道:“还是将军看得深远,末将惭愧。”说罢,他语气一转,皱眉问道:“那咱们就继续守城?”
“不!要出击。”穆鸪整了整袍子,正色说道:“眼下咱们的境况愈发困难了,一味的死守也不是办法,大帅也许是搞出了一下动静,但是远水不解近渴啊!”说罢,他望了一眼那正徐徐撤兵的数万西胡骑兵,面色深沉地说道:“无论如何,都要在本月内想办法,逼退西胡大军!!”
“本月内?”
罗得韬闻言吃了一惊,要知道今日已是本月二十三号了,距离月底仅仅只有七天工夫。
而城外的西胡军,包括奴隶兵与西胡骑兵,恐怕人数最起码都有十五万以上,七天内,真能逼退这支敌军?
罗得韬没有多少把握。
当然了,似这种战略上的事,暂时还轮不到他来操心,还是得由穆鸪亲自来制定。
眼下的他,只要做好临阵指挥这一块,就已经是让他自己以及穆鸪都非常满意的事了。
“得韬,叫士卒们切莫松懈,提防西胡军去而复返。-----若其果真退兵,你便立即清点阵亡损失,本将要知道确切的损失!”
“遵命!”
继穆鸪离开南城墙之后,西胡军也撤离了。
或许是这场仗边军士卒打地太刚硬了,以至于多吉贡布虽心急着攻克定远城,竟也选择了退兵,没有去而复返,于夜间继续攻城。
见此,罗得韬便命南城墙的各位队正和营校尉们统计各自兵卒的战亡人数,随后,将这些阵亡人数汇总,递交给穆鸪。
在大夏安平二十九年的这一天,二十余万西胡大军围攻定远城,几万边军士卒与近万定远城内的青壮死守城池,使西胡久攻不下,后者遂败退。
此战,定远城西、北、男三面城墙,共战死奴隶兵高达八万。
而夏军一方,此战,则战亡边军士卒六千六百三十二人,青壮四千九百三十一人。
其中,约七成敌我损失,皆发生在南城墙。
致使南城墙尸体堆砌地几与城墙持平,赤血染红整片城墙。
“六千六百三十二人-----居然有这么多?”
在军帐内,当罗得韬向穆鸪递交了己方的阵亡情况后,穆鸪惊地一口气憋在胸口,胸闷了好一阵子。
要知道,此番在南城墙他总共也就只带来八千名边军士卒,而这场仗,使得镇守南门的边军士卒一口气折损了整整一半的兵力!
整整一半,四千多条活生生的性命。
不得不说,以前穆鸪同样率军以寡敌众,面对西胡的军队,也从未出现过如此惊人的伤亡数字。
当然了,以往和西胡作战的时候,穆鸪手中所统帅的军队,的水准显然不是他眼下手底下边军士卒与青壮的组合可以媲美的。
他手中军队本就不多,而且已经经历了一个月的战争而没有休整过了!
而这一次,西胡的大汗多吉贡布却率领二十几万大军,倾巢而动对定远城展开了进攻。
更重要的是,这些协助守城的青壮,也远没有城外那些西胡奴隶兵那样视死如归。
但是不管怎样,穆鸪心底还是不是滋味。
“将军.....”
从旁,罗得韬或许是看出了穆鸪心底的不是滋味,悄声劝道:“将军!你已经做了你力能所及的,一概能做的都做了……边军士卒出现如此重大伤亡,过不在将军您。”
毕竟在白日的战斗中,穆鸪已经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站在城头鼓舞大军士气,紧急????抽调边军和青壮来支援南城墙,否则今日西胡恐怕已经攻破南城墙了!
再说要是没有投石车、没有连弩、没有边军标配的制式装备,恐怕他边军士卒的损失别说翻个几番,哪怕是全军覆没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他们所面对的,那是十倍于己的敌军!
听了罗得韬的劝说,穆鸪微微点了点头。
的确,为了在取得胜利的同时尽可能地减少己方的伤亡,他穆鸪默默做了许多安排,无论是战术的安排,还是烤饼与酒等食物的供应,但是能够减少牺牲的草药膏。
毫不夸张地说,作为一名主帅该做的,他穆鸪都已经做了,这一点,他问心无愧。
可即如此,六千六百三十二名边军士卒与四千九百三十一名青壮的战死,依旧跟一块压在心上的巨石似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呼……”
长长吐出一口气,穆鸪抬头望向罗得韬,沉声说道:“清理战场时,将牺牲了的士卒们的遗体焚烧了吧,虽然很抱歉,但是我军恐怕无法在尸体腐烂前,将那些牺牲的战士们的骸骨掩埋入土了,只能等以后在把骨灰埋进墓穴中了!”
