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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里说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恰好凑成一百零八之数,天组成员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有战死的,但是只要死上一人就立马从地组抽出人来补上,人数永远是不多不少的一百零八人,对应天罡地煞之列,所以这阵法也就被取名为天罡地煞剑阵,为了让这一百零八个天组死士练成这个阵,曹公公付出了极大的心血,要知道剑阵这东西讲究一个熟练,熟练到心意相通的程度,人数越多就越难练的融会贯通,当年那个道人给曹公公带来剑阵古谱的时候曾经建议曹公公说从最简单的四人剑阵开始练起,四化八,八到十六以此类推循循渐进,曹公公只问了一句哪个剑阵威力最大,最后就一口选定了那剑阵古谱之中最难练成的天罡地煞阵。
不玩就不玩,玩就玩大的,这个剑阵从选中开始要对付的,就是那个天下第一的弯背老六!
而曹公公带队伍从来都是不拘一格,只要你有野心,有实力,你想要的我都可以满足你,但是你如果达不到我的要求或者浑水摸鱼,那曹公公的手段也足以让人心惊胆颤。
那个送剑阵古谱的无名道人也说了,如果曹公公真的能让这一百零八人的天罡地煞剑阵练成,那将神佛不挡,当年天罡地煞阵阵成的时候,天空之上竟然满片红光,能引来天降异象,可见这天罡地煞剑阵的威力,如今这林昆仑孤身闯阵,那份胆识和魄力虽然说让人惊叹,但是在曹公公看来无疑是自寻死路!
一人与百人接触的那一瞬间。
大战一触即发。
首当其冲的四个人直接对着林昆仑递出一剑,那壮若牛犊的林昆仑张开双臂猛然的一合,那四把对他伸出的剑竟然被他并夹在手中,林昆仑脸上浮现出一丝狞笑,双手一转,那四把曹公公特别定制的剑被他这么强力的一扭竟然瞬间断裂,但是剑阵绝对不比寻常的武夫对决,四个人手中的剑断,他们并不恋战,身形一退立马则由其他的人补上。
层层叠叠环环绕绕生生不息。
这才是剑阵的精髓。
你林昆仑是一头下山的猛虎不假。
但是猛虎也有力竭之时,到那时候才是真正的杀招。
只见林昆仑陷入了剑阵之中左冲右突,但是剑阵变化之快让人应接不暇,他像是一个被困在笼中的猛兽一样有力却无处发泄,站在院子外的弯背老六看了看阵中的林昆仑,一生经历大大小小几百仗的弯背老六自然知道林昆仑现在的被动局面,不过他也清楚,林昆仑之所以被动并非是因为他不够勇猛,而是因为略阵之前自己对他说的那句不要杀人,那单纯的林昆仑就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有下过重手死手。若是昆仑可以真正的放开,那他手中的拳头便可以为自己打出一条活路!破这种阵法的要领也在乎此,讲究一鼓作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杀人,不然像昆仑这样被拖住,迟早是被耗死。
弯背老六没有出言指点,更没有对昆仑说逼不得已可以下死手,对于林昆仑,弯背老六丝毫不怀疑当年袁天道的判断,假以时日定然是举世无敌,但是袁天道和弯背老六都知道昆仑有两个致命的死穴,一是不能让他知道他的弟弟林八千被人欺负了,二就是他心眼儿太实,我说不让你杀人你就真的不出杀着?高手之间的争战,胜负在一线之间,战机更是转瞬即逝,如果自己不懂变通,就永远难成大器!
短短的十分钟,十分钟虽然短,但是在曹公公眼中已经极其的漫长,要知道当年那个老道士说过,剑阵大成,天底下能在这剑阵下坚持十分钟的,全天下不超过十人!
此时那一百零八个天组死士短剑有十余把,而在阵中的林昆仑却被那无限变换的剑阵刺了三十余剑,也就是林昆仑那霸王体魄肉体霸道,三十余剑只是造成了点皮外伤,否则这三十余剑就是三十多个窟窿,不过对于顶尖的高手来说,这些外伤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这十分钟里对身体气机的消耗,此时的林昆仑气机已经不如刚才那般敦厚连绵。
曹公公深吸了一口气,他撇了一眼弯背老六,看到弯背老六没有任何的动作,不由的发出一声冷笑,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讲你所谓的武夫的规矩?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现在还能忍是在拿我的人练就林昆仑的体魄?可是等下变阵之时,怕是你弯背老六也无法出手救下林昆仑了!
