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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儿子和老头子相继回来,一家人吃饭。老头子一直耷拉着眼皮,臊眉耷眼的不看人,只顾吃饭一句话不说。儿媳难得的没有一推碗就走,怀里搂着小的,坐在矮凳上看着芬妈收拾。小儿子也觉察出今天气氛不对,和芬妈说了声就上去写作业去了。
楼下剩下三大俩小,只有芬妈转来转去的收捡洗涮,那公媳二人就像是泥胎菩萨,除了媳妇的眼珠子转悠,俩孩子扭来扭去,屋里尴尬得又沉闷了。
“爸,昨晚我也是遭气到了,说话没轻重,你不会还在生气吧”最终是媳妇先开了口。
芬妈看老头子低头抽烟,看着地面不搭理媳妇,心知老头子心里还憋着火气“哪能啊,你爸这人一辈子就是个忠厚人,除了顾家就是操心这几个娃儿了,舌头和牙齿那么好还有咬到的时候,他才不会和你个娃儿家家的生气嘞。只要你资本安生的经佑好俩孩子,好好过你们的日子,我们也真的不求你啥“芬妈插嘴打圆场。
老头子很不满意的抬头看了一眼老伴,眼里分明就是说:就你话多。
媳妇当没看见,继续说“不生我气就好,那我带娃儿下去了哈”说着起身领着孩子走了。
芬妈扯下身上的围腰,在两边胳膊上掸了掸:“我说,你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气一伙(场)能咋?好歹也是俩孙子的娘。对了,今天我去问了莉妈房子的事,她那个房子才买成三百五,我们的应该不会比她的贵。我盘算了下,身上有点,不够。不年不节生意淡,再攒个把月看就差不多了。”
“大儿下回寄钱来就先凑上,把房子的事买了再说”老头子说。
“你净想得美嘞,那个钱,天对天的到了就得给秀,你敢动啊?我怕她得戳破天的来问你要”芬妈说“算了,别指望那个钱。只要她不生事我们就烧高香了。最多两个月,应该就差不多凑上了”
喊小儿子下来关店门,老两口就起身朝出租屋走去。
娘屋里这些事,阿芬都不可能知道。这些天,潘老太带着她在坡上开荒除草又划拉了几溜不成型的土,每天直到天黑尽才回去,累得腰酸背痛,睡到床上,翻个身都觉得浑身酸,潘四回来的时候她都不晓得,每次被抓揉醒,阿芬就跟死了一样,由着男人爱咋咋地,潘四说她像块有温度的案板上的半边猪,动都不带动下,阿芬想起曾经潘四说她像死鱼,搞不懂啥意思,也懒得问。每天天不亮去打饭,回来吃了还得快点的收拾,洗涮完了,擦抹屋里屋外,拖地,有换洗衣服还得赶着去洗了回来就跟着婆婆拿着锄头背篼上坡,中午有时候就带几个早上剩的馒头啃了继续干,婆婆帮着划拉她锄下来的草,她就把荒地上的枝丫砍断,还要把一些杂木根挖出来,放到一边堆着,晚上回去的时候背回去,以后干了当烧柴。
好不容易今天下雨了,坡上的事不能去做了。阿芬早起忙完,拿起拆完的手套线,开始织。婆婆教她排针起头,开始阿芬织的松针紧针,婆婆看不过,让她拆了好几次,现在终于能针脚平顺了,竹签挽着线在阿芬手指间也听使唤了,这个时候,阿芬觉得是最轻松的。
婆婆在客厅里放着收音机里川剧听,她在给一件衣服肩上补补丁。阿芬听不懂川剧唱的啥,就感觉那高一声低一声像是猫叫春似的。但是婆婆喜欢听,她也觉得开心,至少这个时候,家里是最松快的。阿芬织着手里的线,想起曾经有人穿的那种绞着麻花的毛衣,浅灰色的,里面漏出白衬衣翻着的领子,在公园里静谧的小道上走在她旁边,温热的手牵着她的手。小道边绿草叶子都发着亮,摇摆着,开心的摇摆,两边各种树木高低参差,有的开着不知名的花,很好看。
阿芬揉了揉眼眶,从胸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竹签把指尖戳的有点疼,放在嘴边哈了哈气,继续把线挽到指头上织。
“你把馒头溜下,煮个菜汤”潘老太在外面说。
屋里的阿芬才发觉不知不觉已临近中午了,把线疙瘩插在织线竹签一头,放在床头,就去厨房生火。
午饭后,阿芬继续进屋织线衣,潘老太进屋午睡去了。潘四回来,看到阿芬手里织的线衣“你就会打(织)这种平板?不会打(织)花?”