“将军仁慈。”罗得韬闻言低头颔首道。
其实在他看来,穆鸪能将那些牺牲士卒们的骨灰保存起来,等到日后再寻机会入土,这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想当初他们在外征战的时候,家中有父兄战死,何曾见到过遗骸?
别说遗骸,连骨灰都没有,顶多就是派个人来通知一声,你们家谁谁谁战死了。
这就算完事了。
甚至于,有时候连最起码的报丧都没有,还得士卒的家人自己托人去问。
“盛放骨灰的器皿,请军械司的官吏们想办法帮忙吧。”穆鸪对罗得韬补充道。
其实城中军械司的工匠!也会用陶土烧制陶器,只不过,他们烧制出来的陶器卖相太差,灰不溜秋。
但是作为盛放骨灰的器皿,已经足够了。
“是。”罗得韬颔首抱了抱拳,随即,他问道:“将军,那些西胡的奴隶兵怎么办?”
穆鸪想了想,觉得西胡人既然连活着的胡人奴隶兵都不当人看,死了就更别提了,因此他在想了想后,说道:“让士卒们辛苦些,将其-----”
他本来想说『将其掩埋』,后来仔细却感觉不妥,要知道,在此战中战死的奴隶兵数量高达八万之数,将这么多的尸骸埋在定远城边上,待日后地底的尸体腐烂,这片土地可净化不了这么大一片尸气。
因此,他在沉思后说道:“将其尸骸拖至城外,取几桶猛火油,将其焚烧了吧。终归,我们还是要居住在这片土地的,莫要让太多的腐尸将这边的水土污染了。”
“是!”
罗得韬抱抱拳,退出的帐外。
其实此时,穆鸪的亲卫头领丁润就在帐中,白日的战斗他并没有参加,因为他要负责指挥一些斥候和亲卫,随时给坐镇在南城墙的穆鸪,传递来自其他城墙的动向,他很想问问秦禝和许炜二人现在怎么样了!但因为瞧见穆鸪满脸深沉,便识趣地没有过来打搅,
谁也没有说话。
而帐内其余亲卫们,自然就更加不会贸然开口了,毕竟谁都瞧得出来,自家将军眼下心情不佳。
这就使得帐内明明有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气氛十分压抑。
终于,穆鸪承受不住了,长吐一口气站起身来,随口说道:“本将出去走走。”
亲卫们皆没有跟随,也只有丁润出于自家将军安全的考虑跟随着。
毕竟他们都不是傻子,猜得到穆鸪是想独自静一静。
走出军帐,穆鸪便不由自主地走向南城墙那一带,毕竟南城墙那边的敌我双方阵亡最为严重,据说尸体已堆积如山,就连整片城墙都被鲜血给染红了。
而当时穆鸪在打斗打响时,一直呆在城门楼的厅堂内,因此,他想亲眼看一看南城墙那边的惨状。
因为他觉得,那些出身普通的边军士卒士卒,此番是为了国而战死的,他穆鸪作为此番出征三川的主帅,有义务亲眼瞧一瞧那些为国捐躯的勇士的遗体。
“咦?将军?”
