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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大一个帝国,转眼间就烟消云散了,真令人惋惜呀!”
泠风一愣,循声望去,却见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年,年岁虽然不大却已是眉目俊挺英气勃发。泠风摇摇头道:“没什么好惋惜的,一个建立在血腥杀戮、武力征服、奴役压迫上的国家,即使它的疆域再辽阔,兵马再强盛,也绝不会长久,就像一壶煮开的水,越是沸腾,越是叫嚣,干得越快。”
那少年也愣了愣,望着泠风一时间似乎有些茫然。众人这时都醒过神来,李靖感慨道:“泠风所说,令老夫大开眼界,不想你小小年纪,竟如此博闻强识,见识深远!”
泠风老脸红了红,忙摆了摆手,她最受不了这种赞扬了,不知为啥每次都给她一种弄虚作假伪造学历的感觉……
李靖见这孩子见闻既广见识亦不凡,却仍谦恭有礼甚至颇有腼腆之意,倒确实与马周十分相似,不由又是赞叹又是喜欢,又看了看地上那张地图,心中一时思绪万千,中华之外,还有如此大的一片疆土,不知我有生之年是否有机会一见?他心中一动,对泠风道:“孩子,你这地图,可否给伯伯再画一份?”
泠风忙点头道:“举手之劳,伯伯给我纸笔,我这就画。”
李靖大喜,忙领着泠风并众人往书房行去,路上泠风才知道,那位少年是李靖的孙子李伯瑶,比现在的自己大四岁。泠风囧囧地看着少年李伯瑶围着年轻貌美的张出尘一口一个“奶奶”,觉得世界观都要崩塌了啊……
李伯瑶是个实诚孩子,他瞪大了眼睛盯着泠风道:“你叫我爷爷伯伯,那我不是得叫你叔叔?你又叫我奶奶姐姐,那我岂不是得叫你舅爷?”
泠风咽了口口水,挤出一个笑容:“不用了……咱们各叫各的……伯瑶兄。”
李伯瑶顿时乐了,觉得自己辈分还挺高,看着泠风笑道:“你这小孩真好玩!”
泠风嘴角抽了抽,心中哀叹了一声。
画好了地图,李靖与众人又是一番感慨,说谁又能想到,汉朝击败了匈奴,匈奴西迁竟搅得一路天翻地覆,国家部族混战不休,竟改变了如此大一片土地上的种族与政治格局。
李靖长叹一声道:“北方胡族一直是我中华大患,若不是汉朝最终击败了匈奴,只怕被搅得天翻地覆的就是我华夏大地了,只不过……”
“只不过,一直到汉末都没能踏入中原之地的北方胡族,却终于在西晋内乱时寻到了机会,长驱中原,饮马黄河,中国,还是天翻地覆了。”马周声音十分低沉,目光中满是沉痛。
李靖闻言先是喟然一声长叹,又愤然道:“北方胡族换了一拨又一拨,却无不对我中华垂涎三尺,我大唐前有太上皇对突厥称臣纳贡十二年之耻,后有陛下被逼渭水订盟之辱,君忧臣辱,君辱臣死,此次出战我大唐将士定要扫平突厥扬我国威!不灭突厥,我李靖誓不还家!”
泠风望着这位须发已有些发白全身却散发着刚猛无匹一往无前气势的将军,缓缓地站了起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开口唱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渭水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李靖也缓缓站了起来,眼中闪烁着一片晶光,喉头也上下滚动着,这支歌像利箭一般射入了他的心,痛,他感受到了作为一个将军刻骨铭心的痛,那样一种壮怀激烈,便是仰天长啸也不能抒发万一。可这痛又如此快意,如此豪迈,让他恨不能立刻提长刀,驾长车,餐胡肉,饮胡血,逐胡万里外,绝胡阴山侧!
“孩子,你,真是老夫平生知己啊!”李靖望着泠风,平静了许久,才缓缓开了口。
泠风暗叫一声惭愧,李靖将军,你的知己是五百年后精忠报国的岳飞啊……
岳武穆,你生逢其时,却不得明主啊!你这阙血泪忠魂铸就的词,千秋万古,凡是我中华的将军都会懂。这驱除胡虏强我中华的愿望,就让大唐提前实现吧!
