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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沅知赶到玉岫宫时,殿内传来好一阵哐啷声。
她推开殿门,还未来得及往前迈一步,便有一琉璃盏碎在她的脚前。
“谁让你进来的。”定安抬眸,一瞧来人是陈沅知,稍稍敛起了脾气。她双手环胸坐在矮凳上,殿内宫人跪了一地。
陈沅知示意她们尽数退下,自己搬了条矮凳坐在她身侧。
“发生何事了,这么大的脾气?”
定安瞧了她一眼,瞬间眼尾泛红,忍了片刻后,终是擒不住眼泪,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
“沅沅。”她吸了吸鼻子,整个身子都往她怀里塞。
陈沅知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这人儿到底是受了什么委屈,才能哭成这副模样。
定安小声地抽噎着,说起话来也是断断续续,一字一顿的,原先明丽的妆容,眼下也是黯然失色。
“此次邺都使臣来访,是端着求和的心思来的。”
陈沅知一愣,近几年邺都确实安分,求和的心思也是呼之欲出。正因如此,朝中好些主张兵戎相见的大臣也都动了主和的念头。
能和和气气,就不要尸横遍野。毕竟烽火硝烟,最受苦的仍是天下苍生。
“那不是件好事吗?”
定安深吸了口气,双眼无神地盯着屋内幽幽燃着香炉。
半晌,她吐出了几个字:“邺都想同大燕结姻。”
陈沅知抚背的手顿时僵在半空。
夜风吹得窗子零叮作响,而玉岫宫内却是一片寂然。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定安,邺都提出的结姻,无非就是想求娶大燕的公主。
而当今圣上,膝下唯有三女。
德嫔的小公主才满岁,宁婕妤的平宁公主也不过十岁,眼下唯一能去和亲的唯有定安。
然而,且不说邺都天高地远,伸手难及,便是邺都王上的年纪,莫说做夫君,做父君也不足为过。
一时间,陈沅知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宽慰眼前之人。
还未等她开口,定安率先说道:“沅沅,我不想嫁。”
“这事尚未有定论,那便还有转圜的余地。”陈沅知替她拭去眼泪,她沉下心来想了片刻,继而劝慰道:“大燕自开朝以来,尚未有过和亲的先例。若此时圣上应下了邺都的请求,日后他们更会屡次三番地得寸进尺。连我都能料到此事的后患,想必圣上断不会轻易应下的。”
“可朝中有好些大臣主和,若能以和亲之事避免战事...”定安咬着唇,眼圈一片通红,她拉着陈沅知的手道:“沅沅,我当真不想嫁与自己不喜欢的人。”
陈沅知也是满脸愁容,正当她还想再劝时,屋檐上发出了瓦片挪动的声响。
这一声响在寂寥的夜里显得尤为突兀。
来玉岫宫前,她方才受了惊吓,一听屋檐上窸窣的动静,陈沅知几乎下意识地起身。
原先放下的心又再一次悬了起来。
定安也注意到檐上的动静,她本就心气烦躁,被这动静一扰,几乎是沉着脸推开屋门。
这屋门才推开,便有人从檐上滚落下来。
得亏这人还有些功夫,落地前一个翻转,掸去衣裳上的碎石子,完好无损地立在屋门前。
对上定安的眼神后,来人神情悻悻地碰了碰鼻子,嘴里才吐出“本侯”二字,身前的屋门就被重重地合上了。
“外头是?”陈沅知被她挡在身后,并未瞧清来人的面貌,但瞧着定安的反应,应当是个熟识的人。
定安抵着屋门,面上不愉:“是来瞧笑话的。”
“余小侯爷?”
