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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南柚启程赶往衡州。
以她如今的修为,撕裂虚空的速度比云舟快了不少,日行万万里,几个时辰便能抵达衡州战场。
千丈高大的古城墙拔地而起,像巨龙一样将荒沙地硬生生斩开,这里的天穹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城墙以外是浓稠得像墨汁一样的黑,城墙内是平沙落日,霞红漫天,等太阳落下去,残红便渐渐的深了,带着血一样的色。
各族各界在这段时间赶来的领域境强者接近百位,还有神主麾下的远古军团,小小的城中,到处都是强大的息。
南柚改头换面,入城时经过了好几道关卡,令人心悸的神光从古城墙上悬着的一面铜镜中射出。南柚经过的时候,甚至有一种被人从里到外看穿的错觉。
小城中有酒楼和客栈,比起各界王城中的热闹繁华,这里处处都透着战争留下的清苦和沧夷。随着战争的再次开启,很祖祖辈辈居住在这里的普通人都搬走了,留下一座座空楼和铺面,神山的兵将将这里利用起来,酒楼重新挂起了灯笼,饭馆里有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南柚出示了从城门处领来证明身份的木牌,入了酒楼,房间不大,但很干净,被褥铺好了,屋里还有一张四四方方的桌,桌面上放着茶水和杯盏,除此之,便没什么了。
透过半开的小窗,往下看,是一列列身着铠甲的兵士,腰间刻着古老的图样,代表着神山,这是六界最顶尖的力量,专为抵御邪族而建。
正是因为他们在这里,所以六界各族尚有喘息的机会,不需倾巢而动。
当然,因为邪祖并未彻底苏醒。
古城的夜极冷,不是星界那种下雨又下雪能沁到骨里的湿冷,而是荒沙扑面,大风能将巨树连根拔起的大开大阖,南柚在房中坐了一阵,拿出了留音珠。
对面朱厌的声音有些讶异:“右右?”
“朱厌伯伯。”南柚笑着唤了他一声,对面那声你字才出口,一声炸响便在天穹中炸开,两颗留音珠里,都留着回声。
“你来衡州了?!”朱厌的声音不自觉重了起来,他像是想呵斥她胡来,又到底不放心,扯着声音喊:“你现在在哪,伯伯来找你。”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朱厌就到了。
他们在酒楼的后院里生了火,火花时不时啪嗒一声炸出火星来,南柚手里拿着一根枯树枝,时不时往火堆里拨弄几下,橘色的火影落在她眼前,而朱厌自从见到她,话语声就没停过。
“伯伯知道你修为不比从前,但这战场不是儿戏,说能全身而退就能全身而退,不是修为高就能自保得了的,你别闹,快回去。”朱厌看着她笑吟吟的样子,急得上火。
南柚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古城,慢吞吞地道:“伯伯,我可没意气用事。”
“我的修为增长速度太快,境界并不稳固,战场无疑是最好的能磨砺人的地方。”她垂着眼笑了一下:“从来君王都需荣耀加身,我想坐稳星主之位,可不就得来拼一拼?”
话说到这里,朱厌知劝说无用,重重叹了一口气之后,又细细跟她说起了古城中的事:“我们听神山的命令,大概是要入邪族的古城黑石城,邪祖就被封印在那里。”他手指点了点西边的方向,示意她去看,“但光是黑石城里护卫邪祖的邪族,就有大概十万,更别提还有邪主的亲卫队,那也是从远古、甚至洪荒时培养起来的力量。”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你听伯父的话,快回去吧,你还小,整个古城里,你瞅瞅,哪有似你一样年龄的人来参战的?”
