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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構眼看着他出府,对杜荷低声道:“都记住了么?”
杜荷点点头道:“放心吧大哥,我一定不会让孙医师发现的!”
杜構点点头,杜荷便带着一个家丁闪身出了府,小心翼翼地跟在了孙思邈身后,他年纪幼小,本来就不引人注意。而孙思邈思绪纷杂,一时不免失神,对身后的尾巴竟毫无所觉。
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见孙思邈进了一个宅子,杜荷忙让家丁把地址仔细记牢,那家丁也是杜構特意挑选的机灵人,又找左近的百姓打听了一下,才跑过来对杜荷道:“小郎君,这是太史令李淳风的宅子。”
“哦,知道了。”杜荷毕竟是个小孩,太史令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五品朝官,并不如何在意,倘若来的是杜構,估计已经顿足大呼“原来是他!”了。
他又绕着李淳风的宅子转了一圈,想着有没有法子溜进去看看,走到屋后,果然被他发现一棵高大的槐树靠墙长着,巨大的树冠有一多半伸进了后墙。杜荷忙招呼家丁帮着自己一起爬上了树,躲在繁茂的枝叶间朝院中望去,说来也巧,他这一望正好看见孙思邈站在院内,身边却还站着个小孩,似乎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
杜荷心中又是好奇又是兴奋,忙又向前爬了一段,几乎便爬进了院墙,隐约已能听见院中二人的说话声。
“大叔,老杜怎么样了?”是那个小孩在说话,老杜?是在说父亲么?混账!他怎么敢这么称呼父亲!杜荷顿时大怒,差点就要跳进去痛斥一声。“已无恙矣!我看,杜公现在的身体比他二三十岁时还要健壮。”孙医师捋着胡子笑呵呵的声音及时传了过来,杜荷心中一喜,怒气顿时就没了,而接下来的对话就更让他开心了。
“太好了!大叔你太厉害了,我太崇拜你了!”泠风也是大喜,双手抓住孙思邈的手用力握着,“大叔你救了老杜,那可是为大唐的建设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啊!等大哥他们回来咱好好庆祝一下,我可要多敬你几杯!”
孙思邈心中也十分喜悦,朗声一笑道:“杜公痊愈,确实值得庆贺,不过人虽然是我医治的,但一开始我却是被你逼来的,说起来你才是首功,该敬你才是!”
泠风嘻嘻笑道:“什么逼不逼的,我就不信没那个赌你还真能见死不救,大叔我知道其实你心最软最善良了,要不然你也成不了神医‘药王’啊!”
孙思邈一瞥泠风,嗔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这次给我戴高帽又有什么企图?”
泠风“啧”了一声,摇头叹息道:“大叔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你有什么好奸好盗的……”
孙思邈“噗”了一声,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瞪着泠风顿时直翻白眼。
泠风忙给他拍着胸口顺了顺气,正色道:“咱说正事啊,你之前给秦琼将军和张公谨将军检查了身体,不是说他们的状况都颇堪虞么?为了大唐开国治国,文臣呕心沥血,武将伤痕遍体,我看朝堂上带疾负伤的不在少数,就连陛下身上只怕也有些隐患,咱们是不是想个办法给这些有功于社稷的人们提供一些更好的医疗服务?”
听了这话孙思邈也陷入了沉思,前半年和杜如晦相识相交,后半年又在军中和将士们朝夕相处,此刻他对大唐的这些文臣武将早已没了成见,更是发自内心的关怀起来,沉吟片刻,他开口道:“今日杜公与我谈及,他已奏请陛下任命我为太医令,希望我入太医署授徒,我若入朝,自然可以时常为各位臣工诊治。”
“真的?这真是投桃报李啊,哈哈老杜真是太英明了!”泠风大喜道,“这不是很好吗?咱们原先不就讨论过医学馆的事情么?现在大叔你可算得偿夙愿了!”
孙思邈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泠风看他神情知道他还有所犹豫,笑道:“大叔我知道你怕入朝了就被官场俗事所羁绊,就不能逍遥自在了,其实你只管研究你的医术治病救人好了,官场上那些不必放在心上,我哥也是太史令,你学他那样不就行了?退一万步说,就算身陷尘网那又如何,人在世间谁真能全无挂碍,心在红尘身又哪得脱?所差只是身上这罗网大小,可是这罗网越大你能造成的影响也越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叔你授弟子传医道,这可是不知能救多少人性命,挽多少家安康,功德无量啊!哎呀行了大叔你就别矫情了,你可是这全天下觉悟最高的‘药王’,信奉的就是舍己为人,你一个人的逍遥自在比起天下人的幸福平安你有什么难取舍的啊!”
孙思邈面上的犹疑终于变成了坚毅,一击掌道:“罢了!我学医修道,不过就是为了世人安乐,如今既逢此良机,想来是天意如此,我又怎可不顺应天意!”
“没错没错,正是如此,哈哈!”泠风笑得见眉不见眼,顿时忽略了孙思邈看着她时眼中那隐隐的暗笑。
杜荷爬下树,怔怔的半天都无法消化方才听到的这番对话,“走,赶紧回家去!”
一回到府中,杜荷也来不及对杜構汇报,飞也似的拉着大哥直接跑去找了父亲,将大哥让他偷偷跟踪孙医师及后来发生的事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一遍,他年纪太小很多地方说得不甚清楚,那名家丁却是听得明明白白,口齿又十分伶俐,便把泠风与孙思邈二人的对话学了个七七八八。
“药王?”杜如晦耸然变色,随即一拍脑袋,“老夫早该想到,除了孙思邈,这天下还有谁有此气度,有此医术!嗨,真是糊涂、糊涂了!”
