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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回碰上大事,只需往长街上一站,从游人嘴里便可听出事情的原委。
陈沅知随手抓了一个正说闲话的男子:“发生甚么事了?”
该男子指了指薛家府邸的方向:“薛家被抄啦!”
说完他便扒拉开陈沅知的手,随着人群往薛府挤,倒像是赶去戏园瞧戏,生怕错过似的。
陈沅知被他这么一带,整个人止不住往前挪了两步。
白旻猜透她的心思,朝她扬扬下巴道:“你若不放心,就去瞧瞧吧。”
薛家府邸离这不算太远,随着人群,没走多久,就能瞧见大理寺卿齐恒领着手下负手立在薛家府门前,直至将薛家所有人都缉拿归案后,李缜才缓步从府里走出来。
“齐家与薛家倒有几分交情,如今派大理寺的齐大人前来查封,摆明了就是杀鸡儆猴。”
“瞧齐大人那样,显然是被吓怕了。”
听了这谈话,陈沅知倒是记起齐敏替薛凝婉抱不平的那场满岁宴。想来两家多少有些交情,圣上没差刑部,反而派齐恒前来,这事是做给谁看的,不言而喻。
她料想着,此事一出,凡是跟薛家有所牵连的,都没不会有甚么好下场。
薛家这么些人浩浩荡荡地被押出府,走过人群时,百姓自觉地让出条道。
他们惯是爱瞧热闹,瞧见这等抄家的场面,平日里不敢议论,这会子都上赶着应和几句。有些话虽刺耳,只一想起薛太傅罔顾人命,利令智昏,听者便也觉得大快人心。
齐恒走在最前头,薛凝婉衣裳破败地走在中间,她垂着脑袋,自是不相信好端端地生辰竟是她锦衣玉食、风光无二的终端。她瞥了一眼落在最后的男子,那男子一身剪裁合体的玄衣,眼神凌然狠戾,宛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他亲眼瞧着封条贴在朱红色的府门,待一切都尘埃落定,才紧随在这一行人的后边。
走过人群时,李缜发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抹身影踮着脚,正朝他这处望去。
似是对上李缜炽热的眼神,陈沅知当即埋下脑袋。那男人走了一路,直至拐角处,才收回自己的眼神。
这一切,薛凝婉都看在眼里。
她头一回瞧见李缜幽深的眸底蕴含了几分情意,就像是大地回春,陡崖上的银雪化了满地,缓缓地淌进涓涓细流里。
只是她知道,同他细水长流,日夜相伴的,另有其人罢了。
囚车哐哐当当地驶过长街,薛太傅双眼无神,落魄地坐于囚车内。直至押入牢内,李缜挥退羁押的官员部下,只一人立在铁链紧锁的牢门前。
薛太傅自恃清高,便是沦为阶下囚,也不会低声下气地去讨好谁。今日生辰宴,李缜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他愣是想不明白,薛家虽看不惯他,却也没在朝中刁难他,他为何处心积虑地同薛家不对付?
“李大人是来瞧笑话的?”不过一会儿功夫,他便跟换了个人似的,一身破败的囚服,连高束的发髻也散落下来:“也不知薛某何处得罪了你?”
李缜也是头一回来牢狱,他抬眼环视了一圈森寒的壁面,稍一有人出声,便能听到铁链哐啷的声响,而后便是凄苦哀怆的喊叫声。
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只待上几天,就可教人年老力衰。
李缜死死地盯着薛太傅的眸子:“薛太傅得罪的人还少吗?”
薛太傅浑身一僵,朝堂沉浮几十载,他确实做过不少丧尽天良的事,这等事虽多,可他每一桩都记得。夜里入眠时,难免会生梦魇,梦里都是些向他讨说法的冤魂。
他似是明白了过来,早些时候他也着人调查过李缜,听闻他父母双逝后,总觉得他背后无所依仗,故而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眼下听他说话的口吻,瞧他发狠对付薛家的时候,薛太傅心里划过一丝惊骇。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李缜复述着他的问题,语气冰冷地回道:“大燕开朝三年,洪涝连连。”
一听“洪涝”,薛太傅立马就猜准了他的身份,他一双眼瞪得浑圆,脖颈青筋凸起,腕间的锁链响个不停。
“通政使司副使李言明,可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
彼时他才有了权势,正享受着前所未有的殊荣,又怎会任凭李言明拖他下水。凡是威胁他权势地位的,皆无好下场。
李言明便是其中一个。
“所以你入仕谋权,一路位极人臣,就是想还李言明一个公道?”
李缜本就不喜权势,若非早早知晓李家被害的真相,他兴许也不会入朝为官,在山野当个闲云野鹤,同白先生治病救人,又有甚么不好?