很难得潘四会和自己聊家常,阿芬笑了笑说“这是给你织的,我是在学,你想穿打花的?”
“哦,我就是问,打点花好看些”潘四出去五斗橱上倒了杯水喝了又进来,脱了鞋就上床准备午睡,阿芬看了一眼,那双解放鞋后跟边都丝网了,潘四的脚湿漉漉的“你回来外面地上雨水多吧?我去打盆水给你把脚洗了你再睡,你看你脚上都是湿的”说着起身去了。
潘四看看自己的脚,又瞅瞅床下才脱下来的鞋,这么多年,一共穿过的袜子记忆力只有那么几双,还都是穿新鞋或者要出门走人户才穿,在家里,下雨是不会穿袜子的,偶尔平时穿也是穿的补了又补的袜子。习惯了不穿袜子反倒穿不惯了。
阿芬端着木脚盆进来,里面少半盆凉水,放下,又走到五斗橱那提过来茶瓶倒了点热水“你试试水温”
潘四伸脚进去“行了,有点温温就行了”把脚放水里两只脚互相搓,看着盆里水面浮上一些白浮“刚才在雨水里走回来,脚后跟老皮都泡发了”
阿芬不由嗤地笑出声来“每天晚上我都给你打洗脚水的啊,你每回都是脚搓两下就抬起来了,就没好好洗,不然,哪来那多脏,还遭雨水泡发了,笑人”
“嫌老子脏啊?”潘四说着抬起脚“那你洗”
阿芬说“快点洗,洗完了你睡,别吵到妈瞌睡了,她都睡着了”
潘四洗完脚,阿芬递上擦脚布,等他擦干了接过来,端起木盆出去倒了。
“你也睡会吧”潘四说。
“不了,我趁空赶着给你织线衣,再说我也没午睡的习惯”阿芬说着帮潘四腋了腋被角,从衣柜下拿出双洗净的鞋子,给潘四放在床边,把潘四那双湿了大半截的鞋提了出去。拿着线到外面客厅去织。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窗外,合着竹签头轻微的抵撞哒哒声,很久没有这么静下来过了,忙累的时候不觉得,这时候静谧中,阿芬觉得好冷清,想起好像用不了多久是中秋了。中秋节妈舍不得买月饼,有时候会买两三个麻饼回来。晚饭过后,等大嫂他们走了,妈会悄悄拿出来,弟弟一个,自己一个,爸爸一个,妈说她不爱吃甜的,爸爸总是掰一半给她,妈总是骂他不懂,中秋是团圆,团圆讲的就是不要分,不管是月饼还是啥,都不能掰两半。于是爸爸会让妈先咬两口,自己再咬几口,在给妈咬几口,就这样不分,俩人合着吃一个。
想到这里,阿芬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没出完这口气,忙用手掩嘴,生怕婆婆听见了又说她叹气逗灾星。这段时间,觉得婆婆对自己好了很多,看来时间长了,人心都是肉做的,毕竟一家人。其实阿芬不知道,她啥事都能找到头绪做,一天天把家里坡上里里外外打理得让潘老太说不出啥,又加上,她根本没和其他人说过话,潘老太那双锥子眼在她身上挑不出刺,也没得别的说。老太婆没啥不顺的,潘四除了晚上下班,阿芬照顾他洗脸洗脚,换洗衣裳也都给他收拾得妥帖。早上很早就上班走了,中午回家睡个午觉又继续去了食堂,也没得啥不顺心的,逐渐和阿芬也有些话说了,日子一天比一天显得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