又过了十分钟,剑损大半。
林昆仑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从进阵到现在,他未杀一人。
曹公公举起手,变阵就在此时。
杀阵成,林昆仑必死无疑,神仙也救不了他!
随着曹公公的手势,那一百零八人组成的天罡地煞剑阵陡然的一变,不管是断剑还是整剑全部挑起,剑端指天,隐约之间可见那剑端有青光缠绕,片刻之间由青转紫,着实是妙不可言。
弯背老六睁开了眼叹了口气,昆仑啊昆仑,你是该骂还是该怜?
说完,弯背老六往前踏出一步。
左手一刀出。
一刀出。
平地出龙卷。
处处起惊雷。
这个别墅小院地上从外地专门寄送过来的条形青石板,本是坚不可摧可百年不风化。
此时刀气所过之处,如龙出深渊战于荒野。
不仅那地上的青石板化为齑粉。
地上更出现一条三尺深沟。
曹公公肝胆俱裂,大吼一声道:“再变!”
一百零八人仓皇变阵,再次以杀阵转防阵,几年以来的训练让他们的变阵速度极快,顷刻之间,一百零八剑汇聚成一道青紫色的屏障,看起来万物不可逾越雷池。
刀气所至。
屏障应声而碎。
那一百零八人如同被狂风卷起,瞬间凌乱。
哪怕是如此,那刀气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穿过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屏障,依旧往前逼去,这一刀,不知道要去多远,曹公公丝毫不怀疑自己身后的这栋别墅也会被这一刀给劈成两半。
曹公公张开了双臂。
他也想像阿蒙一样逃走,可是阿蒙逃了还能回来,而他曹公公今天若是敢后退半步,等待他的就是万丈深渊,他从走出当年的第一步开始就没有回头路。
曹公公闭上了眼。
能死在弯背老六的刀下,不冤枉,毕竟弯背老六刀下,从来不斩无名之人。
片刻之后,曹公公睁开了眼睛,自己并没有死,眼前的一百零八人七零八落。
那浩荡到让人绝望的刀意消失不见。
院中的林昆仑还有门口的弯背老六也不见了踪迹。
兴许是走了吧?
屋子里,曹公公背后的那位爷依旧是手拿书卷,跟曹公公不同的是,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紧张,在他的身前站着一个穿着一身素白长衫的人,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扇子上绘着一支梅花,笔力遒劲画工精湛,他的脸上挂着一张奇怪无比的铁面具,看不到他的真实面目。
那位爷笑问道:“先生,他可是知道你在,所以知难而退?”
被那位爷称之为先生的中年儒生苦笑一声道:“我能拦住他,但是多半得死。”
“哦。”那位爷轻声道。
这一声哦字落在曹公公的耳朵里绝对无异于一声惊雷,不过这个白衣儒生却还是表现如常,他笑道:“弯背老六的字典里没有怕字,百年前的江湖上,真的论资质,盖九幽绝对的盖世无双,就连纳兰敬德还有刘敬堂,包括几位不出山的游侠都比弯背老六的资质要高上一大截,他之所以会有今日的成就,无非是凭着心口的那股气才成就了霸王刀意,这天下玩刀的人千千万万,别说百年,千年也就出了一个弯背老六,所谓前无古人,那后也无来者。”
那位爷点了点头道:“那要进京的林长生呢?”
白衣儒生道:“未见其人,不好点评。”
说完,白衣儒生回头拱手道:“弯背老六这次来,有杀意并无杀心。”
那位爷苦笑着摇了摇头。
六爷啊六爷。
你的那一套,真的过时了啊。
——赵狗蛋是一个老兵,十六岁那一年部队从家门口过,已经没有家的他一咬牙干脆是入了伍从了军,十六岁个子还没长成,又没个个把子力气,一开始赵狗蛋被分到了炊事班,后来队伍在一次反伏击中被打散了,赵狗蛋找到了另外的队伍谎报了年龄,加上这时候个子长高了不少终于是扛上了枪,那时候打仗拼的是人,赵狗蛋现在没了半边牙床,右手没了,左手只剩下了三根手指头,身子里还有好几个弹片一直没有取出来,平日里倒是没有什么事,就是遇到个刮风下雨或者冰冷天气便会疼痛难忍,但是就算如此,赵狗蛋也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是幸运的,相对于那些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战死的袍泽兄弟,自己能活着可不就是老天爷给面子不收?