“是将军来了------”
随着穆鸪逐渐向南城墙靠近,那些正在搬运尸体、清理战场的边军士卒士卒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朝他望来。
而那些帮忙搬运尸体的青壮们,亦转头望向了这边。
不知怎么,明明南城墙这边有数千名正在忙碌的人,但是却几乎没有人交谈,哪怕是瞧见穆鸪,也只是略带惊讶地低声念叨了几句。
气氛,沉重而压抑。
“这些人-----”
跟在穆鸪身后的丁润微微皱了皱眉,因为他发现,四周那些边军士卒士卒与青壮的眼神,略微有些古怪。
按理来说,穆鸪这位守城大将亲赴南城墙,这些边军士卒士卒与青壮应该感觉喜悦、感到荣幸才对,可是眼前的情况却是,那些人漠然或麻木地望着穆鸪。
甚至于,丁润隐隐从那些人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种名为“陌生”的情绪。
他紧走几步赶上穆鸪,压低说道:“将军,莫要再靠近了,这些士卒的情绪----怕是有些不正常。”
“-----”穆鸪愣了愣,四下打量了几眼。
正如丁润所言,他也从那些边军士卒士卒们与青壮投过来目光中,看到了漠然与陌生。
细想一下便猜到了原因的穆鸪,微微叹了口气。
这是伤亡太大的缘故。
要知道,这些青壮虽然如今归属夏国军队,但却皆是一些平民与耕农。
而穆鸪作为一名将军,却率领着这些边军,包括那些临时上城守城的将军,或许在平日里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一旦出现重大伤亡,沉浸于悲痛的边军士卒士卒,包括这些青壮,多半不会将穆鸪视为“自己人”,甚至于,他们还会产生“就是因为将军的决策,才让我们的同胞蒙受巨大损失”的念头。
一旦想到这里,无论是边军士卒的士卒们,还是青壮们,难免心中会有种异样的想法。
“将军,还是先离开吧。”丁润在旁低声劝道。
穆鸪摇了摇头,随即,弯下腰从地上拔下一片草叶,用袖子抹去上面的污泥,随后将其放在嘴边,缓缓地吹响一支曲子。
周围的边军士卒士卒们与青壮一愣,不明究竟下,便侧耳倾听,只感觉柔美悠扬,穆鸪吹的是灵州本地人都会哼唱的一首小曲
“真好听------”
听着听着,待穆鸪吹到高潮处时,在场的众人只感觉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悲意涌上心头,以至于有的人,明明是不可轻易落泪的男儿汉,却忍不住落下了热泪。
越来越多的人涌到了这边,围着穆鸪或站或坐在地上,静静地听着这首让他们悲中心来,却又让他们控制不住想去倾听的曲子。
只见在这段城墙,鸦雀无声,唯有穆鸪那悠长柔美的曲声。
而听着这支曲子,那些边军士卒士卒们,那些青壮,他们起初漠然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起来,仿佛一个个皆已陶醉在曲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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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墙另一端的地方,秦禝在人堆总抬起胳膊擦了擦脸上的血污,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他家中那位温柔可人的嫂子。他又有好多天没有回家去看看了!但是秦禝身为一名校尉,现在的他也在南城墙这边统带这一个百人队,他也有很多事情安排的。他没有时间回去看看。
而在旁,许炜更是直接坐在了地上,看他那茫然的目光,也不知在思念那位亲人。
“又是一个----熟面孔啊-----”
将一具边军士卒士卒的尸体小心地放在一堆柴薪上,秦禝注视着眼前这名面容尚且稚嫩的士卒尸骸,暗自叹了口气。
这名士卒,是他麾下百人队的新兵,年仅十五岁而已。
“我们-------究竟在做什么呢?”
对于战争,秦禝本没有考虑太多,但是此时此刻,当身边这些熟悉的同胞因为战争而蒙受了重大伤亡时,他不由地有些迷茫了。
我们,究竟是在为什么而战?
或者说,是为谁而战?
为了夏国?还是说,是为了这些城中的百姓?
明明他和这个国家的关联并不大,却要为夏国而战?
归根到底,无非就是他对夏国还没有产生归属感的关系。
安陵、召陵、睢阳,那些商水周边城县对鄢陵、长平、商水等楚人的敌意,让那多达四十几万归降夏国的楚人时不时地就产生这样的想法:夏人不欢迎我们,我们只是寄宿在夏国的外人。
正因为存在着这样的想法,秦禝有些不能接受他们边军士卒在这场『体现夏国意志』的战争中所蒙受的巨大损失。
最终,秦禝得出了一个多少能让他接受的答案:他只是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一份温暖而战!无关其他!
摇了摇头,将那些胡思乱想抛之脑后,秦禝站起身来,准备继续搬运尸骸。
可就在他刚站起来的时候,身旁却跑过两名边军士卒士卒的士卒。
见此,秦禝皱了皱眉,呵斥道:“你们去做什么?想偷懒么?”
“秦校尉------”那两名边军士卒士卒停下了脚步,回头过来,表情有些畏惧。
不过畏惧归畏惧,其中一人仍鼓起勇气解释道:“是梁校尉让我们暂停手中的事务。”
“梁校尉?”秦禝愣了愣,皱眉说道:“胡说八道!梁校尉将叫你们不必再搬运尸体了?”