在场众人屏息良久,此时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最近起源于长安酒肆的那些辩论,李靖亦然,本来他并不信那些所谓酒肆中的言论真的出自一个小儿之口,此时他却是明白,只怕那位小儿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位奇异的孩子。
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幸好此子是我大唐之人,若是生在胡族,必是我大唐之祸啊!想着,他又是感慨又是欣慰地深深望了泠风一眼。
此时泠风也在望着李靖,她心中一直有个想法,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合适的机会说出来。
李靖看见她的眼神,心中不觉一动,便让众人都散去了,又让夫人备了茶,请马周与泠风坐下,这才笑着对泠风道:“孩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伯伯说?”
泠风想了想,又望了望马周,终于开口道:“李伯伯,你是不是写了不少兵书?”
李靖笑着点点头道:“不错,怎么,你想学兵法当将军么?”
泠风一囧,忙道:“我的资质,恐怕当不了将军……那个李伯伯,你的弟子是不是匡道府折冲校尉苏烈苏定方啊?”
李靖略微一愣,不知道泠风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自己的徒弟苏定方来。
泠风接着道:“兵书虽然可以印无数册,但没有师父指点有多少人能靠自学成为优秀的将军呢?李伯伯,你为什么不多收几个徒弟呢?”
李靖顿时哑然失笑,道:“孩子,这传授兵法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学习之人要有足够的资质,其次不能纸上谈兵,要有行军作战演练的机会,其三伯伯也精力有限,带不过来许多徒弟啊。就算伯伯想多收几个徒弟,可是上哪儿找这么多合适的人,又怎么给他们实践的机会呢?”
泠风笑笑道:“伯伯,军中一定有很多资质合适的人选吧?可不可以把他们都挑选出来,集中起来,再由伯伯和其他几位将军一起为他们授课,传授各种兵法战策,武艺阵法?我听说伯伯的枪法可是天下第一,其他几位将军们也各有绝招,若是这些精湛的武艺能流传开去,让更多的大唐将士学习,就算学不成将军们的身手,哪怕只学得几分也足以增强不少战力。”
李靖愣了愣,心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忙道:“孩子,你是说,军事兵法也像国子监那样开馆传授?这,历来并无此例啊……何况大唐将士数十万,怎么从中挑选呢?”
泠风道:“无此先例,我觉得原因正如伯伯所说。‘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故兵法并不像经书一样,识文断字就能学,就算学了也可能如赵括一样纸上谈兵一战败国。同样的,能够传授兵法的老师就更少了。但是,这并不说明军事兵法不可以开馆传授,尤其是现在,大唐刚刚开国,猛将如云,这么好的师资力量要是浪费了岂不可惜?”
“至于学生人选,可以有两种挑选方式,一种是常规式,一种是选拔式。我大唐沿用的是隋朝的府兵制,现在全国上下有三百五十三个统军府,等于有七百余名统军与别将。”
“若遇大战,需要全府出动,统军就要领兵,若不是全府征调也要别将领兵,虽然战时各府各团府兵都可能打乱编制编入到其它各府甚至各道,但无论如何具体执行作战任务的还是各个作战单位,统率这些作战单位的还是这些统军别将。那么至少统军与别将需要具备相当的军事技战术吧?”
“除了统军、别将,其下的校尉、旅帅,择其优者也可入学授课。不过这样一来,人数未免太多,关中地区有统军府二百六十一个,精兵二十六万,乃是我军的主力所在,那么便可从关中这五百余名统军别将中先行选拔加以培训。”
“不过,从便于指挥和作战效率上来讲,最好还是不要打乱编制啊……”泠风有点郁闷的加了一句,这坑爹的府兵制,就为了防止地方拥兵自重,效率极其低下,结果事实证明,拥兵自重这种事情光靠兵制是根本防不住的,而且还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话李靖自然是再赞成不过,不过身为统兵的将军他更不好多说什么,这是敏感话题啊……
泠风郁闷了一下又继续道:“第二种选拔式,就是在各府的府兵中选拔头脑聪敏者、身形健捷者、弓马娴熟者、善识地理者、有一技之长者等,按各自的才能禀赋教授技艺,尤其是已历经战争考验经验丰富的老兵再经培训,在以后的战事中足以独当一面。”
李靖看着泠风笑了:“孩子,你这可不是为了光培养将军啊,而是要全面提高大唐的将士素质啊!”
