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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人,你怎么会在这儿。”陈沅知揉着自己的手腕,垂着脑袋,不敢直视眼前的男人。
男人手上捏着一本书册,她凝神一瞧,吓得整个人往后挪了几步。
李缜见她一副心虚的模样,不由地冷嗤了一声。
怪不得这几日市井中皆流传着他断袖的传闻。
原是眼前的小姑娘一手操控来的。
再瞧她手里紧攥着的银袋,应是写话本子赚来的。
国公府和进奏院的月钱难道不够她花的吗?
“我怎么会在这?”这话应当问她才是:“那陈大人何故会出现在书肆?”
陈沅知眨了眨,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去书肆自然是去买书...”
她瞥了一眼自己的双手,除了一鼓胀的银钱袋子外,哪有甚么书。
说话的声音愈发小了,说到后来,陈沅知底气全无。她颇为懊恼地阖了阖眼,总觉得眼前的男人已然知晓了造谣一事,眼下正是同她讨说法来了。
果不其然。
李缜举起手中揉皱了的话本子,勾了勾唇角问道:“可是买这本?”
陈沅知踮起脚,够到那本话本子后,佯装不识地看了半晌。
这话本子三日前才出,纸页应当平整光洁的才是。可李缜手里头的这本,书页发皱,一看就是心里积火,手下使劲才导致的。
陈沅知抚着揉皱的话本子,神情悻悻地问道:“李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李缜险些被她气笑:“我做什么?”
他双眸微沉,步步紧逼。直至小姑娘整个人都贴在墙面上,他才俯下身子,气息苏苏痒痒地喷洒在她的耳边:“听说你造谣我?”
饶是早有不好的预感,陈沅知的脑中仍是响起了轰然声。她面上通红,就连耳根子也一块儿红了起来。
二人靠得极近。
她屏着呼吸,葱玉似的手推了推身前的男人,奈何李缜力气大,怎么推也推不开。
李缜侧首,盯着她发烫的耳垂:“怎么不说话?嗯?”
巴不得他是断袖吗?
陈沅知也没想到会被抓个现行,她支吾了半天,压根不知如何应付眼前的男人。
“错了。”她忽然深吸了口气,对上李缜的眼神后,声音娇软道:“我错了。”
“哪错了?”
“我不该造谣李大人,说李大人是...是断袖。”说完小姑娘将一袋银钱捧至李缜眼前,一脸真挚地说道:“不若我将这么多银钱都赔与你。”
偷摸着写传闻也便算了,还正巧被抓着。
她一心虚便和盘托出了。
李缜摁下她的掌心,正色道:“你也觉得我是断袖?”
陈沅知打量他一眼,眼前的男人容貌俊逸,大约是男女皆喜爱的类型。更何况,她眼下仍是男儿装束,李缜方才的动作亲昵,不得不引人胡乱想象。
她一双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小声问道:“难道…不是吗?”
李缜叹了口气。
他其实早已知晓陈沅知的身份,碍于男儿装束方便遮人耳目,他便一直顺手推舟,装作毫不知情。
确实有私心。
毕竟,较之国公府嫡姑娘,进奏官的身份更易相处。
不曾想,这样的举动,反倒教眼前的小姑娘当真觉得他有断袖之癖。
“自然不是。”李缜紧紧盯着她,眼底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柔情。
过了半晌,他忽然伸手抚上陈沅知的发髻。
还未等她回过神,李缜衣袖轻拂,随后一条青灰色的发带便从发髻处散落。
乌黑的青丝顿时披散开来,直直地垂于腰际。
陈沅知瞪圆了杏眸,一张小脸上尽是仓皇之色。她拢了拢自己的发丝,错愕了呢喃着:“李大人...你!”
他眉尾微抬道:“如此可信?”
这话的意思便是,我早知你是女儿身。
她垂眸盯着自己散开的发尾,耳边恍如雷声骤响。来不及想旁的,眼尾率先红了起来。
李缜分明知晓她的身份,却刻意瞒着不揭穿自己。
那她先前以男儿装束醉酒、逛花楼的时候,李缜便已知晓她是国公府的嫡姑娘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李缜也不再瞒她:“你和定安公主初去侯府的时候。”
闻言,陈沅知咬了咬下唇,好些丢人的事一幕幕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诸如,她眼巴巴地跑去李府探病。
又诸如,她醉了酒瘫在李缜的怀里。
虽都是进奏官时做的事,可眼下李缜却告诉她,早在侯府的时候,他便知晓了她的身份。
天知道,她唯有仗着进奏官的身份,才能将将鼓起勇气面对眼前的男人。
“李大人是觉得这样很有趣吗?”陈沅知抬了抬眸,一双微微泛红的眸子撞入李缜的眼里。
明明知道了,却还等着瞧她笑话。
李缜愣了一下,没想到眼前的姑娘是这反应,他眉头紧紧地锁在一块儿,声音又冷了几分:“你觉得我是在戏弄你?”
