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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五,天气异常的冷,老天爷就喜欢这样凌虐老弱病残。
城外的小河边走来两个乞丐,前面一人,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身材消瘦,背着一个麻袋,面带喜色,不住催后面的快点走,后面的乞丐,三十来岁年纪,一足微跛,拄一拐杖,身材高大,一脸麻子,天生一副苦相。
二人来到河边,打开麻袋,取出两只家鸡,都已被扭断了脖子,两人一人拿了一只鸡,就开始拔毛,只见二人手上使劲,虽没用热水烫,却也拔得飞快。小乞丐道:“田大哥,这莲花落练了还真有用啊,这拔毛和弹灰一样呢!”那田大哥道:“根儿,你还不是得感激我,不是我介绍你入帮,哪里学得这样本事!”那唤着“根儿”的小乞丐道:“那是,那是,等下田大哥吃三个鸡腿,我只吃一个。”田大哥笑道:“哪吃得了那么多!不多吃你的,你小子记得我的好就行。”说话间,两人把鸡毛拔得干干净净,那田大哥又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把两只鸡都开膛破肚,在河里洗干净了。一人提着一只鸡往河边树林里走。
来到林中,有一堆已熄灭的篝火,周边还有一堆树枝,两人轻车熟路,点了火,把鸡穿在早削好的树枝上,放在火上烧起来。
根儿道:“田大哥,我这次从河南回来,听说了一个大新闻呢,昨晚想讲给你听的,你却只要睡。”
田大哥道:“你小子大惊小怪,屁大点事一惊一乍,能有啥大新闻,又是刘员外家的母狗下了七个崽?”
根儿道:“不是,不是,这次是真的大事,关系我们丐帮的生死存活呢!”
田大哥不以为然,道:“我们丐帮几千年的命数,有什么生死存活的,有皇帝就有叫花子,有叫花子就有丐帮,怕什么!”
根儿道:“不是的,不是的,田大哥,且听我慢慢道来。你看我们丐帮弟子,偷鸡摸狗是少不了的吧,虽然舵主一直告诫我们不要偷盗穷苦人家,不要欺压弱小,但是饿了肚子,那管那么多!要说偷盗了穷人家还好,就怕偷了惹不起的,就更麻烦了,这次事情就是两个兄弟偷了姚家庄的狗引起的……”
田大哥道:“什么惹不起,皇帝老儿都惹得起,人要吃饭,没饭吃连反都造了……哪个姚家庄?莫非是……这就有点麻烦了……”
根儿道:“本来吃了一条狗,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姚家大小姐咬定那是她养的珍宝狗,你说这狗还有珍宝?还不是一锅汤?”
田大哥直摇头,道:“这姚大小姐不讲理是出名了的,连我都听说过她的刁蛮。珍宝狗就该好好派人看着,怎么会被偷去吃了,分明是一条普通的狗,姚大小姐要无理取闹,坐地起价。”
根儿道:“可不!无理的还在后头呢!”根儿说道这里,气愤不已,声音也高亢起来,道:“河南分舵的王舵主,派人上门去赔礼,你道怎么着?这姚大小姐竟劈头抽了上门赔礼的丐帮弟子一鞭子!抽的鲜血满脸啊!”
田大哥也气愤不已,道:“姚家庄称霸中原是不错,却也把我丐帮太不放在眼里了!上门既是去赔礼的,哪里还有挨打的道理!两国相争还不宰来使呢!”
根儿道:“着啊,当时王舵主也这么说,于是带了几十个兄弟去姚家庄讨说法,那姚大小姐却避而不见了,派出个笑面虎……”
田大哥道:“可是姚中天大弟子?”
根儿道:“正是!”
田大哥道:“这人我知道,此人不好对付,据说他武功不比姚中天差多少,当年也是一霸,和姚中天恶斗好几日才心服,后来认了姚中天为师,此人总是一脸微笑,待人处事圆滑的很,是姚中天手下第一得力帮手。”
根儿道:“王舵主和笑面虎几句话说僵,说定二人一战解恩仇,生死自负。于是就在姚家大厅里动了手,王舵主落了下风,被笑面虎扫了一棍,回家就死了。哎,我丐帮真是抬不起头啊!”
田大哥怒道:“放屁!放屁!有什么抬不起头的,王舵主为了手下弟兄出头,丢了性命,正是义薄云天,令人敬仰!”
根儿摇头道:“输就输,赢就是赢,什么义什么天,都是低人一等了。更气人的是,兄弟们抬王舵主出来的时候,那姚大小姐又跳出来,笑骂我们丐帮是废物,以后见一次打一次呢!”