“不是不是。”另外一名士卒连忙解释道:“是穆将军还在那边用草叶吹曲子,梁校尉叫我们都过去听,据说是罗将军的命令。”
罗得韬是南城守将,秦禝只是个校尉,虽然两者并非是直属的上下级关系,但终归军职差了好几个大档,这让秦禝面色稍霁。
不过更让他诧异的,却是这名士卒的前半句。
“穆将军?用草叶吹曲子?”
望着那两名士卒奔远的背影,秦禝犹豫了一下,亦朝着那边快步走了过去。
他很好奇,好奇于那位穆鸪将军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南城墙,又为了什么目的而吹奏那个曲子。
快步走了大约两百来丈,秦禝面色一愣,因为他瞧见,远处居然围聚了成百上千的边军士卒士卒。
而不可思议的是,这些人都十分安静,使得秦禝果然能够听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草笛声。
“喂,让让。”
秦禝用他身躯强行挤入了人群。
当即,前面那位正静静倾听着草笛声的边军士卒士卒愤怒地回过来头,嘴唇微动可能是想骂人,但一瞅见身后的竟然是一位武官后,立马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强行朝一旁挤了挤,给秦禝留出一个空位。
也难怪,虽然秦禝只是一位九品武官,但是在军中已经不在是一位士卒了。
“唔。”秦禝朝着那名士卒点了点头,随即继续朝前挤,费了好大力气,并且遭到了好些边军士卒士卒不悦甚至是愤怒的瞪视,秦禝总算是挤到了人群的中央。
他惊讶地看到,在人群的中央,那位他心底颇为尊敬的穆鸪将军,此刻就站在众边军士卒士卒们当中,在他旁边,坐满了安静聆听草笛声的边军士卒士卒。
那密集的程度,秦禝甚至怀疑这位穆鸪将军甚至没办法原地转身。
“穆鸪------居然还有这般本事?”
秦禝不禁有些吃惊。
“你这家伙,杵在那做什么?”身边,传来一句不满的抱怨。
秦禝皱眉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对方就是刚刚那两位士卒口中的????粱鹳穑校尉
“啊,梁校尉啊------”此时秦禝也反应过来了,连忙朝同伴那边挤了挤,给粱鹳穑留出一个位置,着小声说道:“梁校尉,您坐这,您坐这。”
“--------”粱鹳穑暗自翻了翻白眼,好在他挤进来的一路上已经见惯了士卒们的举动,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穆将军他在做什么?”秦禝小声问道。
“不清楚。”粱鹳穑耸了耸肩,小声回答道:“当时我们正在搬运尸骸,穆鸪就来了,啥也没说,就是摘了一枚草叶,吹起了曲子----”
话音未落,左前方传来了不悦的低声呵斥:“那边的,给我闭嘴!”
粱鹳穑仗着身边有秦禝,两位校尉坐在其一起,狐假虎威似的瞧了一眼对方,却猛然发现左前方的那人,居然是军中的一营队的营校尉,赶紧又低下头来。
营校尉可比秦禝这些校尉军职高一大级,粱鹳穑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便再次将目光投降不远处那位穆鸪,安安静静地听着那草笛曲。
曲子,柔美悠长,但明显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悲伤,曲声所描绘的,仿佛是一种咫尺天涯、再难相见的分别。
这让在场的边军士卒士卒以及青壮们,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这不,秦禝亲眼看到,那几名坐在边军士卒士卒当中的高大青壮,有的眼眶含泪,有的抬手拭泪,让人很难想象对方也是身高八尺的男儿汉。
不过,秦禝却感觉自己能够理解他们,因为在听着那悲伤的曲子时,他难免就想到了此刻近在家中的嫂子和小萝莉,想到了她们娘儿俩期待他安然无恙返回的期盼,同时也联想到了,那些已战死在这定远城的士卒,他们的家人在得知噩耗后的悲伤。
那种悲伤,是不是就像那曲子里所描绘的那样呢?
