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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璟听到这个名字只觉耳熟,思索片刻,忽然反应过来:“你说她叫什么,柳如意?”
“是我们夫人名讳。”
“她可是从外地来的?”
对方有些迟疑,但很快又摇摇头,说不知道。
这里的不知,显然是不想说,再追问下去也只说是镇长老爷的人,其余一个字也问不出。
水牛镇上的人与外界接触极少,对外头来的人很是忌惮,即便是胡达过来跟他插科打诨,拿钱利诱,也没问到什么,反而吓得那个向导脸色发白,宁可去外头屋檐下躲着,也不进来跟他们一处避雨了。
胡达低声道:“小主子,这样的山民挺多,和外头不一样,老辈儿里不怎么跟外头打交道,怕生得很。”
谢璟瞧了外头屋檐下瑟缩的乡民,道:“我看他对山路很熟。”
胡达想了想,道:“许是这两天跟着曹公子他们一起上来过吧?我看他这一路并不太情愿,恨不得立刻调头下山去。”
谢璟点点头,叮嘱道:“等下山之后派两个人跟着,多留意这个人一些。”
胡达应了一声。
中午的时候,大伙在庙里生火烤了一点干粮吃,等到雨停了,就下山去。
那向导一路走得飞快,像是山上有什么猛兽在催赶似的,到了下山脸色才好看一点,只额头挂着汗珠,脸色发白。
谢璟下山之后没按向导指的方向走,对他道:“你先回去吧,我在四周转着看看,这里离镇上近,过会我们自己回去就是。”
向导也不想跟他们有什么瓜葛一般,一说让走,对方立刻就跑了,头也不回。
谢璟身边带的人多,也不在意这些,先去周围转了一圈,想看看镇子四周的情形。
水牛镇和蜀地其他地方差不多,小镇周围山峦居多,开垦的土地只零星几块,有乡民在埋头打理着那一点贫瘠的山地。
现在不是农忙的时候,地里种了些青菜一类的作物,和北方不同,即便是深秋也是绿油油一片。
谢璟在北地多年,这时节北地已经落雪,和蜀地反差明显,忍不住多看了菜地两眼。
就在谢璟看的时候,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三五个行迹诡异的人,穿了一身灰不溜秋的衣裳,手里拿着些尖头竹竿一样的物件,正在地里和当地乡民说着什么。
那些人个头矮小,又够搂着身子,看起来贼头贼脑。
谢璟眯起眼睛看过去,只觉得领头那人有几分眼熟,过了一阵,指了指那个人对胡达低声吩咐道:“把那个人带来,我问他两句话。”
胡达立刻带了几个西川汉子过去,把领头那个人抓来。
领头那人刚开始还硬气,在西川汉子手里扑腾着踢脚,嘴里也嚷个不住,但一见了谢璟忽然就不挣动了,两眼发光。
谢璟坐在马上微微弯腰,手搭在马鞍那晃了晃手里的鞭子,忽然笑着问:“刚才瞧着就像,你怎的在这里?”
那穿了灰皮衣裳的人正是黄人凤,谢璟没当众拆穿他的身份名号,黄人凤人精一般,上下打量了谢璟和身边那些西川汉子,脸上喜意更浓:“谢管事!”
黄人凤北地出身,知道白家手眼通天,只当谢璟身边的人也是白家的护卫,因此喊谢璟的时候也和之前在南坊一样,称呼他为谢管事。
谢璟也未阻拦,颔首应允,让胡达松开他。
跟黄人凤一起的那几个人也匆匆赶过来,都穿了一样的灰色衣裳,瞧着沾了一层尘土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很警惕。
谢璟把马鞭在手腕上缠绕两圈,看他片刻,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过来。”
一行人也未走远,农田附近有几株古树,三人合抱粗细,另还有几个树墩在那。谢璟找了一处干净些的地方坐下,周围一圈西川汉子围着,只带了黄人凤一个人过去说话叙旧。
黄人凤低声说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他当初被谢璟忽悠来蜀地寻宝,从蓉城府一直找到了江口跟这边的几个土夫子搭上了线,一边等着枯水期来临,一边在周围找了几处古墓,挖出了一些宝贝。这人也算是有几分机缘,因这些财宝被误抓进兵营,但很快又被兵营里的长官任命了一个小职位,拨了一些人马给他,专门去搞古董宝贝换钱,换饷银。
谢璟看了人群外头一眼,那几个灰皮衣裳的人正缩在不远处树下偷偷瞧这边,谢璟问道:“那两个人也是兵营的?”