“伯伯还别说,从来少年英雄热血,若是他们到了领域境,不说别人了,就穆祀、流熙、流钰等人,他们肯定会来。”她话音落下,就见院里屋顶的瓦片上,安安静静站着一位赤足的美人,珠环玉脆,明艳动人,她的身边,男子轻裘缓带,风流倜傥。
南柚眼皮抬了抬,笑吟吟地看了朱厌一眼,那意思分明是说:瞧,我说得准吧。
朱厌又开始摇头,嘴里念着:“你们这帮年轻人,尽瞎来。”
穆祀一步踏出,行至南柚身侧,看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火堆,自己从旁边搬来两张椅,琴月坐在一边,他则挨南柚近些。
“到领域境了?”南柚应着他的息,问。
“才到没久。”穆祀手里拿着一柄收拢的扇,现下,不轻不重地用扇骨敲了敲她的手背,道:“这是你二哥哥交代我的,他看了你留下的那封信,差点没被你死。”
听到这里,南柚难免有些心虚,她捏了捏鼻骨,又看了眼在火光下显得分温柔明艳的琴月,转向穆祀:“琴姑娘未到领域界,你带她来也太危险了。”
南柚虽这样说,但还是飞快地朝他眨了下眼,再配合此情此景,里面揶揄的意味,穆祀就是闭着眼,能分辨出来。
琴月自幼内向,此刻有些含蓄地笑,声音软而轻:“是家父令我带着族中的一批符篆傀儡赶来,为城中将士添置上,在战场上,能阻挡些攻击。”
她看了眼穆祀,眼中亮亮的,“殿下突然决定要来,我们便正好结伴同行。”
圆月空悬,风却极大,琴月和朱厌回酒楼里修炼歇息,南柚和穆祀就坐在院里,对着一盆火,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枯树枝,有一声没一声地说话,声音落得低低的,絮语一样。
岁月更迭,屡变星霜,他们一闭眼,脑海中仍是幼时打闹的光景,可现在,一个是星主,一个则是大权在握的太子,鲜少有这样令人温澜潮生的瞬间了。
“琴家的姑娘喜欢你呢。”南柚眼皮往上抬了抬,道:“从小一颗心落你身上的,你不喜欢就说清楚,喜欢就娶回去,总不远不近,虚虚欺负人家做什么。”
穆祀心头一堵,微微直起脊背,往椅背上一靠,“我何时欺负她了,再者说,你怎知我未同她说清楚?”
南柚:“我随口一说罢了,你不要这么大声,吵得我脑袋疼啊。”
她顿了一下,去拨弄火堆,同时开始讲道理:“你说你这个人奇不奇怪,从小到大,对别的女孩都是百般维护,千般君,独独对我,三言两语不合就得吵一架。”
穆祀简直要被她的说辞得笑出声来。
“小时候,你给我和琴月两人带礼物,是不是每回都是她在前头,我排后头?”她小小的脸上,就差没写上“我没冤枉你吧”几个字样。
穆祀摁了摁眉心,道:“哪次你的东西不比她的贵重?”
最后给她,不过是想多跟她拌几句嘴,看她被得哇哇乱叫的样子。她回回生,他回回去哄。
“我还记得,当时我去天宫,和高家的三姑娘住在一处,我们两个梳妆,你总要来扯一扯我的头发,结果我好几回都顶着比高三姑娘丑的髻去见你母后。”
“还有啊。”南柚回眸,看着他笑了笑,“我和清漾之间,你总说我欺负她。”
周围星火点点,明灯千盏,穆祀与她对视,两个人的眼中都带着点沉重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个想着推心置腹,一个想着点到为止。
眼前的火堆又啪的一声炸开一蓬火星,穆祀侧首,突然哑哑地笑了一声,问:“想同我说什么?”
“明日天一亮,你带着琴月回去吧。”南柚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道:“我随他而来,是生是死,都认了。”
“你是神山为六界留下的薪火,以你的天赋,死在战场上,太可惜了。”
“你向来理智,不要为了我,做这种不理智的决定。”
穆祀眼里的光,像一捧余烬,渐渐的黯下去,就连嘴角的笑着的弧度,都是苦涩的,良久,他轻声道:“就只准你随他来,不准我随你去?”
两人坐得很近,人明明就在眼前,穆祀却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条跨不过的长街,淌不过的江河。
“右右。”穆祀突然喊了她一声,他是笑着说的:“我好难过啊。”
南柚一看他那浅弯眉目的样子,跟着笑:“受到你的难过了。”
“不信?”男子挑眉。
南柚还未点头,他就牵住了她的手,他低下了头,在这样空旷的夜色中,引着她的手指,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南柚的手指尖被火暖得热乎乎的,触上一点湿润,便蓦的愣住了。
“上去吧,时辰不早了。”没过久,穆祀便松开了她,他推了她一下,声音仿佛依旧带着笑意似的:“快些上去,不然我后悔了。”
南柚走到一半,脚步才停,他又道:“别回头。”
于是,南柚一路没有回头。
她才上楼,隔壁另一扇房门就悄无声息打开了,琴月蹙着眉,提着裙摆跑下去。
燃尽的火盆旁,白衣男子仰头,看天上的星辰,背影萧条。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面色如常地问她:“怎么还不歇息?”
“殿下。”琴月行至他身侧,更了一声。
“月月。”他从未如此温柔地唤过她,话语却像是扎人的刀,“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去。”
“那殿下呢?”琴月仰着头,近乎有些固执地问。
“你是正儿八经的族贵女,成天跟着我转,对你的名声不好。”
琴月捏了捏裙边,又悄悄地松开,一双眼睛亮亮的,“我不怕。”
穆祀轻轻抚了抚她的顶,道:“傻姑娘,你还小,正是最好的年华,不要用这样的美好,去等一个不会回心转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