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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悯站在原地,眼见着傅询把里间的门关上,又把帘子放下来。
每个有志于入仕的文人,梦寐以求的情形。
与上回傅询送他出柳州一般,韩悯虽然不是正统文人,但是又开始不争气地心动了。
“系统,快,把《三国演义》传给我,我看看刘备和诸葛亮睡过一张床没有!”
系统没有回答,韩悯再喊了它两声,它还是没应声。
跑了。
系统丢下他跑了。
它倒还挺懂得看时机。
韩悯一口气还没缓上来,就被傅询牵走了。
有点害羞。
韩悯摸摸鼻尖。
傅询回头看他:“你傻笑什么?”
韩悯表情一滞,随后认真地纠正道:“我这是在甜笑。”
同他真是说不清楚。
小的时候就不对付,难道还指望长大之后,他会懂得文人的小心思?
韩悯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小小地“哼”了一声,背着双手,晃晃悠悠地走到榻前。
傅询笑了笑,转身去屏风后边换衣裳。
再出来时,韩悯已经裹着被子,在榻上躺好了。
睁着眼睛,紧张地搓搓手。
虽然系统不在,但他还是习惯和系统说话,排解心情。
“我是真没想到,明明小的时候都闹成这样了,我原本对‘君臣同榻’这个任务目标都不抱希望了。傅询真好,我已经决定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韩悯蹬了蹬腿。
脑子里那个韩娇娇扭了扭,开始踢踏踢踏地跳企鹅舞。
外边案上点着蜡烛,榻前帷帐垂落,冬日里的帐子,厚重又暖和。
床榻很大,韩悯小小一只,窝在最里边。
帐子被掀开时,一阵暖风拂过,随后身边的被褥一沉。
傅询把方才的话再说了一遍:“你又在傻……甜笑什么?”
文人一颗真心,韩悯的眼睛亮晶晶的:“陛下,这是文人的夙愿。”
傅询平躺着,枕着手,转头看他:“这是文人夙愿,你岂不是十几年前就达成了愿望?”
韩悯亦是扭头看去:“此话怎讲?”
傅询别开目光,轻咳一声:“头一回见你时,不是跟你打了架,同你在宫里养病,同吃同住三四个月。这就是你的夙愿,未免也太简单了些。”
韩悯瘪了瘪嘴:“哪能一样吗?”
“那有什么不一样的?”
“那当然是……”
韩悯没再说话,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唉,我决定只为傅询鞠躬尽瘁,至于死而后已,那还是算了吧。”
傅询看见他散在枕上的乌发,伸手用指尖弄了弄他的发尾。
“韩悯。”
“嗯?”
傅询喊了他又不说话。韩悯再等了一会儿,揉揉脸,闭上眼睛,准备眯一会儿。
他原以为自己又要像从前那样睡不着,却不料才闭上眼睛,帐子里淡淡的松香就将他裹住,厚重的帷帐将他与外边无边的夜色隔绝开。
肯定是龙床的被子太软乎了,韩悯再没别的意识,全然陷在温衾软梦里。
傅询见他睡着了,便靠过去,挨着他。
一夜无话。
傅询早起,见韩悯还睡着,轻手轻脚地下了榻,没让人进来伺候,披起衣裳就出去了。
韩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时。
拖着鞋子,掀开帐子出去,要去喊人。
怕吵着他睡觉,宫人都不在前殿走动,他径直走到殿门前,才听见廊外有人说话。
“昨日夜里醒了,吃了点东西,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这位是昨夜见过的老内侍杨公公。
杨公公伺候过两代皇帝——傅询的爷爷德宗皇帝与傅询的父亲。
韩悯小的时候,韩爷爷面见德宗皇帝,有时带他进宫,君臣说话,总是杨公公带他去玩儿;德宗皇帝偶尔微服出巡,也带着杨公公。
另一个黑胡须的老人家点点头:“那就好,快好了。”
这是太医所里德高望重的梁老太医。
不久前,韩悯还和娘亲提到过他,说是如果梁老太医在,兄长的腿说不定就有治了。
梁老太医也是年轻时就在宫里侍奉,一直到如今。
他二人都是看着韩悯自小长大的。
韩悯推开厚重的木门,探出脑袋:“我醒了。”
两人被他吓了一跳,一起回头。
韩悯便笑,漆黑的眼睛亮亮的。
杨公公上下扫了他一眼,佯怒道:“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快回去盖着被子。”
梁老太医也朗声吩咐伺候的小药童:“去把老夫的药箱提来。”
再来不及说一句话,韩悯便被赶回房里。
伺候的宫人乌泱泱的,捧着衣裳的,捧着洗漱用具的,捧着茶水吃食的,挤满了宫殿。
韩悯换了一身中衣,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榻上。
他只是想伸出手来洗脸,都被杨公公给按住了。
“你别动,我来。”
杨公公拧干巾子,扶着他的脑袋,给他擦脸。
韩悯哼哼:“又不是手断了。”
杨公公只道:“闭眼。”
“噢。”
洗漱过后,杨公公还要捧起粥碗,给他喂饭。
韩悯忙道:“这个我自己来,自己来。”
杨公公看着他,泪眼朦胧,抬手抚了抚他的鬓角。
韩悯朝他笑了笑:“干爷爷,我没事儿,就是……”
杨公公板起脸:“又胡叫,谁是你干爷爷?”