泠风点点头:“没错,将军再厉害,仗还是要靠士兵去打,士兵素质好,同样的谋略却会有不同的效果,达成同样的效果也会有不同的伤亡。士兵的素质要靠平时的训练,但是战时却要靠这些军官来发挥出他们最强的战力。”
“所以,军校中不但应该分专业,还要等级别。专业自不必说,弓术、骑术、武艺、行军、布阵、安营、斥候、用间、兵法、韬略、军法、将术、天文、地理、步战、水战、骑兵战……各位将军浑身所学尽可倾囊相授。”
“而级别,自然是按学生本身程度不同加以分级,同时各个学生也需按各自所长及担任的职务选定所学课目,所以毕业时间也会有所差别。如果伯伯要培养自己的接班人这样的帅才,那当然要学的就多了,耗时也长,如果只是培训已经具备一定能力的老兵,则可能几个月就可以了。”
泠风突然笑了笑,道:“以后凡是将军不带兵了都可以进军校择自己所长教授弟子嘛,一来找点事做免得无聊;二来整天闲得慌让天子看了也不踏实;第三则可以文武并重,不致因太平年代缺乏战事而使军事懈怠,缺乏将才;第四,军校中同样要教授文化,为天下有志从军保家卫国的男儿提供一个机会,免得所有读书人都跑去当官,文官又看不起没有文化的武人,以此为基础甚至可以开设武举,在天下范围内广选将才。”
李靖目光深沉地望着泠风,嘴边却带着笑意道:“可是,这样一来,后继之将也都出自授课之将门下,容易结成党派,这却是为君者的大忌,也是国家安定的大忌,又要如何避免呢?”
泠风心中一笑,来了!李药师不愧是李药师,目光长远,思虑周全!面上也是十分严肃道:“伯伯所说,乃是非常关键之处,这正是我要重点强调的,历来皇帝所忌讳的,无非是怕将军在军中威信太高,将士眼中只有将军而无皇帝,自古以来许多名将因此死于非命,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实在是非常令人痛心的一件事!”
“但其实除了控制将军们,更好的办法是控制源头——士兵们。将军拥兵自重甚至谋反,跟随他的士兵所为无非三种,一种是单纯为义气,一种是图一个富贵前程,还有则是被逼随波逐流。可是如果这些士兵都意志坚定,心有大义,富贵不淫,威武不屈,即便这将军再有威信,他们还会跟随他犯上作乱么?”
“因此,军校中除了专业课,还当开设一门思想教育课。无论任何专业任何级别,这门课目都是必修,课目内容可以有以下几个方面:其一讲述中华历史,知道自己的根才能让人不忘本;其二宣传名将事迹,尤其那些抵御外族入侵的将军,如李牧蒙恬卫青李广班超霍去病等等,激励将士们以他们为楷模,以外战为荣,以内战为耻。”
“其三树立爱国爱民之心。这点至关重要,要让每个将士明白有国才有家,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要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地种下一个信念:维护国家的统一稳定是他们最重要的职责,一切企图侵略、分裂、祸乱国家之人都是他们的敌人,人人得而诛之!”
“只要这样的信念深入每个将士心中,还有谁能利用这样的将士作乱?即便一时能够蒙蔽他们,但只要他们发现真相,作乱者必将反受灭顶之灾,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
“信念对将士们起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有了信念,即便羸弱者也能组成一支铁血之师,而军人的最高信念,莫过于保家卫国!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李靖心中巨浪滔天,军中训练,历来只有搏杀技击,从来没人想过把思想教育列为必要课目,可是细细想想,军心即人心,人心若有坚如磐石的信念,还有何人能妄自驱动?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泠风,目中有些笑意:“看来府兵平日训练,也得加上这个项目了。”
泠风笑道:“不错,统军和别将们在军校毕业后便可担当此任了。”
李靖终于哈哈大笑了起来,只觉心中豪情顿生,十分畅快,若真能办成军校,将自己的兵法枪术传下去,为大唐多培养几个优秀的将军,那自己这一生,就真的再无所憾了!
马周在一旁一直未发一言,不是他对此事没有看法,只是他身为在职官员,又非军职,与将军私下商议军中之事,便是极为不妥,若是被御史查知定要弹劾,而他自己却又正是御史,更不可明知故犯。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泠风说话之前看他的那几眼,显然也是在犹豫,可是也不好刻意瞒着他这个御史。因此他便只好在旁边默默地当背景,同时充当留声机的功能,这些谈话,他可是都要上报给陛下的。当然,最好是和李将军一起去。
泠风与李靖说了半天话,俩人都一眼都没看马周,权当他是空气一般自顾自侃侃而谈,自然也是为了这个原因,这时谈得告一段落,泠风便向马周看来,冲他做了个鬼脸,做到一半表情却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