仗打完之后,当时自己的老首长问自己是留在北京陪自己还是想怎么样,这天下终于是太平了,赵狗蛋虽然也想侍奉在老首长的旁边,但是更想回家去看看,他就挠着头提了一个很不要脸的要求说道:“你给俺点钱,俺想回家娶个媳妇儿。”
首长笑了笑他,掏光了身上的钱总共也就凑出了八元七角钱全部塞给了自己,赵狗蛋便回到了老家,家里已经没有人啦,父母当时死在日本鬼子的枪口下,尸骨都不知道去了哪里,赵狗蛋在记忆里祖坟的位置上给父母起了个小土丘,里面葬的是自己战场上第一次得的勋章,算是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了,做好了这些之后,赵狗蛋终究是因为身体残疾,牙床没了一半说话都漏风,那长相肯定好看不到哪里去,加上右手没了左手就剩三根手指头,农活是干不了了,媳妇儿自然也是娶不着了,跟自己相亲的姑娘倒也不少,可是哪家姑娘都是看自己一眼吓的屁股都坐不稳,赵狗蛋本身就想一辈子单着拉倒,就不祸害别人家姑娘了,后来大姑心疼自己,加上表妹因为先天小儿麻痹腿脚也是不利索,干脆是亲上加亲的嫁给了自己。那时候大家都大字不识一个,也不知道什么近亲不近亲的,表妹后来生了俩孩子都夭折了,表妹心软非得给自己生个孩子续香火,结果第三胎倒是生下来了,表妹大出血死了。
赵狗蛋把孩子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这孩子傻,赵狗蛋知道,但是再怎么傻也是自己的根,但是孩子在九岁的时候,赵狗蛋下地去干活,回来却不见了孩子踪迹,这一下连个傻孩子也丢了。
老婆死了孩子丢了,人总得活着,以前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穷,也不闲的赵狗蛋多惨,后来左邻右舍的都过的滋润了,这一比赵狗蛋这个孤寡伤残老头就显的惨了些,赵狗蛋爱跟人讲当年战场上的故事,虽然赵狗蛋口才不好,说话跑风漏气说不囫囵,一开始却也还是有人听,只是后来说来说去就那么几件事,大家也都烦了,后来大家都嘲笑赵狗蛋说:“狗蛋啊狗蛋你是真糊涂,你要是当年别贪那八块七角钱跟在你首长身边,现在可是混北京城的大爷了,也不至于落的现在这么惨?”
别人这么笑他,狗蛋总是笑着摇头道:“这你可不知道了,俺不想在那,是俺这形象怕丢了俺首长的人。”
后来赵狗蛋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什么活都干不了了,家里的三间瓦房也塌了两间,剩下的一间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村里说了几次给自己修房子也不见动静,后来一个本村没有宅基地的本家侄子跟自己商量说要用自己的宅基地盖房子,盖了之后给自己养老送终,同样的自己死了自己的宅基地也就算是遗留给了这个本家侄子,赵狗蛋想也不想就同意了,侄子拆了那三间瓦房盖上了二层小楼,好一个气派!结果赵狗蛋还没住上三天,侄媳妇儿还有侄子家的小孩儿就嫌弃自己身上的味儿重给自己赶了出来,不过侄子心好,给自己在猪圈旁边盖了一个小屋,好歹是能遮风挡雨了,两年后家里拆迁,侄子家分了楼房,自己一下子便没了家。
那一年的雪可比今年的大,自己在街头瑟瑟发抖,看谁都像是索命的牛头马面,一个上小学的小娃娃给自己送了一口热乎饭,那孩子要自己去他家里住,但是赵狗蛋一看那孩子的家长嫌弃的表情就没有自讨没趣,不过他还是跟当年一样厚着脸皮求着那个小娃娃帮自己办件事,他拿出了一个地址,求小孩儿帮自己给首长写封信,那小孩儿多半是看自己可怜是哭着答应的,赵狗蛋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对首长说,可是真的要他说他却一句都说不出来,憋了半天,让小孩儿写了一句话:首长,狗蛋儿一切安好,就是想您了,想兄弟们了。
信是寄出去了,孩子每天放学都跟自己坐在一起,听自己讲那早已说了千遍万遍的故事,然后一起讨论首长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活着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住,能不能收到自己的信,赵狗蛋信誓旦旦的告诉孩子,首长当时说了这辈子都不搬家,就是怕他们有一天想找他了找不到他,所以只要首长还活着就肯定能收到信。
小孩儿又说那你应该告诉你的老首长你被人欺负了,他那么厉害肯定能帮你报仇。