田大哥闻言,一掌打在柴堆上,把树枝打得飞起数根,大怒道:“臭婊子,落到老子手里,先奸后杀。”
根儿道:“你猜后来发生啥事了?”
田大哥怒气未消,道:“有话快讲,老子气闷的很!”
根儿道:“你别凶,你知道后面的事就不会这么生气了,你猜怎么着,帮主亲自给姚中天下了战书,约定三月初三,信阳城北三十里霸王冈,要姚中天去了‘棍棒无双’的称号。”
田大哥大叫一声:“好!好帮主!真好帮主!真好汉!帮主虽年轻,却真是热血儿男!”
根儿担心的道:“你说,帮主能不能赢了姚中天?”
田大哥仔细想了想,道:“很难说。要是三年前,帮主肯定不是敌手,但现在很难说,帮主近年功力大进,据说把大莲花落练到了前无古人的第十层境界,去年不是在嵩山逼着少林方丈如智大师动手吗,当时兄弟们都觉得帮主太过狂妄,咄咄逼人,把一个少林方丈弄得窘迫不已,后来一想,不过是帮主把大莲花落练到了第十层境界,想找人试试手而已。这次拿姚中天开刀……姚中天也太厉害了点……我看至少有四成胜算吧。”
根儿道:“少林寺的事,我也听说了,多长脸啊,帮主威武!”
田大哥道:“你懂个屁,帮主心怀大志,这些武林中成名已久的高手,帮主都是迟早要对付的,跟姚中天这一架,是迟早要打的,可不是长脸那么容易。”
根儿道:“就你懂!你说帮主心怀大志,难道帮主要做武林至尊?”
田大哥哼了一声,道:“武林至尊?没那么简单。三年了,帮主大肆扩大净衣派已经三年了……帮主年纪轻轻,却是干大事的人啊。”
根儿吐了吐舌头,道:“帮主这么厉害,我却没见过帮主,帮主是长什么样子啊?”
田大哥道:“帮主神龙见首不见尾,哪那么容易见的,我都十年没见帮主了,上次见他还是在老帮主的葬礼上。那时老帮主无病无灾突然一夜就没了,死因谁也说不清,身上又没有伤,帮主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马副帮主力排众议,扶持帮主坐了大位……我总说帮主年纪轻轻,其实也不轻了,二十六七岁,正是做一番事业的好年纪啊!”
根儿又道:“你说帮主的莲花落练到十层,我们什么时候能练到?”
田大哥道:“你呀别做梦了,我们练的是小莲花落,是所有丐帮弟子都可以学的低等武功,帮主练得是大莲花落,是最高深的武功,不是人人都可以学的,帮中只有八袋以上弟子才有机会让传功长老教!”
两人说了半天话,把鸡都烤得熟透了,散发出阵阵香味。根儿摸出一把盐来,洒在两只鸡上,撕了就要开吃。
这时,突然听到树上一人说道:“鸡屁股给我!”
两人抬头一看,只见树上坐了一个乞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两人只顾说话竟没察觉。只见他头发胡子脏兮兮的,尤其是一嘴络腮胡须,乱糟糟。身上穿一件灰布袍子,浑身油腻,却把双手拢在袖子里,看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田大哥果然撒下鸡屁股,朝他扔去,那人也奇怪,用嘴直接接了,唏哩哗啦几下吃个精光。
“小哥,把你的鸡屁股也给我吧!”那人向根儿讨道。
根儿笑嘻嘻的撕下鸡屁股,朝那人扔来,根儿是个滑头,故意扔偏了两尺。那人突的站起在树丫上一蹬,平着飞起,空中用嘴接了鸡屁股,正好落坐到另一个树丫上,那人含了鸡屁股,又唏哩哗啦吃个精光。
