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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下了山,在侗寨里借宿,洪离离在阿光家歇了,其他几人还是依先前十多天之例。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肖东山被手腕疼醒,在床上打坐片刻,洗漱毕,出来顺山路闲走,不觉天灰蒙蒙的将亮,来到山腰,往下一看,只见大半个侗寨尽收眼底,一条宽阔大道直通远方。
肖东山看着若隐若现的村寨,眺着翠绿环绕的群山,嗅着沁人心脾的气息,听着唧唧啾啾的鸟鸣之声,正在心中赞美,只见村寨里跃出两骑,往大路上飞驰而去,前面一人婀娜多姿,后面一人俊朗潇洒,正是杨洋和汪俊卿。
肖东山看着她夫妇二人神仙眷侣般模样,驻足不前,心中感叹。突听身后脚步声响,一人笑道:“肖公子,看什么呢?”肖东山回头一看,原来是洪离离。肖东山急忙薄施一礼,道:“洪姑娘好早!”洪离离伸头往山下一看,已看到杨、汪二人远去的身影,道:“肖公子,你说汪夫人美不美?”
肖东山道:“这个……我又不是瞎子。”洪离离笑道:“呵呵,看你扭扭捏捏的样子,你是不是喜欢汪夫人啊!”肖东山道:“哪有!没有的事!可不能胡说。”说着扭头就走。洪离离快步赶上,道:“别生气啊,我不会在别人面前乱说的……喜欢一个人又不是错!”肖东山停步正色道:“不能没有分寸!”
洪离离道:“好吧好吧,分寸分寸!对了,她夫妇二人怎么走了?昨天你给汪夫人偷偷说啥了,还咬耳朵呢,把汪公子急得……这就是你说的分寸?”肖东山道:“看着很过分吗?”洪离离想了想,学着肖东山刚才的样子道:“这个……我又不是瞎子……反正我一个外人一看就觉得你俩有点……太亲密了。”肖东山懊悔道:“哎呀,是我错了!我是怕阿明听到啊,这可如何是好……待这里事一了,我还是多避着她就是!哎!”
洪离离道:“你叹什么气啊,这么舍不得?”肖东山道:“什么啊!我是悔不该给杨姐姐添麻烦!”洪离离道:“我看出来了,你这爱汪夫人是爱得不轻啊!”肖东山急红了脸,怒道:“你个小孩子家知道什么爱啊爱的,小丫头成天说这个,也不知羞!”
洪离离也又羞又恼,埋怨道:“自己烦恼了,拿我出气!哼!还凶我!”肖东山本在气头上,一听这话,原是自己错了,忙温言道:“洪姑娘,原是我的错,给姑娘陪个不是!”说着深施一礼。洪离离哼一声,道:“还有!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十六岁了!”肖东山道:“好吧,好吧,小可再给大姐陪一礼。”说着又是鞠一躬,洪离离扑哧一声笑了。
洪离离道:“喂,你还没说你昨天究竟给汪夫人说了啥呢!”肖东山把手一招,道:“你过来!”洪离离走上一步,肖东山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洪离离听了,心里赞好,但一想刚才自己说过这样咬耳朵的样子有点太亲密了,不觉羞红了脸。肖东山浑然不觉,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也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洪离离定神道:“好吧,反正你是不做亏本生意的!”肖东山道:“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
洪离离慌了神,脸红到耳根,道:“没有啊,没有啊,你瞎说什么呢,我干嘛跟着你!”肖东山看她样子,笑道:“还有个人呢!”洪离离见不可隐瞒,一咬牙,正要说话,肖东山又道:“杨姐姐在寨里都看见了,还有个男的,是不是?”洪离离反而松一口气,道:“那是我爹!”肖东山道:“你爹?”洪离离道:“是啊,我们边走边说!”
两人一起沿着山路慢慢走,只听洪离离道:“我从湖广来,就是来找我爹的,他来这里很久了,超出了预计的日期,我找到他,他已经办好了事,正要回去。他见我走了这么远的路,就问我路上的事啊,问我遇到了那些人啊,我就都说了,我爹说听侗人说有个人在治病,和我说的你有点像,我就跟我爹过来看一下,果然是你哦,看你挺忙的,我们就没过来打招呼,害你误会,绝不是有意跟着你!”
