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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雨倒是停了,兰清一定要拉着绛树出府散散心。街上很是热闹,兰清笑着向绛树道:“听琦哥哥说最近才收纳了一批流民,难得这城中似乎没有受什么影响呢。”绛树点头道:“是啊,清歌这些日子每天都出府,也不知去哪里,我原本还担心她的安全,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绛树转头同兰清说着话,不防被一个人一撞,兰清忙扶了她一把。那人撞过她也不停下,仍是步履匆匆地向前走。绛树随着看过去,原是个女子,装扮极为简单,并无什么饰物,像是哪个府上的丫鬟。她走出去没几步,便被旁边赶过来的几个青衣短褐的家丁模样的男子拉住了。
那女子挣扎几下,却被控制得更紧。此时旁边慢悠悠地走过来一个身着杏黄底团花锦衣的男子,一身横肉,带着得意之色打量着她:“怎么说你也是我家花了钱买来的,这样跑了算怎么回事,嗯?”那女子抽泣着道:“做奴婢自然无妨,什么脏活累活都可以,只是,我,我不愿做侍妾……”男子轻蔑地“哼”一声,“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回去再敢寻死觅活,就把你卖去教坊,看你还想怎样。”说着又吩咐那几个家丁:“带走吧。”女子哭喊着挣扎,却如何也脱不开那几个人。
兰清看着不忍,向着身边跟着的侍从使个眼色,侍从便上前拦住他们道:“慢着,这光天化日之下,哪有逼良为娼的道理。”那男子想来也是城中有些头脸的人物,识得来人是太守府的侍从,稍客气了些,语气却仍是理直气壮:“她是我买进府上的,我想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有什么不对?”
兰清皱皱眉,上前道:“这样吧,你买她用了多少钱,我们再从你手里买了她就是。”男子不屑地转头:“我只要人。”兰清微微一笑:“我们出两倍的价钱。”男子沉默一下,神色已有了几分犹疑。兰清淡淡道:“三倍。”那人似乎惋惜的模样叹了口气,“罢了,既然小姐一定要她,那在下只能割爱了。”兰清点一点头,身后的侍从拿出钱来递给那男子,他忙不迭地接过来,带着那一群家丁回去了。
看着那人走了,兰清回到绛树身旁,冷笑一声:“和这种人说话真是白费口舌。”那个女子上前拜倒,仍带着些哭腔:“多谢二位小姐相救。琇莹日后一定好好伺候小姐为报。”兰清扶她一把:“你叫琇莹?”
女子抬起头来,长相虽只是清秀,那泪眼盈盈的娇怯模样却也让人顿生怜意,“是。‘有匪君子,充耳琇莹’,就是那两个字。”兰清笑道:“原来还是读过诗书的,既通文墨,做粗活可实在委屈了,不如就跟着姐姐吧。”绛树听她念的那一句《淇奥》,正自出神,听见兰清唤她,便笑笑道:“好,多谢清儿了。”
正打算回府去,不远处一个府上的侍从神色匆忙地经过,兰清叫住他问道:“不是让你带人回去搬东西么,怎么这样回来了?”那侍从十分慌张的模样,环顾一下四周,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小姐,事情不好了,荆州那边……已经降了曹操了。回来时听说刘皇叔他们弃了新野往樊城方向去,如今也不知是什么情形,我正要回去告诉公子呢。”
“你说什么!”绛树惊问道。原来这一切来得这样快,当阳、长坂坡,那赵云他……她不由得身子一晃,原本抱着的一匹妆花缎掉落到地上。顾不得身后兰清的呼唤声,她转身便向府中跑去。
刘琦书房外头植着一丛一丛的蝴蝶兰,雨后清寒,花枝经风怯寒般颤颤袅袅。绛树才到门外,听得里头刘琦说着:“将军放心,将军可先带些人赶回去保护皇叔他们,我随后前去接应……”绛树悄悄向内望了一眼,眼前高大的身影一身鹦鹉绿的衣袍,正是关羽。
绛树正打算进去,想了想又停住了脚步:若此时进去说要跟着前去,自己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不说,恐怕刘琦也不会答应。若是要去,想来最好还是偷偷跟着关羽,然而那毕竟是战场,万一真的交战起来,自己又如何应对?而且如果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发展,她去了会不会反倒添了乱子弄出什么偏差,那样又如何是好……
正犹豫不决间,有军士脚步匆忙地走过来,绛树忙低下头退开几步。那军士才进了屋子,绛树便听见刘琦问:“怎样,有皇叔他们的消息了吗?”“没有。”那军士顿了顿,“派出的几趟去打探的人马都没有消息。”
绛树心中一沉,不自觉地扶住了廊柱,旁边一棵树的枝子斜着探进来,枝上雨珠还未干。待沾了半身冰凉潮湿,绛树方缓过神来,听闻房中刘琦也似乎有些焦急了:“事不宜迟,将军赶快带上一万兵马先行前往,我即刻去准备战船。”绛树定了定心神,也疾步往自己房间过去。她顾不上再多顾虑些什么,只是一心想见到他罢了,趁着还没有人注意她的行踪,绛树匆匆换上一身男装,牵了马出门。
绛树走的是一条小路,虽然并不近多少,但是领着兵马之人不易行,因此不容易被发现。天色仍是阴沉着,寒雾笼着远山,像是深浓的愁绪压在眉间。绛树顾不得稍停,只快马加鞭地往前赶。及至当阳,已经是黄昏时分,满眼是疲倦而狼狈的人群,昏暗下来的天色里混乱地夹杂着哭喊声,真正是哀鸿遍野。
绛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这情景叫她觉得压抑而慌张,可她还没有看见赵云,也没有看见她所见过的刘备军中的人,不知他们究竟是没到此处还是已经过了这里。绛树想了想,还是往逆着人群的方向过去了,朦胧暮色里扶老携幼的百姓,都是在烟尘中模糊涌动着的轮廓。心底的恐惧一分一分蔓延开,辨不清人,也看不明前路,这样几天压抑的日子过下来,他们可还好?
