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画鼓三声舞柘枝

小熊猫气盖世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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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马周毕竟对这一带地形不熟悉,虽然一心想往人多热闹处跑,但绕来绕去的却怎么也绕不回大街上,被几个彪形大汉撵着跑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即便再身轻如燕也有点飞不动了。

    眼看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近就要被追上了,前面突然出现一栋亮着灯火的建筑,隐约还有人声喧嚣,马周顿时大喜,提着一口气狂奔几步,到得院墙前却一下没看见大门在哪儿。

    “爬墙爬墙吧大哥!”泠风扭头只见大汉们已经迅速逼近,急得直拍马周的肩。

    马周一咬牙,也顾不得什么士子的体面了,把泠风往墙上一挂,泠风趴住,马周又一推,泠风就上去了,随即马周一跳“蹭”地一下也趴住了墙头,腿上略一用力便翻了上去,待他跳下,泠风往下一跳便被他接在了怀里,二人刚翻过墙来,就听墙外数声叫骂,二人不由一阵后怕。

    此刻倒不必担心他们追着进来,无人也就罢了,有人的地方他们怎么也不敢明火执仗进来杀人,泠风舌头有点打结道:“大哥,他们抓不到我们,估计会跑。”

    马周喘了两口气,道:“不错,先找这家的主人说一下情况,赶紧报官。”

    二人抬眼望四周望去,却见数栋独立的小楼,传来阵阵歌吹舞乐,隐约还夹杂着欢笑之声。二人此刻精神太处于紧张状态未恢复过来,因此一时竟都没反应过来身处何地,马周拉起泠风便向一栋小楼走去,抬手敲门:“主人可在?”

    乐声顿止,随即“吱呀”一声房门打开,马周与泠风抬眼望去,只见门后一个罗裳半解云鬓半斜酥胸半露眼波半横的娇媚女子,正半是诧异半是妖娆地望过来,马周张了张嘴,傻了。

    泠风也傻了,我去,这这这这这这不是那传说中的……青楼么?!

    那娇媚女子倒是落落大方,眼眸风情万种地在马周身上飘了几飘,娇声道:“郎君,奴家今夜有人了,明晚郎君再来,奴家定静候郎君爱怜。”

    泠风顿时抖了两抖,这位娘子,你见过有人带着小孩来逛窑子的么,请不要无视我的存在……

    马周终于结结巴巴地开口了:“我,那个,我不是……”可怜他一下子急出一脑门的汗。

    “这位娘子,我等在路上遇见有歹人诱拐幼童,跟踪至其巢穴却被歹人发现,一路追杀我等至此,我等翻墙逃进此间,歹人现还在墙外,还请娘子速速设法报与官府,迟恐歹人逃脱,幼童蒙难!”泠风实在看不下去了,挤到马周身前大声道,心中不禁暗笑,马周以文采口才和急智机敏著称于世,怎么一见美女就犯结巴?

    那女子顿时一惊,脸上的媚态也收了起来,望着泠风一时也口吃了起来:“你,你所说可是真的?你,你是何人……”

    正说话间,女子背后又走出一个人来,马周一愣,道:“是你?”

    泠风也是愣愣地看着那人,吐出一句:“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那人听见泠风的话,嘴角顿时弯了一弯,低头对泠风微笑道:“小弟弟,咱们很有缘啊。”

    没错,自穿了之后我跟帅哥就万分有缘,走到哪儿遇到哪儿,不对,这位不能叫帅哥,这是美人,美人啊,还是祸国殃民那种级别的……

    祸国殃民的美人又抬头对马周道:“我去看看,君少候。”说罢走到墙边,也没见什么动作,人便飞过了墙去。

    高手!泠风在心中为美人又加了一个身份。她顿时想起唐传奇里那些飞檐走壁御剑飞空的侠客,想到了聂隐娘,想到了红线,想到了韦行规,想到了飞飞,越想越是心潮澎湃,是啊,现在是在唐朝啊,有着唐传奇的唐朝,有着酉阳杂俎的唐朝,天马行空包罗万象的唐朝,华丽瑰美与诡异隐秘并存的唐朝,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唐朝……

    她正满脑子胡思乱想着,忽听那位女子道:“郎君请先进屋中,吃杯茶水歇息片刻。”

    马周本想婉谢,但一想泠风刚才一番折腾也需要休息休息,他本也不是太过拘泥之人,当下便拱手谢道:“多谢娘子。”

    三人进屋坐下,泠风见屋中摆着一盘残局,似是方才有人在此对弈,不由暗自奇怪。那女子则十分好奇泠风所说之事,便细细询问起来,一边为二人煎茶。马周此时已经恢复了状态,对答如流,泠风则抱着那杯散发着葱姜和桂皮味的糊糊欲哭无泪,想不到我在唐朝的第一杯茶居然跟酸辣粉一个味道,又辛又辣又甜又咸……尼玛老子的明前龙井啊!

