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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丞相听完赵白泉的话沉吟道:“不肯伤害百姓,也不为难官府,单单对栾家有如此深仇大恨的,就算不是太子,也必是与太子有很重大关系的人。”
赵白泉扯着他的衣襟艰难地仰头看着他道:“父亲,之前听闻桓郁在奉命杀穆岁寒之时,曾被他重创,想当时他已身在监牢被囚禁半年之久了,当时都已经被堵住了呼吸,却还能有那么大的力气,一撞之下就伤了栾将军,栾将军早先就说过此事,觉得太子有问题,当年他对我们隐瞒太多了,他从不知他有那么大的本事。可当时父亲以为栾将军是为了给自己开脱找的借口,如今看来,栾将军所言,或是真的。太子偷偷习武,而且本领很高。”
栾丞相只觉得背上冷汗涔涔,一阵秋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了进来,他哆嗦了一下。他就算是再精阴,也难免有疏漏,穆岁寒就是那个让他最恐惧的疏漏,因这一个人,就叫他长达几年彻夜难眠,是他心头最为担忧的后患,赵白泉深知他心中忧患,几句话深深戳进了他的心里。栾丞相喃喃地道:“是,不错。当年的那具死尸,周身没什么伤痕,单是面目尽毁无法辨认,确实疑点重重,可是又拿不出证据,说太子没死。后来长寒皇子顺利成了太子,贵妃成了皇后,我料想他穆岁寒就算不死也再无翻身之力,现在看来,我们都被骗了。回想起以往,他除了有一身的好功夫没有显露,除此之外不知还隐瞒着什么。”
赵白泉接着说道:“父亲就是太警惕了,我们都是父亲的人,岂有坑害父亲之理,桓郁将军出身低微,我原是一介布衣,若是没有父亲,我们何来今日施展才能的机会?除了父亲,谁还会对我们这么好,谁还能有本事带我们所向披靡,父亲,请相信我们,我们都是忠心的。”
栾丞相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满面血泪的脸,全没了往日的清俊,脸色黑紫,头上青筋毕露,看起来十分可怖又可怜。垂死挣扎之人,远比已经死去的人看起来更让人难过。
赵白泉叹息道:“我是将死之人,也什么都不怕了,今日有一言在我心中憋了许多年不敢说,一直怕父亲责骂,如今我将死,若再不说,我必死不瞑目!父亲用人实在太过小心,像家里两位将军,都是父亲的亲信,父亲最该信任的人,可是父亲总怕他们有所图,所以对他们的话常常半信半疑,父亲,若说无所图那必不是真心话,可人心就是如此,父亲这样的身份地位,该当比我阴白呀!两位将军有所图,我也有所图,可我们就算如何算计,也只是拔高一下自己的地位,撼动不了丞相大人您的呀!父亲总是如此猜忌,容易寒了我们的心,父亲若是可怜我就听我一句劝,以后多多信任二位将军才是。父亲这样做大事的人固然要时时多小心些才好,可若是连一个可信可用的人都没有,单靠父亲一人,那也必然是寸步难行啊!”
栾丞相一言不发,沉着脸,眼睛开始发红。
赵白泉低头道:“我已是将死之人,说的都是肺腑之言,父亲,我是您的女婿,但我一直把您当做亲生父亲,这些年多谢父亲教诲,我以后再不能在父亲身边尽孝,这是最后一点孝心了。”
赵白泉说完把头深深埋在地上给他磕头行大礼。又直起身子继续道:“我要说的就这些了,愿父亲福寿安康,早日达成心中所愿。”
栾丞相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悲痛,居然像个孩子似的嘤嘤地哭了起来:“都是我的错,湘儿她要跟着你来,我只顾盯着京城里的辜王爷和林家,疏忽了她,我这一生只对湘儿疏忽过这一次,没想到,没想到就是这一次害死了她!都是我的错!”
赵白泉忙安慰道:“丞相大人,现在可不是悲伤的时候,太子之所以会给我们留下这么多的隐患,全都是皇上、辜王爷、还有林家在作怪,近些年大人虽然剥削了林家的势力,但是好像林家人一直都有恃无恐,皇上每天装病,辜王爷每天游山玩水不务正业,看似好像没有一个人关心,父亲,他们一定是早就都安排好了,穆岁寒背后一定还有很大一股势力,这次红梅大侠现身就是给我们的警告!父亲得快点振作起来啊!”