“穆鸪将军……原来是在缅怀那些战死的士卒们。”
秦禝暗暗说道。
不得不说,他来地有些迟了,没等他坐下多久,穆鸪便已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将草笛从嘴边移开了。
一曲告终。
而对此,附近的边军士卒士卒们与青壮们皆有些不舍,不约而同地用期盼的目光望着那位穆鸪,希望能够再聆听一次那优美悲伤,能让他们产生极大共鸣的曲子。
可让他们感觉有些遗憾的是,那位穆鸪,将那只捏着草笛的手垂了下来,开口向他们说了一句话,一句让他们颇为意外与吃惊的话。
“本将知道,在场的诸位,有绝大多数此刻都在茫然,茫然于诸位究竟为何而战,那些牺牲的人,又是为何而牺牲----”
当听到穆鸪坦诚说出这句时,在场诸边军士卒兵将们,绝大多数皆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是的,他们的确是在纠结这一点,谁让这场体现夏国意志的战争中,仅看到他们边军士卒这些夏人在浴血奋战,为此牺牲无数,却瞧不见任何前来救援的军队?夏国的军队又不是只有他们这些人!
因此,他们心中会有狐疑也在所难免。
这一切,都合乎情理。
四周,寂静无声,所有的边军士卒士卒皆默默注视着那位个子并不高的穆鸪将军。
而就在这时,穆鸪再次张开嘴,郑重地说道:“不错,你们的确是在为你们心中的夏国而战,------让本将不能理解的是,为何你们会有那样的抱怨?难道你们不是夏人的一份子,不是我大夏的一份子么?!为国家而战?为同胞而战?难道这有什么不对么?!”
这巧妙的反问,让在场诸边军士卒士卒们心中一愣。
“国家?”
“同胞?”
诸边军士卒的兵将们和青壮面面相觑。
他们原以为穆鸪会向解释这场仗的原因,没想到,这位穆鸪居然用这种语气强烈的反问,仿佛是在严厉地质问他们。
可不可思议的是,这些边军士卒士卒们在听到这句严厉的质问后,非但没有生气的情绪,反而有种莫名的慌乱,仿佛他们真的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似的。
环视了一眼众边军士卒兵将,穆鸪缓了缓语气,正色说道:“本将,不会说什么感谢诸位的话,因为在本将看来,你们本就是夏人的一份子,为国分忧,这是理所应当的!-------不过,本将为你们感到自豪!你们作为一名夏人,得到应有的尊重与应得的待遇,或许青史不会记载诸位,但是本将会记得,国民会记得,我大夏安平二十九年在抵御西胡进犯的战役中,那支阻碍了西胡二三十万大军的士卒,那些英勇作战、慷慨赴死的士卒,来自于我大夏的边军!!--------后人会尊称你们为,为国捐躯的勇士!……这个称呼,诸位可满意?!”
“噢!”
一名边军士卒振臂高呼了一声。
听闻此声,附近的边军士卒亦纷纷振臂,呐喊附和。
那冷不丁的呐喊,吓得那些青壮一脸惊容地四下观望,想不懂这些人究竟是犯了什么毛病。
“居然-----”
秦禝望了眼自己的右手,自嘲地笑了笑。
记得片刻之前,他还在为这件事而纠结,但是此时此刻,听了那位穆鸪的话,他豁然开朗。
是啊,若是作为一名军人,为国家而战,哪怕牺牲再多,又有什么呢?
想到这里,他握紧拳头,亦振臂挥舞起来。
见此,穆鸪挥挥手示意了一下,示意诸兵将收声。
诸边军士卒兵将们猜到这位穆鸪将军仍有话要说,遂陆续地收了声音。
而就在这时,穆鸪对面响起一句悄兮兮的问话:“穆将军,真的没有赏赐么?不是说打了胜战有犒赏的么?”
包括穆鸪在内,在场诸边军士卒兵将都愣住了,随即哄堂大笑,使得气氛更为回暖。
“你这蠢货!”秦禝狠狠地一拍身边粱鹳穑的脑袋,心说:穆鸪将军正在开导我军,你这二货胡乱插什么嘴啊?
不过穆鸪倒是不在意,或者说,他觉得粱鹳穑插嘴后的气氛变得更好了。
“唔……”只见穆鸪故作沉吟了片刻,问粱鹳穑道:“你要什么赏赐?”
可能是没想到穆鸪会询问自己,粱鹳穑颇有些受宠若惊,抓抓头讪讪说道:“最好能有个百来两银子什么的。”
“百来两银子------”
大家都是十分熟知物价购买力的边军士卒,目瞪口呆地望向粱鹳穑。
要知道在夏国,百两足够一户人家非常滋润地过上一年了。
可让诸边军士卒兵将们意外的是,穆鸪闻言竖起三根手指,笑着说道:“本将给你们三倍!”