    继水稻之后,泠风又在茶叶下面重重画了三道杠。龙井毛峰竹叶青,猴魁瓜片碧螺春,亲们,等着我!当然,凭她的能耐不可能开发出这些名茶,但别的不敢说,从小看茶农们炒龙井,她还是很有自信把绿茶的制作工艺在这年代发扬光大的,她相信,一通百通,一旦人们接受了绿茶的口味,就会自发地去探索和挖掘各种品种。

    无奈此时她实在口渴,不管有多不甘心她还是捏着鼻子屏着呼吸慢慢地开始喝茶,边喝边自我麻痹:这货不是茶这货不是茶这货不是茶你吃的是酸辣粉……

    等她抑制着吐血的冲动终于把茶喝完了,门外传来了响动,祸国殃民的美人高手回来了,还好没带回来泠风设想中的首级啥的,泠风不由暗暗呼了口气,却听美人道:“我跟着那几个人回了他们的老巢,确实见到屋中关着五六个孩童,我将他们制服留在原地,将孩童放在附近观灯回来的人家里,给刺史府送了信,应该很快就会有人过去。”

    美人轻描淡写地说完,便坐下来开始吃茶。马周大为感佩,知道确实是遇上游侠了,忙拱手道:“足下高义!某马周,字宾王,还未请教足下高名上姓?”

    美人淡淡一笑,回礼道:“木子诠,宾王兄文弱书生且能路见不平挺身而出,子诠举手之劳,何敢言义?”

    马周见这木子诠虽身为游侠,却言谈温雅气质清华全无一丝粗豪之气,不由十分喜爱,顿生结交之心,便道:“周虽与木兄萍水相逢,却甚感木兄侠义,若木兄不弃,可愿交马周一个朋友?”

    木子诠对面前这一大一小也是颇有几分好奇几分敬意,当下便举起茶杯道:“敢不从命!子诠便以茶代酒,敬宾王兄!”说着看了看泠风,又道:“还有小兄弟。”

    泠风立刻屁颠颠地灌了一大口酸辣糊糊下去。却听旁边那女子拍手咯咯笑道:“二位郎君皆非常人,连这位小郎君都如此出众,奴家今日真是三生有幸,得遇檀郎,又见义士,奴家愿献舞乐于前,为诸君助兴!”言罢便起身行礼,出了门去。

    马周不由道:“这位娘子虽在娼门,却豪爽率真,颇有侠骨柔肠啊!”

    木子诠笑道:“娼门多有奇女子,才情胜于寻常女子者多矣,子诠素爱之。”

    马周笑道:“风流浪荡,游侠本色,子诠真性情也!”

    泠风暗自撇了撇嘴,男人就是男人,说起风流快活,就一脸眉飞色舞。

    不多时那女子回转来,已换了束腰长裙,外罩绣罗宽袍,头戴珠帽,足踏锦靴,眉间还点着花钿,越发显得身形窈窕,娇媚中更添几分飒爽风姿。同时进来的还有数位乐伎,有几人便坐到他们三人身边,不时软语温存,殷勤劝酒,其余人各执管弦。

    只听三声手鼓响,那女子翩然起舞,舞姿时而健捷明快时而婀娜婉转,纤腰回旋婉转仿若无骨,轻舞回旋之时帽中的金铃还叮然有声,合着乐声鼓声,十分的荡气回肠,一时间屋内衣袂翩飞脂香暗浮,让人直有目不暇接之感,更兼那舞姬眼波流转极尽灵动,人人仿佛都觉得她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自己。

    泠风看得都呆了,我去这不是新疆舞么!看这姑娘跳得这水平,起码国家一级舞蹈演员啊!这随便在妓馆中找个小娘子就有这等素质,我去,果然中国的音乐舞蹈就是靠青楼才俊们代代传下来的啊!