杜構也是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这……父亲,孙思邈,李淳风……那个,那个孩子?”
杜如晦眉头一抖,一拍掌道:“通了通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竟是那个孩子,又是那个孩子,却不想老夫这条命也是靠他所救……太医都未断出老夫之病,他远在川中竟知老夫有此一劫,还有这般的言谈见识,莫非真是天降此子佑我大唐?”他连连感叹,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杜荷一见父亲和大哥似乎都认识那孩子,心中顿时大奇,忙摇着杜構的手让大哥赶紧给自己仔细说说,杜構虽知道一些李淳风的事迹,但对泠风之事却知之甚少,此时哪里说得上来,也只好眼巴巴地望着父亲。
解了一年来的困惑,杜如晦心中恍如清风吹拂轻松无比,轻松之外更是快慰,一时兴致十分之高,且此事也不是什么机密,便对着二子细细说了起来,直把杜構听得瞠目结舌,杜荷虽然还有些糊涂之处,但也知道了太史令这位弟弟十分之了不起,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他就是与孙医师打赌之人,就是他让孙医师来救了父亲性命!
我一定要报答他!杜荷暗暗在心中立了个誓。
次日孙思邈便对杜如晦回复了他愿入太医署,同时也终于将自己身份见告,杜如晦虽然已经知晓,但听他亲口答应仍是大喜过望,拉着他定要一起痛饮畅谈一番,孙思邈既然已经去了心结,便也不再推辞,二人年纪相近,一为良相,一为良医,既无隔膜,更成知己,不禁谈得连时间都忘记了。
杜構见半天没有见到杜荷,不由奇怪,找仆役一问,却说小郎君一见孙医师到府就出去了,还带着昨日那个家丁。
“这小子!可别惹出什么事来!”杜構知道杜荷一定是去找泠风了,心中顿时大急,想要禀告父亲,可父亲正与孙医师相谈甚欢,若知此事,不但坏了父亲兴致,更要命的是孙医师若是知道杜荷昨日跟踪于他,可不知要如何生气,这却要如何是好!
且不说杜構在那里急得跳脚,杜荷却也是紧张万分,他走在半路突然想起自己怎么能空手去谢恩人呢?岂不大为失礼?幸好路过东市,忙拉了家丁进去挑选礼物,只是家丁身上却也没有多带钱,买不了什么贵重物品,这让杜荷不禁十分气馁。
家丁便建议说既然小李公子年纪也不大,小郎君你就挑件你喜欢的东西,想来他也会喜欢。杜荷觉得大有道理,顿时两眼放光地找了起来,他虽然是相府公子,但杜如晦教子极严,从不许儿子奢侈浮夸,他从小所玩之物也和普通人家孩子并无区别,挑了半天便选中了一只雕花的牛角号。
“这个好,很神气呢!”喜滋滋地让摊主包好了,杜荷抱着牛角号重新上了路。
走到李淳风家门口,杜荷却又犹豫了,迟疑地问身边的家丁:“这礼物会不会太轻了?”
家丁只好安慰自家公子:“小郎君,礼轻情意重,咱们一片真心诚意,小李公子一定明白的。”
杜荷却更紧张了,“这么说你果然觉得礼轻了?”
家丁顿时无语。
二人正在门前纠结,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见到他们顿时一愣。
“你们……找谁?”泠风一个人在家中闷得慌,正想出门在附近走走,一开门却见一大一小两个陌生人正杵在门外,不禁十分奇怪。
杜荷一见正主儿出来了,猝不及防之下就是一慌,听泠风发问立时条件反射地行礼同时自报家门:“李兄安好,某杜荷……”
“嘎?”李……李兄?叫我?泠风登时有点迷糊,等等,他说他叫什么来着?杜荷……杜荷?
泠风差点跳起来,老杜的二儿子,李二的十六女婿,城阳公主未来的驸马,后来闲的蛋疼帮着李承乾同学玩造反结果他自己被咔嚓掉不说还连累他哥被流放岭南死于荒野的那货?泠风风中凌乱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相貌清秀彬彬有礼的小男孩,一时不知该说些啥好。
她和杜荷在这里大眼瞪小眼,旁边的家丁忙开始了补充说明:“小李公子,我家小郎君是右仆射的二公子,知道乃是公子相请孙思邈医师为右仆射诊治,我家小郎君十分感激,今日是特来府上道谢的!”
泠风眨了眨眼睛:“孙思邈连这都说了?”就算杜府已经知道孙思邈身份,打听到他住在我家,也不可能就猜到是我让他去治病的吧?
那家丁一愣,忙道:“不不,孙医师只说是受一位小友所托……”他本是个伶俐之人,只是这一年来阖府上下对孙思邈及那位委托孙思邈前来治病之人都是发自肺腑地感激,这次杜荷一说要来拜谢恩人他想也没想就陪着一块儿来了,倒忘了如何解释他们何以得知此事,但他毕竟见机得快,想起孙思邈说过的话,便含糊其辞地搪塞了过去。
其实对孙思邈来说,李淳风与马周都算得上“小友”,只是泠风倒也无心在此事上纠缠,见人家都说明来意了,也不好请堂堂相府公子傻站在门口,便道:“那,杜公子里面请吧。”
杜荷这会儿终于缓过神来了,忙道:“多谢李兄!”
李兄……泠风满脑门黑线地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