肖东山隐隐觉得洪离离在隐瞒什么,但是必定无有恶意,也不深究,道:“原来如此。你一个人上山来,阿光呢?”洪离离道:“这孩子,缠着海正师兄去给他爹娘念经去了,这孩子,难对付着呢!”肖东山想起阿光痛骂阿明的样子,道:“是啊,这孩子胆子真大,心地也好,就是太偏执了些。”洪离离道:“怎么说?”肖东山道:“这孩子,有股冲劲,但这股冲劲……有时让人强大,有时也容易让人入魔啊!用我师父的话说,是太气盛了,气多了一块,就不是心平气和了。”洪离离道:“看你说话,老气横秋的,和老夫子一样,怪不得……算了……那你自己怎么放不下?”肖东山瞪眼摊手道:“我放下了呀,我放下了呀!”
两人沉默了一会,洪离离道:“你这鞋挺好看的,新买的啊?”肖东山道:“是啊。”洪离离道:“这稠面刺绣的鞋,可不便宜呢,你穿着挺好的,大小也真合适。”肖东山见她话中有话,老老实实抢先道:“不瞒你说,这鞋是杨姐姐给我买的,我原先的鞋实在是破了……别这样看我,我我我问心无愧哟,有鞋就穿呗,别为了避嫌而避嫌,反而心中不磊落!”洪离离一声叹息,道:“我要是你,也会这样想这样做,就怕别人不这么想!我看还是多避嫌疑的好,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你的杨姐姐好!她好了你才好。”肖东山低声道:“我听你的。”
洪离离听了这四字,心底说不出的喜欢,反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肖东山道:“我现在只想一心把我的手腕治好了,不再连累师父……和几个朋友,免得他们都为我担忧,其他的事并没放在心上。”洪离离道:“听说你师父医术高超,这次侗人这么多人的病都是他的方子治好的,他都治不了你吗?”肖东山道:“我师父能治啊,但是要内力绝顶的高手相助,师父说只有三个人能做到,杜老前辈就是其一,我就来这了。”洪离离道:“还有两个是谁?”肖东山道:“一个是我师父的好友,一个是少林寺如见大师,这两人现在指望不上,只有杜老前辈可以救我了。”洪离离道:“要是杜老头已经死了,你怎么办?”肖东山道:“胡说,别瞎说!我就这一条路了!”洪离离道:“那可说不准,七十多岁的人,说死就死了,有什么奇怪的。”肖东山听了,心里极不安。洪离离又柔声道:“你师父也不是就认识了天下所有的能人异士,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什么只有三个人能做到,我看未必!”肖东山听了,问道:“这么说,你认识这天外天的人外人了?”
洪离离拍了拍肖东山肩膀道:“你也不必忧郁,可以慢慢想办法的!”肖东山正要再问,洪离离突然吟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吟完,洪离离道:“肖公子可记得此诗?”肖东山道:“知道。”洪离离羞涩的道:“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肖东山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此诗沧桑惆怅,和姑娘大不配。”洪离离笑道:“怎么就不配了!我爹给我取名时,正是那样的心境。”
肖东山见她不把自己当外人,很高兴,道:“这个名字好听。”
洪离离满心欢喜,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山吧!”
到了约战日,阿明换了双结实的新鞋,穿了件宽大的短衫,坐在门口专等前日来访的众人。没有太阳,但却闷热异常,天上时不时传来隐隐雷声。
不一会,汪俊卿、杨洋、肖东山、洪离离、海正、阿光一个不少,来到门前。汪俊卿道:“阿明兄,又来打搅了!”
