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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清寒暗暗穿庭而过,原本开遍了一片栅栏的蔷薇渐渐凋落,或红或粉的花朵已成了绿叶间的点缀。
绛树拂落飘到窗台上的几片泛黄的叶子,窗台上的瓷瓶中是几枝新开的白菊,带着清冷的香气。锦檀自前些日子拉着她去军营时起,算是招惹上了那位叫许嘉的亲兵。那人似乎很喜欢她,每日想尽办法地献殷勤,那花便是他去郊外采了送来的。比锦檀对待赵云似乎更要痴心的是,他已经遭了锦檀多次明白的拒绝却还是不见放弃。
虽然绛树觉得他还是很好的,然而这却是锦檀的一桩烦心事,她每次见了那花都要长吁短叹一番。“唉,这么长时间都没被将军注意到,倒招惹上了这一位……”她回头打断绛树正在酝酿的话,“你别再劝什么啦,你不是也有喜欢的人么,你应该懂得的。”然后痛下决心般地咬一咬牙,“我就要将军,我不要他!”
绛树想想只觉得哭笑不得,若不是她说留着那花作观赏,恐怕这些花也早被锦檀扔出去了。菊蕊金缕扶翠色,秋日微凉的风透过镂空的窗格子,卷进白菊的气息。窗下秋茶袅着温软细柔的香气,茶烟一缕缕盘旋着,画出曲曲折折的图样。房门忽然被推开,那茶烟便蓦的被惊乱了,绛树回过头,原来是锦檀带着一阵风莽莽撞撞地奔进来。
绛树还不及开口说什么,只见锦檀扑倒在床榻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绛树不明所以,忙过去陪着,问道:“这是怎么了?”锦檀哭了半晌,方抬起头抽抽嗒嗒地向绛树道:“将军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绛树微微一怔,不知转过一个什么念头,半刻方想起来问道:“怎么,你同他说了你喜欢他?是他告诉你的么?”锦檀委屈地摇着头,从袖子里取出一块丝帕递给绛树道:“这是我亲眼看见他不小心落在桌子上的,他一直随身带着这东西,明摆着是已经有了心上人,我哪里还那么不识趣去和他说什么呢!”
绛树接过那丝帕,只看了一眼,顷刻间就呆住了。那丝帕上一丛垂丝海棠,旁边几行字: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有那几行字在,她更加能清楚地知道,这不可能是巧合的雷同,那丝帕她再熟悉不过,分明就是在画舫上她给那人包扎伤口的那一块。
一时头脑中思绪纷乱,许多原本疑惑的事情仿佛突然明白了过来:原来那人是赵云,难怪她总觉得赵云的眼神那样熟悉,难怪那晚雨夜,他说她见过她的绣工;难怪说起那晚刘琦总是不对劲……然而同时又有更多的疑惑涌上心头:怎么会是赵云?为什么他和刘琦都默认了救她那人是刘琦?另外,他为何一直收着这丝帕,难道,难道真的像锦檀说的那样么……
锦檀只顾着自己伤心,哪里还能发现绛树的不对劲。她哭过一阵,仍是委屈地向绛树道:“等将军回来了,你去把这个还给他吧,我可不想再看见这个定情信物了。”绛树听她说“定情信物”这四个字,心中一惊。她细细看着手中丝帕,包扎过伤口原本该是有血迹,然而现在看来是仔细清洗过了的。赵云这样用心地留着这丝帕,甚至随身带着,除了他喜欢她,她的确想不出其他可以解释通的理由。
她似乎不得不去想该如何面对了,她一直以为自己爱上的就是那个画舫上救她的男子,于是她理所当然地默默爱慕着刘琦,可是如今,一切都不再那么简单了……手中那丝帕仿佛柔风一袭,吹的心湖涟漪四起。绛树尽力想冷静下来,她在想,她对刘琦,真的只有她认为的画舫相救的情意么?