陈沅知抿了抿嘴,她问那话时也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只是在得知真相后,觉得恼羞成怒,心里想着什么便顺口问了出来。
一阵凉风刮过,陈沅知瑟缩了一下,随后抬眸望了一眼天色。今日出府时厚厚的云层便已遮了大半个日头,眼下黑沉沉的一片,是风雨欲来之兆。
她盯着自己的脚面回道:“我要回去了。”
说完她便转身出了小巷子。
至国公府时,恰逢一场大雨砸落下来。
檐下滴落的雨珠一声声地敲着石板路,也敲在陈沅知的心口。
透过雨帘,她怔怔地望着地面黏湿的枯叶。
其实她心里门清,李缜不是爱瞧笑话之人,也并非有意戏弄她。奈何这事羞赧,她实在不知该以何种身份面对他。
“姑娘的发丝怎么散了?”
银荔的一句话,拉回了她的思绪。
陈沅知抚了抚沾了水汽的发丝,一时静默。
外边雨渐大,不出一会,石板路上积起了薄薄的水渍。
长街酒楼里,李缜独自一人喝着闷酒。细数来京的这段时日,他也算一路顺遂,没甚么意难平的事。
今日这心中疏散不开的郁结,倒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方才小姑娘走得极快,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像李缜这样对谁都疏离的性子,平日里也不兴风花雪月,姑娘家心里想着什么他当真是从未去探究过。
一瞧她红了眸子,他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酒楼人多嘴杂,有几个面熟的人,一瞧座上喝酒的是李缜,愣像是见着奇观一样,皆捂着嘴开始窃窃私语。
要说李缜眼下正是朝中新贵,有权有势,仕途顺坦,哪还有什么愁思。
是以他们一群人皆在那猜想,若当真有,恐怕也是情思。
说话间,他们就瞧见一袅袅婷婷的姑娘走至李缜的身侧。
姑娘身上沾了些雨水,一张脸被外边的风吹的绯红。
她径直坐在李缜面前,开口时,声音温吞:“李大人怎么独自一人在这吃酒。”
李缜瞥了她一眼,随后放下茶盏,冷冷地说道:“找别处坐。”
“我先前在江南的时候惯喜欢温酒暖身子,能喝些酒。不若我陪大人喝一盏吧。”
话才说完,薛凝婉的手就碰着了李缜面前的酒壶。
她今日出府时,原只想置办些田猎的行头,置办完正打算回府,便遇到从小巷子里走出来的李缜。
彼时,他面色极差,心里好像装着事。
薛凝婉知晓,人一旦心里有事,便不容易设防。
这是她接近李缜的最好时机。
然,她的手才碰着酒壶,李缜就已腾然起身,一双眸子清醒万分,一点儿也不像醉了酒的模样,他甚至还未看薛凝婉一眼,站起身子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酒楼。
薛凝婉紧紧地捏着手里的酒壶,骨节泛白。
她是薛太傅的唯一的女儿,琴棋书画自幼便高人一筹,是个心气儿极高的姑娘。
因她身份尊贵,容貌尚佳,身边也不乏男子的追求。但是这些男子无一入得了她的眼。唯有李缜,自她第一眼见他时,便已芳心暗许。
这时,有一头戴帷帽的姑娘从楼道间走来。
她透过缝隙,瞧见薛凝婉那张气得发红的脸时,不由地哂笑了一声:“薛姑娘还在犹豫甚么?”
薛凝婉抬眸瞧了对面的姑娘,眼底闪过一丝厌恶的神情:“我不需这样的手段。”
她自幼衣食不缺,是薛太傅捧在手里的明珠。性子虽张扬跋扈,可她想要什么都是明面上来的,没使过甚么阴狠的招数。
眼前的姑娘来寻她的时候,她倒是有些意外。
这姑娘平日里瞧着柔柔弱弱的,连说话都是轻声慢语,不敢有半分脾气。
不曾想做起事来,却是这幅狠辣的德性。
“你可知李大人为何从巷子出来吗?”
这话好似戳中了薛凝婉的心思,她正了正神色问道:“为何?”
戴着帷帽的姑娘冷哼了一声,沉寂了半晌后才回道:“因他去见了一个人。”
这人是谁,薛凝婉心里多少有些数。
能教李缜内心起波澜的,除了那位国公府的嫡小姐外,还能有谁呢?
饶是如此,她也尚且存着幻想,说话时还带着些期许:“见了谁?”
“陈沅知。”
蓦地,她捏酒壶的手不稳,一壶温热的就顷刻洒在桌面上。
那姑娘将这一切都看入眼里,她并无过多的规劝,而是让薛凝婉独自品味这话里的含义。
言多必失,她在后院活了十几载,惯是知晓这话的意思。
“后日就是冬狩,薛姑娘且想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