    她感慨万千,忙问身边侍酒的乐伎:“姐姐,这舞可真好看,叫什么?”她年纪小,马周本不让她饮酒,但泠风看这酒不过就是米酒,便好歹磨了一碗尝尝味道。

    那乐伎本就对这可爱的小郎君十分喜爱,听他叫自己姐姐更是欢喜,笑着道:“此舞名‘柘枝’,乃是从胡地传来的。”

    旁边马周闻言,赞道:“原来这就是柘枝舞,久闻其名,刚健婀娜兼而有之,今日幸得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木子诠亦笑道:“宾王兄翻墙翻得巧,方圆十数州若说这柘枝舞,妙儿称第二那便无人敢称第一。”

    那叫妙儿的舞姬闻言,柔情脉脉的眼波顿时便朝木子诠含羞带嗔地荡了过来,马周纵然只是在旁边看得,一时间也觉面上有些发红。木子诠却举起酒杯笑吟吟地朝妙儿虚敬了一杯,随即一饮而尽,神态极是潇洒,实实是一个风流倜傥美少年,那妙儿轻轻一笑,腰肢一转,脚下节拍更快,舞裙飞动似乎连身形都要看不见了。

    泠风看着这歌舞画堂,罗裙粉香,风流舞姬,英俊侠少,只觉一切都美得太不真实,绚烂得如梦似幻。画楼听雨何愁眠,鲜衣怒马正少年,泠风觉得这米酒也有了些醉意,又或者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她只觉一股少年的热血和意气似乎也随着酒意涌上心头。

    仗剑天下的梦啊,永远不死。

    她突然放声吟道:“挟弹飞鹰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桥西。俱邀侠客芙蓉剑,共宿娼家桃李蹊。娼家日暮紫罗裙,画鼓三声舞柘枝。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比翼栖。”

    吟罢,她哈哈一笑,身子一斜,就倒在了身边乐伎的怀里,真醉了过去。

    马周和木子诠俱是一愣,面面相觑,马周虽不是第一次听泠风作诗,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小小年纪连香艳之诗也作得如此拿手,简直有如情场老手,娼家常客,他顿时有些无语。

    木子诠更是错愕,探丸借客原是汉时长安专为人报仇杀人的游侠少年,行动前以探得不同颜色的丸来决定所司任务,挟弹飞鹰自然也是指游侠儿,自然便是自己,这后面所说,可不正是此夜情景?这孩童竟能出口成诗?还如此之……香艳……他一时也无语。

    旁边那些乐伎可不作此想,她们纷纷吟着“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比翼栖”,美目中流光四射,顾盼生辉,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这春宵虽好,红烛易少,歌舞虽妙,红颜易老,身在娼门,她们所想的不正是一个能够比翼白头的好郎君么?可是良人却又在何处?

    妙儿正巧舞毕,听得泠风作诗,不由也是心思一乱,她望着坐上那个眉目如画的男子,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悲苦,欢喜的是沦落风尘却能遇见这样神仙般的人物,虽只此一夜尽欢,这一生也不枉了,悲苦的是这样的人毕竟如那水中明月,山外清风,纵然望断肝肠,他也不会为自己羁留。

    但她毕竟不是寻常女子,心下虽纷繁杂乱,面上却犹自浅笑,娇声道:“好一个聪明俊朗的小郎君,长大必然也是风流才子,还不知要祸害多少小娘子。这诗作得甚好,若不是醉了,奴家定然还要敬他三爵!”又斟了一杯酒递到木子诠面前,柔柔一笑道:“木郎,奴家就借小郎君的诗敬你一爵,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比翼栖!”

    木子诠轻轻一笑,接过酒杯,妙儿也取过一杯酒,俩人相视一笑,各自饮尽了杯中酒。那边也自有乐伎向马周频频敬酒,马周虽善饮,但一来前面一路狂奔又是紧张万分难免口干舌燥,刚进屋时便已是一通牛饮,二来的确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美人奉酒,软玉温香,便是只有三分酒意也有了七分醉意,此时也是颇有醉态。妙儿起身将泠风抱到旁边一屋榻上,盖好被褥,出来见马周已快坐立不住,笑道:“郎君醉了,姐妹还不将郎君扶下歇息。”

    几个乐伎互相看了看,嬉笑了几声,便一起将马周扶了起来,马周虽欲推辞,奈何头晕目眩,心思昏沉,手脚也使不上半分力气,只好由着几位女子将自己扶进了卧室。

    人纷纷散去,屋中只剩妙儿与木子诠,妙儿在木子诠身畔坐下,半倚在他身上,吐气如兰的娇声道:“木郎,春宵苦短,可莫要辜负了……”

    木子诠反手将她揽在怀里,只觉得她的身躯娇柔绵软地似要化成水一般,他的手抚过那如玉的面颊,又轻轻滑过那娇妍的红唇,感到指下的温热柔嫩,他的眼中也漾出一片温柔的怜爱,随即便俯身吻了上去,妙儿睫毛轻轻一颤,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