阿明往场正中间一站,双手抱臂,道:“今日谁来找死?”杨洋道:“阿明兄,前日未分胜负,今日我们一定要分个高低。”阿明道:“嘿嘿,美人儿这是看上我了吗?你们这几个男人不出面,尽让一个女人来与我搏斗,是何道理?”杨洋道:“我夫君是个文弱书生,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这两年才跟着我耍耍剑消遣一下,来和阿明兄放对,岂不是对阿明兄的不敬?肖公子重病在身,本是来找杜老前辈求医的,更无动手的可能了!阿明兄这是向海正师兄邀战吗?”
海正急忙道:“阿弥陀佛,贫僧本事低微,哪里是阿明施主的对手!前日一战,看得我胆颤心惊,手脚发软,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带了我们去见了杜老前辈,一切自有他老人家裁处,不好吗?”
阿明冷笑道:“啰嗦!那美人儿再来比过!”杨洋道:“阿明兄,你又有刀,又有盾,我只有刀,武器上吃了大亏,今日我有言在先,等下打起来,我可是要使暗器的,这里先说过了,别到时候输了又不认!”
阿明道:“小娘子倒光明磊落,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来来来,咱们再来亲热亲热!”杨洋道:“嘴巴放干净些!”双手握刀劈头就是一刀,阿明急缩头,右手镰刀已划向杨洋手腕,待杨洋变招,镰刀在杨洋的破武刀刀身上一点,人凭空跃起,后退数丈,把草帽取下来,套在左手臂上,双腿左弓右箭一站,真是稳如磐石,一副武学大宗师的风范。
杨洋一跃而上,以破武刀和阿明斗到一起。她今日与前日大不同,不再是卷刀式保守起手,也不再似前日以撩、挑,截、点、挂、格为主,而是胸前门户大开,以劈、砍、剁、削为主,声势浩大,只听场中刀声呼呼大作,不细看还以为是个彪形大汉在使刀。
阿明为声势所慑,不停缩小防守区域,一会儿已紧紧缩成一团,大半个身子都藏在藤盾之后,杨洋攻十招,才见他从盾后伸出镰刀还击一招。杨洋越打越肆无忌惮,不停攻阿明身侧,阿明不停转动身子防守,斗了三十多招,竟成了阿明举着盾转小圈,杨洋围着盾转大圈的局面。
此时雷声轰轰,众人只觉闷热难当,肖东山更是烦恼不已,心道:“不好,要下大雨了!杨姐姐怎么还不出手?不要想着刀法上克敌了啊,这盾刀枪不入,正是破武刀的天敌,不可硬来啊!”于是大叫:“杨姐姐,快使暗器!”
杨洋前日和阿明斗了半日,回去后好好想了想,虽觉得肖东山的法子最好,但是心有不甘,还是想着用刀直接取胜的法子,于是故意大开大合,破绽百出,只等阿明受诱,拼着受伤也要以刀法战胜对手。这是杨洋的凶狠之处,若无这般狠劲,她也不会十六岁起就在东南一带渐成为一方霸主了。
杨洋听了肖东山叫喊,大叫一声“暗器来了!”一脚把一块石子踢得飞起,往阿明打来。阿明看了杨洋踢石的动作,大喜,用盾把石一格,合着盾就地一滚,镰刀直取杨洋双腿。原来杨洋先前的破绽早被阿明看穿,知道以杨洋刀人合一的境界,那看似破绽的破绽实如铡刀之口,专等人头来送,但这一踢石,却是游离于刀法之外的昏招,正是“画蛇添足”,一下露出真的破绽,阿明的龟鹤神功,本不是讲求一招制敌,而是最擅长于缠斗中等敌人自己露出马脚。
杨洋见阿明滚过来剁脚,并不闪避,直接一招“遇水架桥”,这是断流刀法中极少使用的一招险招,只见她舍了双脚不守,而是腰身一弯,把身子搭成一座拱桥从上往下而落,手中破武刀化为长剑,顺着藤盾边缘,从阿明肩上插落,竟是拼着废了双腿,也要把阿明从上直下捅个透明窟窿,以终身残疾换阿明的性命。原来她踢石也是诱敌之招,阿明一是没把破武刀极窄,可以当成长剑使用计算在内,二是没想到她一个如此娇美的女子会舍了双脚来拼个你死我活,他只道自家功夫讲究的是不择手段杀人,不知杨洋也是久经实战的杀手,生死格斗也是凶恶异常。