“不是,是我自己凑了这么几个帮手,也是该着我们倒霉,前两天江口当真挖出了宝贝,却轮不到我们,功劳全被别人抢了……”黄人凤还在怨天尤人,唉声叹气。
谢璟问:“挖到沉银了?”
黄人凤摇头,但很快又道:“其实挖出一些,已经有苗头了,前日在江边足足挖出了三大筐铜钱!”
谢璟想了想,问道:“你们在哪挖,总共来了多少人?”
黄人凤老实道:“都在江口,离着这里不到百里地,这里马车不好过,江面水流也湍急,我们不走这。”他说着看了左右,靠近一些,从怀里掏了一张羊皮纸给谢璟看,“谢管事您瞧,这是有人献上来的藏宝图,就是按这个挖的,还挖到了一只石虎哪!”
谢璟眼皮一跳:“石虎?”
黄人凤:“对对,也是黑石打磨的,只是见了石虎,没能瞧见石龙,想必这几日也快挖到了。”他搓了搓手,“这羊皮纸是我趁那些人不注意抄了一份儿,据说是一位石匠送来的,说家中祖上交代,当初西王在蜀地抢掠的那些宝贝一半沉在水底,另一半运到山里去,也是打算充当军饷用的,那位西川王想着东山再起,但是进去藏银的人没见出来的,后人也没了消息,只这么一副模糊不清的图传了下来,说这小镇山里有宝贝。”
谢璟看了一下,画得粗糙,上面的石虎和石龙也是两团模糊不清的图案,只一个大概形状。
黄人凤低声道:“谢管事,您瞧这里,像不像当初您给我看的那只石虎?只是这石龙原图上也看不太出模样,许是年代久了,又泡过水,只能勉强画了个形状。”
谢璟却看得出。
黄人凤看反了图,石龙应为龙首朝下,做汲水状。
和他收着的那个黑石小龙一模一样。
黄人凤有心想巴结谢璟,上前献图,谢璟也就顺手收下。他原本是想让黄人凤帮他在西川找寻家人,画了好大一个饼,现在他已经回了西川谢家,只黄人凤还沉浸在寻找西王当年万万两沉银的美梦里,不过白送上门来的藏宝图,该拿就拿。
他问了黄人凤这两天见到的人,只是黄人凤等人不在白天出来,晚上才探查地形,因此也没见到失踪的人。
谢璟道:“你替我看着些,若见到,立刻来联系我。”
黄人凤连声答应。
谢璟从衣袖里掏出一张银钞递给他,黄人凤眼睛都亮了,伸手接过的时候,就听到谢璟低声提醒:“走夜路的时候留神些,这镇子有古怪。”
黄人凤咧嘴笑道:“您放心,小人做这个的,知道规矩,再说还有江口那位参谋长的人在。”
谢璟点点头,未再多说。
胡达等人走了,凑近了些低声道:“小主子,这人和兵营的人有关,不知在耍什么花样,还是小心些的好。”
谢璟点头:“我知道。”黄人凤的心思,无非是想分一杯羹,两边投其所好,给自己多谋条生路罢了。
回去路上,谢璟未再遇到什么人,他一路骑马走着一边观察小镇。
等回到府衙,下马径直去找了九爷。
谢璟把黄人凤的事跟九爷说了一遍,九爷问了几句关于那个参谋长的事,脸色略微放松,道:“无妨,我知道是谁了,罗念秋来的时候也提过一两句,那个参谋长和他是旧相识,算起来也是罗家的人。他们在江口,可知道有多少人马?”