想着画舫上那晚,心中莫名地一颤。可是赵云,尽管他很好,但他毕竟太遥远。她不曾意料到能与他有这样一段相遇,但她知道他的名字在史书中从未与绛树有过半点交集。既然知道自己终究与他无关,倒不如不要有开始,像这样相遇后错认了人然后错肩而过,免去一番无望的纠缠,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方法。至少他还有真心喜欢他的锦檀,她还有刘琦。
刘琦……她记着那晚的城郊亭榭,满池的嫩叶初举,她求刘琦带她离开凝香阁,他温然扶她起身,环佩声泠泠撞到心里去。她记着在府上被蔡夫人刁难时他急切的安慰,还有在府上一同品琴下棋,极为平静的一段时光。也许她对刘琦,也不止于最初那一份错认的心意了吧。也许对他的确已经不再抱有奢望,可他毕竟所剩时日并不多,能不能是长伴他身边的唯一一人又有什么要紧?绛树望向锦檀,隐隐有些愧疚,拍拍她道:“好吧,我去给他。别难过了,或许……或许你还是有机会的。”
绛树等到机会时正是午后,赵云在桌前凝神不知在看一卷什么。绛树如常将茶摆在他手边,看了看他的神色,犹豫片刻终究将那丝帕递到他面前,尽量平静着轻声道:“将军掉东西了吧。”
他微微抬起头,看见那丝帕时怔了一下,目光缓缓移到她身上,“那日公子托付,说是此事绝密。我也不愿让别人认出而给主公和公子带来什么麻烦,所以当日与公子说定,各自保密不让外人知晓,因此明知姑娘有误会还是不便说明身份。如今也本不该告诉你这些,可是……”赵云略停了一停,不知为何低头看了一眼手上书卷,而后抬起头从她手中接过那丝帕,话音里含着秋阳般柔和的暖意,一丝心底的期待,“我记得曾问过你,是否只因画舫之事而喜欢公子。那么如今,你是怎么想呢?”
他的眸子澄澈清寒如深泉,静静地对着她。绛树垂下头,盯着茶盏上的烟气袅袅,缓缓道:“将军随身带着这东西不合适,让人看见了也不好……”“我不是要问这个。”他微微皱眉,“我是说你如今的心意,你不是不明白。”
绛树沉默半晌,挣扎着微闭了眼轻咬下唇,屋子里一时静到了极处。不知过了多久,唯听见外头檐下铜铃被微风吹的清脆的“叮铃”一声响动,而后绛树的声音轻轻响起,其实带了一分自己亦未察觉的颤抖:“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君千金意,惭无倾城色(1)。将军的心意绛儿已经知道了,绛儿心中对将军一向尊崇,不想以卑微之身损将军清名,请将军原谅绛儿不能接受。”
她的声音本来清脆婉转,轻言低声更显得动人,可惜吐出的话却是带了清秋萧瑟的凉意,于是一切原本丰盈的期望都随之凋零了。“你想拒绝便拒绝就是,何必这样说自己。公子是刘荆州嫡长子,你喜欢他时都不曾会有那样的想法,倒在如今拿来做说辞。原来你这么喜欢他。”赵云淡淡一笑,那笑意却像竹叶尖上的水珠,冷落薄淡。他低头拿起手中竹简向她扬了一扬,“这是主公送来的信,他已经告诉公子你在这里,公子很在意你,为了你的安全让你暂时再留在这里,说过一段日子一定会接你回身边……”他站起身来背对着她,“终究公子也喜欢你,先恭喜姑娘了。”
说罢这一句,他便慢慢向外走去,绛树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刘琦会接她回去,他终究在意她,她似乎的确应该高兴,可是为何自己并没有多么欢喜呢?她眼下只想去拦住赵云告诉他方才那些话是真心的,并非只是托辞,她的崇敬与身份地位无关。可是她又如何去解释原因?况且即便她说清楚了,这解释于如今的状况又有什么作用呢?她只好默默看着赵云离开的背影,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透过窗格子铺在地上,拖长了他的影子,将那一分落寞也渲染得分明。心上某处似乎被一只手揪住了,她也分辨不清,这是激动么?还是……心疼呢?
(1)《碧玉歌》。碧玉,成语“小家碧玉”的主角,晋代汝南王司马义的妾。孙绰应司马义之请,作《碧玉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