薛太傅骤然阖眼,再睁眼时,猩红的眸子里布满了几分沧桑:“你怎么对我都可以。婉儿和千儿都是无辜的,他们一点儿也不知情。你知道的,婉儿打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她若当真知晓此事,是断不敢喜欢你的。”
李缜素来不是心软的人,薛太傅再怎么说也是徒劳无益。
“你险些忘了,如今你被羁押入牢,不就是因薛千同邺都勾结吗?便是我放过薛千,圣上会放过他吗?至于薛凝婉,她断不该将心思打到沅沅那儿去的。”
这人只有提到陈沅知的时候,眼底才有几分温情。
薛太傅还要再求,却见他的近侍离寻匆匆来报。
李缜一听,原本蹙着的眉头又紧了两分。
“边境急报。邺都这几日不□□分,看样子又要起战事了。”
薛太傅一听,蓦地跌坐在原地。他争权斗势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想过通敌叛国。可他那儿子确实是个不争气的,自以为广陵离京尚远,竟做出与邺都勾结的事。如今战事将起,圣上这通火定是要寻个地方倾泻的。
李缜瞥了他一眼,而后快步迈出牢房。圣上紧急传召,他连府邸都未回,就匆匆入宫面圣。
行至养心殿,殿内已然乌泱泱地站满了重臣。这些大臣里不免有同薛太傅一样避战主和的,只是眼下,这战事想避也避不了。
圣上一瞧见李缜,免去礼节后,直直问他:“邺都一战,朝中再无可用之人。定国候虽有领兵作战的经验,可碍于年事已高,恐不能担负此重任。朕同众位大臣商议之后,打算遣你前去坐镇。”
大燕近几日大小事不断,经四皇子和薛太傅一事后,更是人心惶惶,人手不足。此战胜算不高,可忍气吞声这么些年,到底夜长梦多,这几日他们频频惹是生非,痛苦的只是边境的百姓,此事若不应战发起攻势,往后恐怕只会一再衰退,再无士气。
李缜文武卓然,行事果决,又是朝中权势在握之人,这事就算圣上不开口,他也会挺身而出,揽下重任。
只是此去生死未卜,时日长久,他有婚事在身,府里上下早已准备妥当。想来国公府那厢也是兴师动众,花了不少时间精力,他若当真挥师北上,一时间又该如何同小姑娘交代。
圣上瞧出他的疑虑,也知晓他对陈沅知的情谊:“左右婚事是在五日后。不若朕予你两日时间,今明两日先草草操办了,待你凯旋归来,朕定当亲自主持,届时,还你和沅沅你个盛大的婚事。”
李缜心里门清,这事已成定局,圣上肯给他两日时间已然是顾念他的功苦。
可两日着实仓促,先前请旨赐婚已然委屈了陈沅知,如今他挥师北上,生死尚且未卜,又怎忍心小姑娘独守后宅,惶惶不可终日。
李缜思忖了半晌,拱手道:“臣自会料理好一切,只求圣上暂且隐瞒此事,在我出京前,切勿将此事传到沅沅耳里。”
圣上愣了一下,而后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叹了口气后,拍拍他的肩头道:“委屈沅沅了。”
陈沅知瞧完热闹,便回了知阑院。
方才推推搡搡间,背后沁了一层薄薄的汗,进湢室休整一番后,才披着乌黑的发丝问银荔有关婚事的进展。
“一切都备妥当了。喜服也照着姑娘的要求重新改制了一番。皇后娘娘清晨才差人将喜服送来,姑娘可要试一下?”
陈沅知才沐浴完,衣裳穿得少,正是试嫁衣的好时候。她娇俏地点了点头,双臂舒展,任凭银荔将鲜红的嫁衣披在她身上。
这身嫁衣没少花心思,是皇后娘娘特地差制造局的人连夜赶制的。原以为时间紧迫,样式做工难免差强人意,可到底是皇后下的命令,宫人一点儿也不敢耽搁,到手的嫁衣纹饰精巧,绣工卓越,当真是华贵极了。
宽大的袖口搭在她雪白的皓腕上,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在身后散开。衣裳剪裁合帖,恰能勾勒出姑娘曲柔的身姿。
“衣裳正好。改日还得进宫一趟,特意谢过皇后娘娘。”
银荔收起嫁衣,又拿起一件斗篷替她裹上,见她唇边笑意渐浓,银荔也打心眼里地高兴。初听赐婚的圣旨时,还以为姑娘百般不愿,她同晚橘在营帐旁偷摸哭了一个晚上,谁成想,她家姑娘非但不抵触,临近婚期的这几日,更是眉眼带笑,跟吃了蜜糖一样。
待她收拾完屋子的衣裳首饰,晚橘正挑帘进来。
“姑娘,梁家公子想见您一面。”
“思凡哥哥?”陈沅知手里的动作一顿,透过窗子,果真瞧见梁思凡站在知阑院外。
陈家与梁家交好,梁思凡也在府中住了好些日子。平日里碰了面难免要说上几句话,只是她既有了婚事,梁思凡对她又有旁的心思,眼下这状况,着实不好私下见面。
“便说我今日有事,不方便。”
“我早这般说了。可他好像是铁了心一般,说什么也不肯走。”晚橘急得跺脚,她实在没法子里,这才进来通传一声。
陈沅知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是个死脑筋。
“在这儿等着像甚么话。你教他去前厅等我,我一会就过去。”
光明正大地教所有人都瞧见,总好过偷偷摸摸地谈话。
晚橘“诶”了一声,转身就领着梁思凡去了前厅。
才落座,梁思凡便急着说道:“我原不想叨扰沅沅,只是仍不死心,想问问香囊一事。”
提及香囊,陈沅知就颇为头疼。她已差银荔送还香囊,这其中的意思还需挑明吗?
“我素来将思凡哥哥视为长兄,香囊一事就莫要再提了。”
闻言,梁思凡眸底黯淡:“沅沅赠我香囊只是为了幼时恩情吗?”
“赠你香囊?”陈沅知倏然站起身子,那香囊不是梁思凡赠予她的吗?
她何时赠予梁思凡香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