前头忽然一阵骚动,两个普通百姓模样打扮的人抱着包袱横冲直撞地跑过来,绛树赶过去恰拦到了他们面前。她犹豫一下,向他们问道:“出什么事了,你们可见到刘使君在哪里?”两人对望了一眼,看向她的神色便有些古怪,绛树忽然想到,百姓中或许也会混着细作或是趁火打劫的歹人之类,莫非是被自己遇上了……
她还未来得及细想,那两人不知从何处抽出了刀来,一个人砍向马,另一人便冲着她而来。绛树不觉惊呼一声,脑海中却只是一片茫然,几乎是本能地闭了眼睛。电光火石的一刹,只觉得有人一把抱住她,身子一轻,一阵寒意自头顶擦过,却并未觉得疼痛。有陌生的一声惨叫入耳,接着是身边人群慌乱的哭喊躲避之声。绛树睁开眼,见方才那两人一个倒在一旁,另一个还站着,惊恐的目光涣散,胸前赫然插着一杆银枪。
绛树惊魂未定,只盯着那两个人也顾不上移开目光。却见那枪被一把拔出,那人便也倒在了地上,却还睁着眼睛。血汩汩地顺着他衣裳纹理蜿蜒流下,在满地焦土上看不清了。自母亲离去这些年后,绛树第一次看着一个人死在面前,且死状更可怕得多。心头一阵紧似一阵,不觉微微发抖,然而有人从背后拥紧她,在她耳畔沉声道:“坐稳了。”
绛树怔了怔,方反应过来她是在另一匹马上,倚在谁的怀中。茫然地回过头去,见赵云在身后抱着她。她离他那样近,然而方才打斗中散落的发丝挡了些视线,她只看得清他面上还算是镇定,却也看不明白他眸子深处是什么情绪。可是一见到他,心中一直紧紧绷着的一根弦便松了些。眼下这样危机四伏的境况绛树倒不担心,她如今才明白,原来她是这样的牵挂和依赖他的。
绛树靠在他怀中,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怎么说,只是紧紧抓着他手臂,强忍着哽咽的冲动。赵云也没有同她说什么,调转了马头带着她往另一个方向去。直到一个稍稍僻静之处,他勒马停下,深吸了一口气,道:“姑娘为何会在这里?”绛树转过头对着他,尽力平定着道:“我见了关将军去江夏,听见你们的境况很是担心。所以过来看看……”她朝他宽慰一笑,“关将军和公子已经各自往这里来了,很快就会没事的。”
赵云听罢却并不见有什么轻松的神色,只是紧皱眉头望着她,轻斥道:“你太胡闹了,这样贸然跑来,当战场是儿戏么!像刚才那样,不光是敌军,哪怕一个作乱的百姓都能取了你性命,若是我没能及时赶到……”他突然不再说下去了,却仍牢牢看着她,眼神里藏了复杂的情绪将她紧紧包裹着。相识这么久以来,他对她一向是温和的,绛树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疾言厉色,一时无措,吞吞吐吐道:“我……我只是不放心你想来看看你怎么样,没有考虑太多。”赵云沉默了半晌,移开目光淡淡道:“那么,你现在见过我了,我什么事也没有,你可以走了吧。你在这里只会是个累赘,趁着现在回江夏的路还安全,赶快回去。”
“我不走!”绛树扬起头来:“你说我胡闹也好,嫌我累赘也罢,我就是不走。哪怕你叫人把我绑了送回去,我也定会再回来!”“你……”赵云瞪了她半晌,终究是妥协了,皱着眉叹了口气道:“若要留下,不许离开我视线之内。”绛树松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方才惊恐、欣喜的种种情绪转换得突然,此时方觉得无力。她向后靠在他怀中,轻声应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