她点了点头,望向映在屋门上的那道黑影:“定是在宴上听到结姻的事,赶着来笑话我的。”
陈沅知不以为然道:“有谁深夜□□瞧笑话,要么是恨极了这人,要么就是挂念极了。”
话说至此,她忽然灵机一动:“若你早定了姻缘,饶是邺都有意要结这门亲事,大燕也不能凭空给她变出个适婚的公主来。”
定安似是听懂了她说的话,面上堪堪有了笑意,只是这笑意转瞬即逝,她又陷入愁绪道:“可我上哪去寻个合意的人来。”
眼瞧着屋门上的黑影消失,陈沅知浅笑着推门而出,抬眸时,四下无人,只见门槛下摆着一份油纸包裹着的吃食。
她拂开衣袖,拿起吃食递与定安:“那便要看这小侯爷到底是恨极了你,还是念极了你。”
定安坐在床塌上,她若有所思盯着手边的吃食。
余小侯爷是京中出了名的风流公子,迎柳巷的宜春院便是他常去的勾栏地。且不说小侯爷对她是否有意,纵使是有意的,怕也只是因着多情的缘故。
毕竟,但凡他瞧见个好看的姑娘,骨头就没二两重。
“沅沅,他风流成性,如何托付终身。”
余今铭的风流事她是听说过一些,口无遮拦的模样她也见过。可她总觉着小侯爷待定安是不同的,这份不同说不清道不明,她一时半会也没法给定安一个说头。
“不若我们明日去宜春院一趟,那儿口头松,最易打探事情。”
眼下也唯有这么一个法子,定安拉着陈沅知的手,两眼红猩猩的,教人说不出推拒的话来。
“那便等我明日从进奏院当值回来,再陪你同去吧。”
是夜,又是一场大雨,雨点敲打窗子的时候,陈沅知正从梦里惊醒。
她只要一阖眼,脑海中便是黑衣男子执剑而来的场面,寒光闪现后,李缜鲜血淋漓的伤口出现在眼前。
几道雨痕从窗檐处缓缓滑落,陈沅知半卧在床塌上,怔怔地望着窗面上的水汽,左右是睡不着,她索性燃起烛火,写起了后几回话本。
直至卯时,银荔前来喊她起身时,才发觉她家姑娘身披斗篷,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落了一夜的雨,院子里堆满了凋落的花瓣枯叶,瓣儿上沾了水,任凭凉风如何吹,也依旧蔫蔫地卧在地面。
陈沅知顶着两团乌青,缓缓睁眼,她双手环住银荔的腰肢,蹭了会道:“好银荔,再让我睡会儿吧。”
银荔瞧见她这幅毫无精神气儿的模样,心里虽不忍,却还是将她晃醒了:“姑娘,今儿还要去进奏院当值呢。”
这时晚橘端着一盆热水迈进屋子,用帕子替她拭了脸。
拭完脸又漱了口,她才勉强睁开眼。
赶至进奏院时,林申他们也快下朝了。
他盯着陈沅知眼下的乌青,调侃道:“陈大人昨夜做贼去啦?”
陈沅知瞥了他一眼,开口回道:“是了。偷了你府上好些银钱。”
进奏官们一听,都笑出了声。
今日朝中无甚要紧事,陈沅知转抄完朝报正要离开时,忽然记起李缜受伤的事。
她走至林申身侧,把朝报递与他后,佯装漫不经心地问道:“李大人今日可有上朝?”
饶是林申心大,被她这么一问,也不由得好奇起来。
“你关心李大人做甚?”
问者无心,听者有意。
陈沅知面薄,总以为林申在调侃自己,她心虚地理了理衣袖,心神恍惚地说道:“随口问问。”
“他自是来上朝了。”
得到回复后,她也稍稍放宽了心。
能去上朝,想来伤势应是不重的。
她本想着何时去府上瞧一瞧李缜,奈何昨夜她是以女儿身的面目见人。如今再以女儿装束前往李府,定会落人口舌。
完成手头的活后,陈沅知先是回府用了午膳,用完午膳还有空闲的时间,她抓紧小憩了一会。
直至定安的马车停在国公府的门前,她才从榻上起身,换了件轻装。
定安今日也是一副公子哥的模样,虽瞧着有些别扭,却也好过一身罗裙。
宜春院坐落在莺歌燕舞的迎柳巷,迎柳巷最不缺的便是酒肆琴楼,这地儿不仅寻常人家爱来,便是好些权贵官宦也受不住袅袅娉娉的诱惑。
一入了巷子,胭脂水粉的香气扑面而来。再往里走,琴音渐浓,纵使是□□,欢声笑语也依旧是不绝于耳。
宜春院在迎柳巷的末端,方迈进院楼,便瞧见妆容浓厚的妈妈迎面而来。
这妈妈到底是在坊间混的,眼尖得很。她只一眼便瞧出眼前之人是头一遭来逛这烟花巷柳之地。
有道是头一遭不打紧,将人伺候舒服了,回头也能成为常客。
“挑你们这儿最好看的姑娘前来伺候。”定安虽是头一回来,口气却是不小。
蓦地,她好似记起余今铭时常念叨的名字,她想着既然来了,索性挑个最了解小侯爷的人问上一问:“要那位南鸢姑娘。”
妈妈一愣,随后由上而下地打量了他们一番。
南鸢容貌惊艳,一身才气,是宜春院的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指名南鸢之人不是富商便是权贵,哪轮得到眼前这衣着普通的二人。
“南鸢姑娘今日有事。”妈妈得心应手地应付道:“旁的姑娘个个乖巧,任凭二位挑选。”
“看人下菜的东西。”定安暗自腹诽了一声,她从怀中掏出一袋银钱,面不改色地丢至妈妈怀里。
妈妈一见,两眼放光,但她仍是按耐住喜悦的心思,面上为难道:“这...南鸢姑娘当真是有事要忙。”
定安撇了撇嘴,她一锦衣玉食供着的公主,从未逛过花楼。原以为一袋银钱已经足够了的,怎料南鸢身价如此之高。
此时,唯一能掏出银钱的便只有陈沅知了。
似是感受到定安炽热的眼神,陈沅知心里一颤,双眸紧阖。
她几乎是抖着手将身上唯有的几锭银钱交在了妈妈手里:“这些应当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