谢璟道:“听说有几个营的兵。”
九爷沉吟片刻,道:“白二和黄先生失踪,昨日去接虹儿的人也说找不见人,这件事不能再拖,时间越长,变化越大,我明天去江口一趟,寻些帮手。你替我守在这里,切勿轻举妄动,不管对方说什么做什么,你只管拖时间,等我回来。”
谢璟道:“好。”
谢璟又说起今天在山上破庙里打听到的消息:“爷,今日上山的那个向导说,他们这里有个如夫人,是柳如意。”
九爷想了片刻,听谢璟说了一句“琵琶女”,才记起柳如意是谁。
谢璟问:“可要去跟曹公子知会一声?”
九爷道:“等他回来,再同他说吧。”
谢璟点头应了,看了外头天色:“外头瞧着还要下雨,曹公子又出去寻人了?”
九爷道:“嗯,他去了镇长那边,有些事要商议。”
谢璟站在九爷身侧,说话时两人靠得很近,九爷抬头轻抚他脸颊,忽然见他视线移向一旁看,问道:“怎么了?”
谢璟微微拧眉:“我刚才回来的路上,瞧见许多龙虎雕像,门窗上也刻了许多。”他抬手碰了九爷身后墙壁上那一处凹凸的石纹,上面也雕刻了兽类,只是太小,年代也久了,看不清楚具体的,样子很模糊。
另一边。
镇长家中。
老镇长热情招待曹云昭,不但沏了热茶,还让家里人备下饭菜,坚持要留他吃饭。
老镇长劝他入座,笑着道:“不过是些粗茶淡饭,上峰突然造访,一时也没什么准备,尝尝乡野味道,吃个新鲜罢了。”
四碟三蔬,另外一盘里放着咸鱼,米饭倒是管饱,但是看着米粒色泽也是陈年旧粮,当真是粗茶淡饭。
曹云昭一行人虽多,但在镇上行动不便,有求于老镇长,也只能坐下陪着吃了一顿饭,跟他聊了几句。
曹云昭喜欢艺术,实在不耐烦听老镇长讲那些腐朽至极的官话,视线落在堂厅里挂着的那副中堂上,想夸却又夸不出口,最后看到一旁的八仙供桌,眼前一亮,道:“你家中这套桌椅不错,上头雕琢的小兽古朴细致,可是龙凤?”
“是龙和虎。”老镇长和善道:“这些都是前人留下的,这里穷,百余年过去了,一直都没改动过。”
曹云昭笑道:“是,刚来的时候瞧见镇上的人拿木板当门,吓我一跳。”
吃过饭,可以谈正事了,曹云昭提出多留几日,老镇长沉吟片刻答应了,但也提了一个要求,想他为自己主持婚礼。
老镇长道:“按旧历,有上峰在的时候,最为吉利不过,老朽冒昧开口,还请曹大人勿怪。”
曹云昭随意应下,老镇长很是欢喜,跟他说起“如夫人”许多事,直言是贵女。
曹云昭没往心里去,取笑道:“如夫人?你倒也会享齐人之福啊。”
“不不,曹大人误会了,不过是一个称呼,只因她名里带了一个‘如’字,闺名为如意。”
“她叫什么?”
“柳如意。”
曹云昭话说到一半,忽然怔愣在那,呆呆看着老镇长忘了下半句,过了好一会才咬牙挤出一句话:“那位如夫人,可是从北地来的?”
老镇长疑惑道:“曹大人怎知?她娘家确实在北地,不过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前些年入川,一直留在这里未离开过。”
曹云昭站在那听着,心里不是滋味。
老镇长犹豫再三,又问:“可是,旧相识?”
曹云昭下意识摇头,不想给柳如意带来麻烦,但老镇长却先长叹一声,看向曹云昭的时候神色惋惜,双手拢在衣袖中道:“怪我,曹大人北地出身,我竟没早能想到,既是故人,也别无他法了。”
曹云昭想要辩解几句,忽然不知为何,一阵倦意袭来,身形都站不稳了。
失去意识之前,他模糊看到数道人影从房间里蹿出,努力想要睁眼看清楚一些,却是陷入一片无尽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