田大哥道:“好俊功夫,兄弟,树上冷,下来烤个火热乎热乎!”那人腾的跳下来,靠着田大哥坐了。田大哥又撕下一只鸡腿,递过来,那人道:“不不不,已经吃了你们两个鸡屁股了,差不多饱了,你自己还没吃呢!”田大哥温言道:“我不饿,自家兄弟别客气,喏,拿去!”那人伸了手臂,却不把手从袖中取出,而是用臂弯夹了鸡腿往口里送,田大哥看他臂弯油腻得很,明白他竟一直是用臂弯拿东西吃的。
“兄弟,你的手怎么了?”田大哥关心的问道。
“被一直恶狗咬了。”那人答道。
“我叫田喜,这位小兄弟叫章大根,我们都是丐帮弟子,兄弟你哪里来的啊?面生的很。”田大哥自我介绍后,问那人。
“我叫肖东山,从江西流浪而来。”
这人正是肖东山,他那日别了杨洋,身无分文,双手残废,痛苦不堪,只得做了乞丐,一路乞讨。?他不敢向南而行,一是不想遇到馨洋阁的人,二是怕万一遇到徐均平,这人虽然受了伤,要杀自己却如宰鸡一样。
他也不能回家,原来他父亲死后,他和后娘相处的不太融洽,现下他受了这等重伤,回家岂不是受不尽的白眼?于是他就一路向北。原来师父交代过他,要寻找师父,有两个去处,一是到南京城的敕建鸡鸣寺找主持,此人是师父密友,他自会派人带到师父家中,二是在北平城师父也有一处居所,只要到安定门内金台坊找一位姓罗的师爷就行了,此人亦是师父密友。师父说过九月份是必定会到北平的,只要找到罗师爷就找到了师父。只是时日尚早,早去北平也无用,他就东游西荡,直到这日撞到这两个乞丐。
再说这双手,一直疼痛难忍,好在双肩渐渐恢复,双臂慢慢有了力量,乞讨来的食物,有时如狗一样趴在地上吃,有时用臂弯夹着吃。肖东山心中狠狠咒骂徐均平,却并不沮丧,他想:“这就是报应,我没看好三九,害他丢了性命,上天罚我尝尝三九的废手之苦,真是再合适没有了!”于是,心下竟释然,其实这废双手和废一只手差了何止千百倍!他又想:“师父一直吹嘘自己医术了得,我找了他,看他能治否。能治是我的福分,不能治,我也正好奚落他一顿,看他还吹!想想他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的表情,那才好玩呢!”好在其时民间富裕,沿途多见百姓好施积福,叫花子也少,竞食者不多,故而也不曾饿了肚皮。
那日练功走火,差点丢了性命,吓得他数日不敢运气,后来手腕实在痛苦难忍,不得已才运功抵御,再不敢像前番那般猛练,每日功课量只有先前的三成,这样一来保得双手未全然坏死,二来功力也有进步,进益竟不比猛练来得慢多少,一个多月下来,耳目又更聪敏,身子也比以前灵活了许多,像在树上飞身接根儿投来的鸡屁股,以前就做不到这般轻便随意。
肖东山细看田喜,背上背了三个小袋,原来是个三袋弟子,那根儿背了一个小袋。丐帮弟子以背上的小袋数量来辨别身份的高低,长老都是九袋弟子,分舵主一般都是八袋弟子。
三人吃完了鸡,田喜指着河边的小路道:“肖兄弟,此去三十里,乃十善庄,庄主是我们冯舵主,冯舵主是我丐帮第一乐善好施的,听这‘十善’庄的名字就知道了。我二人接了召集令,正要去,你与我们同行如何?”根儿道:“多半和我刚才说的事有关。”肖东山暗想:“谚云‘锄一恶,长十善’,这十善可不是行善多的意思,田大哥是个粗人,不懂也不足为奇。左右无事,去混顿饭吃是好的,说不定还能长长见识。”就欣然应道:“如此请田大哥引路。”
三人熄了火,田喜拿了拐杖,就顺着河边领路行走。根儿不停的讲去河南的见识,不过是些街市繁华、山川壮阔的闲话。肖东山许久没有怎么说话,竟也时不时插嘴问根儿几句,一路畅谈甚欢,倒是不再寂寞。
行了半日,只见眼前老大一座庄院,门楼上有三个镶金大字:“十善庄”,笔力极俊逸。进了门楼,有个青衣庄客上来迎了上来,对田喜道:“田大哥,你们来了!你们自个儿进去吧,兄弟们都在后院呢!”