“三、三百两?”
在诸边军士卒士卒惊地倒吸一口冷气之余,粱鹳穑亦是瞠目结舌。
他连忙又说道:“将军,可不可以分我们几亩田地。让我们回家之后,也能生养着下去?”
穆鸪略一思忖,直接笑骂道:“你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武官了!怎么这般没出息。要是胡人退了,本将加赏你三倍土地!”
还没等满心欢喜的诸边军士卒兵将们反应过来,就见粱鹳穑瞪大着眼急迫地说道:“穆鸪将军,卑下尚未婚娶,能不能分个女人给咱?”
穆鸪点了点头,竖着三根手指,更是大笑着说道:“好,本将也给你们三倍------你以为本将会这么说么?!”
诸边军士卒士卒哄堂大笑,皆好笑地望着粱鹳穑,却见粱鹳穑颇有些郁闷地撇了撇嘴。
“这小卒,有点意思------”
打量了几眼粱鹳穑,穆鸪笑着说道:“此事,本将可不能给你做主,不过,你若是自己有本事拐走几个女人,只要不强迫对方,不做出败坏我边军士卒军纪的事,本将非但不会阻拦,还会另外给你一份庆贺婚娶的分子钱。至于这钱拿不拿地到,就看你自己了。”
诸边军士卒兵将们哈哈大笑,不出意外的话,粱鹳穑这回可是出名了。
而此时,穆鸪将目光投向了那些青壮,对他们说道:“本将不会忘记边军士卒的贡献,同样也不忘记诸位。-------在军势浩大的西胡人面前,诸位坚定与站在本将这边,与边军士卒的士卒们一同携手作战,本将不会忘记那些在此战中牺牲的勇士。------或许有人会担心本将过河拆桥,在打败了西胡人后,便背弃了与诸部落的盟约。那么在此,容本将再次重申一遍,本将以及本将身背后的大夏,也绝对不会忘了大家的贡献和功劳!”
这些青壮听了之后也随着欢呼起来,而他们的欢呼,亦感染了边军士卒的士卒们!
因为己方出现大量人员伤亡而导致的士气低迷情况,自古以来就比比皆是,哪怕是某些为了国家、民族等大义而踏足战场前去打仗的军队亦不例外,更何况是本就不是军卒的青壮。
但穆鸪却通过一支草笛曲,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再次抓住了边军士卒与青壮的心,并且振奋、鼓舞了两者的士气,这在许多人看来都感觉很不可思议。
而最让众人感到心悦且荣幸的,还是穆鸪与边军士卒的对话。
当时,穆鸪用一句幽默的话调侃了粱鹳穑,这让在场的诸边军士卒们感到一种很新奇的感觉:原来,这位统帅全城军卒的大将并非是一直高高在上,他其实离我们很近。
正是有了粱鹳穑的打岔,随后南城墙这边的氛围变得非常好。比如,当穆鸪鼓励完诸兵将,准备回军帐时,便又有一名年轻的边军士卒鼓起勇气,出言恳求这位穆将军再吹一遍方才的曲子。
可能这名士卒是像秦禝一样,都是在曲子告终时这才闻讯赶来,希望能听一遍完整的。
当然了,也可能是纯粹喜欢那支曲子。
但无论怎样,这个提议,得到了在场所有边军士卒与青壮们的普遍支持。
其实,穆鸪无所谓再吹一遍那支曲子,毕竟再吹一遍又有什么?但是,他却忍不住想逗逗那些边军士卒们,故意望着早已暗沉下来的天色,犹豫说道:“再吹一遍倒是无妨,不过,眼下天色已暗,诸位还未清理战场……”
果不其然,听闻此言,附近的边军士卒们不禁有些失望。
而就在这时,罗得韬可能是猜到了穆鸪的心思,在远处高声喊道:“穆将军,您就再吹一遍吧。-----将军放心,待会末将就是下令点火把,也会叫这帮兔崽子在今夜前打扫完战场的。”
附近众边军士卒微微一愣,随即纷纷起哄。
见此,穆鸪也不矫情,笑着说道:“好,既然罗将军将为你们保证,本王便再吹一遍。-------对了,跟着哼。”
“喔喔——”
众边军兵将们欢呼起来。
此后,穆鸪又吹了一遍,而那些边军士卒,甚至是青壮,这次也如穆鸪所言,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希望能将这支优美的曲子牢记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