栾丞相痛失爱女,无人传宗接代本已是万般不幸,又听了赵白泉的话,终于被击溃,此刻已经完全听信于赵白泉的话了。
他感慨道:“你说的很对,他们串通一气,可我一直都只是孤军奋战,我权势再大也捱不住他们这般算计,若再一意孤行,只怕是一切的辛苦都要付之东流,”
他忽然神色一凛说道:“穆岁寒没死又怎样,功夫高又怎样,岁寒太子已死天下皆知,他只是红梅大侠,只是一个叛贼,人人得而诛之,我女儿是皇后,我外孙是太子,长寒是将来要当上皇上的人,到时候我女儿就是太后,大穆江山就能完全在我栾家的掌控下了!我会怕他区区一个反贼?皇帝有辜王爷,有林家,难道我栾宁川便无可用之人了?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害死我女儿的凶手,我要他们偿命!”
栾丞相“嚯”地从地上站起,对着门外高喊道:“来人,来人!”栾荣和栾桓郁走了进来,栾丞相吩咐道:“你二人速速派兵,四面八方去搜寻红梅贼寇的踪迹,通知各地府衙张贴告示寻找红梅贼寇,所有人,全部出动,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快去安排!”
栾荣和栾桓郁领命而去,栾丞相亲手去扶赵白泉起身,赵白泉却向后一闪身道:“丞相大人不可,莫让下官的血脏了大人的手,大人折煞我了。”
栾丞相不管不顾,一把抓住了他双臂道:“你听我话,你一定要听我话,我信你是忠心的,也会放心重用别人,你说的对,我们自己人不能再生隔阂,否则就是缴械投降,让皇帝老儿得渔翁之利,他自己在宫里优哉游哉地躺在榻上,他想看唱戏似地看我在外面,把我当个笑话,耍我?他休想!湘儿已经没有了,你是她丈夫,是她最爱的人,她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你得活着,我马上就让人去找大夫为你诊冶,我要你活下去。”
赵白泉叹息道:“可我怕是不成了……”
赵白泉有气无力地叹息一声,他此时哪还有力气和栾宁川相抗,而且他本来也没有反驳的意思,栾宁川亲自将他扶起,正中他的下怀。
他的计谋又得逞了。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
栾宁川扶他出来,来到他休息的床边让他赶快躺好,给他盖好被子,他坐在床沿上对他说:“你一定要活下去,你得帮我。从前湘儿对你太严苛了,我知道你在外面很没面子,但是我看重你。从今往后,我给你体面,给你施展抱负的机会,我收你做义子,我把你当作亲儿子看待,你来替代湘儿的位置,但是我要你从今往后改姓,跟我姓栾,你可以再娶妻,但是孩子必须姓栾。不过你终究不是栾家人,死后不得入栾家族谱,你答不答应?”
栾丞相倒是爽快,他不让赵白泉入族谱,却要他姓栾,接替栾湘儿给他传宗接代,他还是一贯的不肯将心全部交付给旁人,但事情发展到现在这境地,也是赵白泉所没有预料到的,他看着栾丞相,默默垂泪道:“我……何德何能……我只管生前名,不管身后事,死后的事情随便怎样都跟我没有关系,我不在乎,孩儿多谢爹爹!”
栾丞相道:“好,好!”跟着他又是着人找大夫,又是着人找药,重金派人四处寻医,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请来了方圆百里最有名的医生来为赵白泉调理,为了医好赵白泉,栾丞相扣留了大夫,不准他离开,要他全心全意医冶赵白泉,可怜那大夫铺子里还有几十位重症病人等着他调理,也有许多病症到了诊冶的最关键时期,都只能作罢,再另寻大夫,或医术不及,亦或无法追究病原,搞得一塌糊涂,为了医好一个赵白泉,暗地里也不知有多少枉死的性命垫付了。
栾湘儿的尸身停放在安宁县外一座寺庙当中,栾丞相只去看了一眼,叮嘱了寺中僧人好生照看,给女儿上了炷香,便什么也没有多说离开了。
他一边安排人准备丧仪,要运栾湘儿的尸身回京,一边去当时湘儿死的客房里查看了一番,那里早就被张勤动了手脚,屋子里有沾了泥水的小脚印,墙上有和血写下的大字:“九州女侠肖蔚替天行道。”
栾丞相并不知道赵白泉和本地的妓院有关系,当然妓院的人也不会主动来蹚这浑水,因为张勤早就暗地里跟老鸨打过招呼了,警告她如果她这里有人多嘴多舌,就查封了她们。为了以防万一,老鸨忍痛将已经因年龄见长而不甚受欢迎的小玉,就是那个因赵白泉和肖蔚争风吃醋的花魁给连夜远远发卖了,给了一个路过的客商做妾。都处理好了,栾丞相再盘查,自然是什么也查不出来,所以他只能全心全意地相信赵白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