田喜对庄里路极熟,带着肖东山和根儿穿过几个厅堂,来到一个大院子,只见地上四散坐了二三十个丐帮弟子,有几个和田喜熟络的都和他打起招呼。田喜往里看了看,走到一个布衣长须,面目和善,腰粗臂圆的汉子面前抱了个拳,道:“冯舵主,我们来了。”冯舵主坐在地上,也不起身,看了三人一眼,一抬手道:“好,好,自己找地方坐。”肖东山打量这冯舵主,见他四十来岁,微微发胖,目光坚毅,肩上搭一件褡裢,上面密密麻麻缝了八个极小的袋子。
三人退下来,找个地方坐下来,原来丐帮弟子聚会是不坐凳子的,都是席地而坐。肖东山暗想:“这老大一座庄院,都是冯舵主的,他分明是个财主,却偏偏是个丐帮分舵舵主,看来丐帮不是只有叫花子啊。”再细看冯舵主,不住和身边一人说话,这人斜对着肖东山,肖东山一数他褡裢上的小袋子,吓了一跳,这人竟有九个袋子!他怕输错,再数一遍,还是九个没错,原来是个长老。
肖东山正要静心听二人说什么,突然,院口一声长笑,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听说今日冯兄弟请客,我兄弟特来讨杯酒喝。冯兄弟,你在哪里?”众人一看,院内进来二人。前面一人须发皆白,穿一青色布衣,破烂不堪,六十来岁年纪,走路微跛,后面一人须发半白,穿一黑色布衣,打满补丁,五十多岁年纪,二人皆拄着拐杖。
院里众人都霍得站起来,冯舵主抢先一步迎上来,道:“冯某好大面子!二位孙长老都来了!快请!快请!”走在前面的孙长老拍了拍冯舵主的肩膀,正要说什么,一眼看见冯舵主身边那人,大叫:“哟!哟!掌钵龙头也在啊!周兄弟别来无恙!”这位周姓掌钵龙头和他二人拉了拉手,道:“孙大哥,孙二哥,好久不见,两位孙哥哥越发精神了。”
众人打完招呼,又都席地而坐。
孙大长老一坐下就道:“周兄弟、冯兄弟,近来我帮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今日我兄弟二人来,正是要和你们商量,冯兄弟点子多,对近日发生的事有什么看法?”冯舵主道:“帮主的战书已下,姚中天也已答应迎战,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们做属下的当为帮主分忧,把打下手的事全做细致了,让帮主专心迎战就是。周长老,二位孙长老,你们怎么看?”
周姓掌钵龙头道:“冯兄弟所言极是,帮主雄才大略,早要收拾这姚中天了,这一天既然来了,我等当并力向前,灭了姚家庄。”孙大长老道:“哦……我听说只是要姚中天去了‘棍棒无双’的名号,并不曾有灭了姚家庄的说法啊。”周姓掌钵龙头道:“帮主近来……嘿嘿,没那么客气了……两位孙长老久不在帮主身边,有所不知……动起手来,帮主发了性,哪有不伤人的?到时死战不可避免,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帮主虽没说灭了姚家庄的话,但我等应该做好准备,到时帮主一声令下,不要措手不及。”
孙大长老略有所思,道:“周兄弟,你看帮主有几成胜算?不是我灭自己威风,这姚中天可是一等一的高手……”
周姓掌钵龙头道:“你们也知道,我从小在西域长大,回中原时间也不长,中原武林的根底不是很清楚,这姚中天我只知道棍棒无双,天下第一棍,大家都在这么说,究竟如何我可没见过,倒是帮主,嘿!帮主近几年神功大成,我看帮主胜算极大!”
孙大长老还是忧心忡忡,道:“常言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虽如周兄弟所说,帮主胜算大,那是好事,但是万一有个闪失,我等也要有所应对才是。”
周姓掌钵龙头稍有不悦,道:“孙大长老也对帮主现在的功力太不了解了,实话跟你说,我周三刀的武功还可以吧,姚中天能一招置我于死地不?”孙长老道:“姚中天要胜你,得三招以上。”周三刀道:“哼!姚中天有这样厉害?三招能胜我?就算三招能胜我,又如何?帮主能一招就让我不能动弹,姚中天做得到?”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要知道这周三刀当年为救被暗算的马副帮主,一人独战漠北双鬼,杀了一人,伤了一人,名震武林,绝非庸手,也正因这事,他才被马副帮主推荐为掌钵龙头。现在二十多岁的帮主竟能一招制服他,众人均觉惊讶。
孙大长老闻言,连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脸上忧郁之色并不减少。
周三刀又道:“我刚才和冯舵主商议,已派了几个机灵的净衣弟子快马加鞭赶去姚家庄,他们在姚家庄外盯着,有什么人进出,有什么动静都会一一回报,孙大长老不要担心太过。”
冯舵主道:“我寻思污衣弟子在现下的局势下,在姚家庄外盯梢多有不便,就派了我庄上的净衣弟子化着了各类行当前去,前日已经动身,都是快马。”
孙大长老闻言,连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这时,有庄客拿了牛肉、羊肉、烧鹅、烧酒进来,众人也不客气,分了就吃。冯舵主也无主人的客套,十分随和自在的吃肉喝酒,肖东山见他抬腕时手腕上露出一块刺青,却是一个“善”字,暗暗好笑:“这人有些做作,把善字纹在手臂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