赵狗蛋笑笑说报啥仇啊,自己活这么大岁数了,老天爷待自己不薄,再说了,自己可不想让首长看笑话。
信邮寄出去的第七天,就有人到村上把自己接走了,赵狗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到地方了才知道自己到了北京,住进了一个干干净净的疗养院,跟人聊天才知道,这个疗养院里住了七八百人,都是当年的老兵,来自不同的队伍,都是在家里混的过不下去的被人接了过来,至于接他们的人是谁,他们也不知道。
到了这大家就可有得聊了,也不寂寞,吃的好穿的暖。
说的最多的,还是当年打仗的事。
赵狗蛋知道,信老首长肯定是收到了,是老首长把自己接了过来。
可是赵狗蛋一直想,老首长既然活着,那为啥不见自己一面呢?难道是把自己给忘了?后来跟别的老人一说这事,大家一致认定,老首长肯定是太忙了。
自己也便释然了。
这两年赵狗蛋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俩眼也都看不清东西了,算起来也近一百岁了,疗养院的这帮老哥们儿走了一个又一个,自己就算走了也不亏,不过要是在临终前能见老首长最后一面,那这辈子就真的值了。
今天的护工人很好,就是不太爱说话,他打了一盆热水给自己洗脚,赵狗蛋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只能模糊的看到这个护工的身边站了一个年轻人,这个护工洗完了脚,摸上了自己的小腿道:“这里还疼吗?”
“前些年还会疼,这两年也没有知觉了。听声音你不是小丁?”赵狗蛋问道。
“赵狗蛋,你听不出来我的声音了吗?”护工问道。
赵狗蛋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护工站起来坐在了自己的旁边道:“狗蛋,我是六哥。”
赵狗蛋哆嗦了一下,他摇了摇头道:“你是哪个屋的老哥们儿拿俺开涮里,老首长那么忙,怎么能有时间来看俺?”
护工指了指赵狗蛋的嘴巴道:“这道伤,湖南怀化,八月份,你喝了三个月的南瓜糊糊,差点就没过来。”
又指了指赵狗蛋的右手道:“张家界,你这只手扛着旗,中了流弹,手没了,换左手,又被打中,掉了两根手指头。”
说完,他拉着赵狗蛋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背上道:“你要再不信,摸摸背,弯不弯?”
赵狗蛋哇的一声哭了,九十三岁的老人,哭的像个孩子。
弯背老六站起来,把赵狗蛋揽进了怀里,擦着他满是皱纹脸上的泪痕道:“傻子,哭啥?”
赵狗蛋撕心裂肺的哭道:“六哥,俺赵狗蛋怎么能让你给俺洗脚哇!”
哭完,赵狗蛋竟然在弯背老六的怀里睡着了。
弯背老六轻轻的把赵狗蛋放在了床上,对昆仑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刚走出院子,身后的赵狗蛋就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一口一个六爷的叫着,弯背老六停下了身子,瞪了他一眼道:“回去歇着!这是命令!”
赵狗蛋爬了起来,泪中带笑。
这个邋里邋遢的李老头难得的难为情收拾了一下衣服,用那左手的三根手指头,敬了一个礼。
“大刀团三营赵狗蛋,见过首长!”
弯背老六笑了。
赵狗蛋也咧嘴笑了笑。
弯背老六转身走出了院子,他对跟在身边的傻大个昆仑道:“昆仑,人人都说我弯背老六在立规矩,守规矩,你可知道我立的是什么规矩,守的又是什么规矩?”
昆仑挠了挠头摇头。
弯背老六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榆木疙瘩。”
说完,他回头看了看这个疗养院道:“林长生进了京,你告诉他一句话,就说是弯背老六说的,他接了我的刀,就要守住我当年对这些人出生入死的人承诺下的规矩。”
说完,弯背老六抬头。
忽然平地而起凌空而上。
他右手负后,左手持刀。
第一刀劈向那进京的林长生。
这一刀敬天下。
之后往洛阳的方向劈出了第二刀。
这一刀敬江湖。
而后,他举起刀往那天上劈去。
这一刀,敬故人,敬自己,也敬众生。
这一生,写意风流。
当如此刀。
——城门上,白衣儒生叹了口气道:“临死前,由地入天。”
这一天,纵横一生的弯背老六闭了眼。
大年二十五,老兵赵狗蛋离世,死时含泪,泪中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