肖东山那日见杨洋一刀劈了翟彪,吃过一惊,今日见她这般野蛮,又大吃一惊,陡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有些陌生,除了她的美貌,自己还对她知之甚少。
阿明没想到杨洋拼命,不敢赌这一刀戳在肩上何处,急忙收手,但杨洋破武刀已戳到,阿明避无可避,把肩一缩,一刀正捅在后背上,众人惊呼一声,只道阿明就此毙命,哪知刀到背上一滑,并没有刺入阿明体内,反而杨洋的身子失去支撑,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杨洋的刀在地上一撑,整个人凭空飞起,在空中几个翻转,平稳落地,姿态极其优美。
阿明虽没被刀刺穿,却也被震得连滚几滚,才卸了力道。两人分开数丈,望着对方,都心有余悸。阿明短衫被刀划成两半,他索性脱了短衫,众人这才看到他的身上,贴身穿了一件藤甲背心,看来和他的藤盾是一个材质所制。
原来阿明也知道今天一战,实是平生最没有把握的一战,就把师父留下的藤甲背心穿上了。这藤甲的来历非比寻常,原是绝壁上的藤条,用特制的油、水,反复晒、浸,晒浸之时,“血乌鸦”杜如流用最上乘的内力,反复搓,捻,渐渐把手指粗的藤条捏成一根根发丝般细的丝线,每根丝线都蕴藏了血乌鸦的无上内力,柔如稠,韧如铁,刀剑莫能断,血乌鸦花了十多年心血,才制得一筐藤丝。他把这些细如发丝的藤丝依品质分成三份,最精密的部分织成一件背心,就是阿明现在所穿,真正刀枪不入,次等料纺成灯芯粗的藤条,编了个草帽模样的藤盾,就是阿明左手套的盾,还有大量的粗料就编成一根小手指粗的绳子,有数十丈长,号称“捆仙绳”。
刚才杨洋一刀从上往肩部刺下,背心虽护了胸前背后,背上只有两根带子,并未护全肉体,阿明不敢赌这一刀是不是刺在背心所护之处,只得收手缩肩让背部吃了一刀,破武刀虽是宝刀,也不能刺破藤甲背心。如若阿明敢赌,赌这一刀刺在肩上藤甲背心遮盖之处,那杨洋双脚已被斩断,若阿明赌输,则阿明已被捅穿。也是杨洋这一招“遇水架桥”来得古怪,这般把身子搭成拱桥,用刀直往下刺的怪招在临阵中实属罕见,所攻之处正好又是藤甲背心护的不全之出,如若是平常拼胸腹背一刀,杨洋早吃了大亏。
两人一分开,都已明白,各自心有余悸。余悸一过,两人的狠劲又都上来,阿明道:“来来来!再来大战三百回合!”于是两人又斗到一起。
雷声越来越大,天也暗了下来,眼看暴雨就要来了。
杨洋贴身和阿明斗了几合,知道贴身占不到便宜,又抽身就走,准备再跃上门前几块巨石,一借巨石的高度,拉开战场,发挥自己刀长的优势,二便于用脚蹬石,增加身法的轻灵。她身子腾空,脚还未落石上,心中大叫一声“不好!”
原是石上她的脚必落之处,正好有一坨屎!
阿明一声邪笑,揉身而上,随着杨洋跃起。杨洋刀比脚快,破武刀在石上一扇,把一坨屎扇得飞起,不偏不倚朝肖东山飞来,肖东山对杨洋毫无戒备,眼看要被这坨屎击中门面,洪离离斜刺里冲出,抱着肖东山在地上一滚,总算躲开。
洪离离抱了肖东山,脸红到耳根,大叫:“汪夫人,你搞什么鬼!”肖东山急忙从洪离离怀里滚出来,道:“不是故意的。”洪离离哼一声,道:“就你知道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