韩悯笑着改了口:“杨公公。”
杨公公这才应了:“诶。”
喝了两口粳米粥,韩悯便放下碗。
杨公公问:“这就不吃了?”
“不太饿,等会儿再吃。”
“那就等会儿再吃,先给梁老太医看看。”
杨公公牵起他的手,递到梁老太医面前:“快,看看。”
脉枕放在榻前矮案上,梁老太医一手搭在他的腕上,一手捋着胡子,眯着眼睛,细细地看诊。
韩悯想要说话:“我……”
杨公公与梁老太医一起看了他一眼:“安静,有话等会儿再说。”
韩悯吸了吸鼻子:“哦。”
宫人无声无息地退出去,殿中静得很。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梁老太医才慢慢地收回手。
“我下去把药方再改一改。”
他顿了顿,又问:“悯哥儿啊,你这身子……和从前比起来,怎么差了这么多?在桐州过得不好?怎么没跟我们说?你爷爷知道吗?”
这话说得委婉。
韩悯低了低脑袋:“不妨事,大约是前些年在牢里折腾的……再加上夜里睡不好。”
“多久了?”
“两年。”
“你们家抄家之后?”
“嗯,我老做梦。”韩悯抹了把脸,“后来事情一多,就习惯晚睡了。”
“那怎么行?老夫再给你开两张安眠的药方。”
“我在桐州也吃过药,没用的,大约是心理问题。”
梁老太医哄他:“先吃两贴试试啊。”
韩悯小声道:“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儿就睡得很好。”
梁老太医摸了摸胡子:“那大约是圣上的龙气镇着。”
“倒也没有这么玄乎,大约是他救过我,他在这儿,我比较放松。”
“那就在这儿住着吧。”
“那怎么行?”
君臣同榻,一回就足够了,哪里有日日同睡的?
那就不叫文人臣子了,那叫宠臣姬妾。
韩悯觉得不行。
他看向杨公公:“圣上呢?”
杨公公道:“先帝驾崩,在封乾殿停灵,一个月后要去明山陵寝下葬。今日是先帝头七,圣上与几位王爷一早在封乾殿守灵烧幡,大约就快回来了。”
韩悯点点头。
杨公公反过来问他:“我倒还想问你,你怎么会过来?这么莽莽撞撞的,还弄得这么狼狈。”
“我……”韩悯抿了抿唇角,只道,“只是有点担心。”
话音刚落,隔开内外的帷帐就被人掀开。
守灵所穿的素衣都还没换下来,傅询先进来看看韩悯。抬着手,目光径直落在他身上。
“起来了?”
韩悯不防备,与他的目光对上,顾忌着君臣有别,便低头挪开目光。
随后杨公公与梁老太医起身行礼,韩悯解开裹在身上的被子,也要起身。
傅询淡淡道:“你坐着吧。”
于是韩悯坐回位置上。
傅询吩咐杨公公与梁太医:“你们陪着他,朕换身衣裳再来。”
帷帐落下,宫人们捧着衣裳茶水,鱼贯而入。
隔着帘子,那边影影绰绰的。
韩悯没有再看,想了想,放轻声音,对杨公公道:“我是不是该换个地方住?”
杨公公还没回答,傅询便掀开帘子走进来,问道:“你想换去哪里?”
他换了常服,大步上前,在韩悯面前坐下。
杨公公与梁老太医相携告退,殿中只留下他二人。
傅询坐在榻边,双手分别按在膝上,才开口:“你方才说想换去……”
话未完,外边杨公公便通传:“陛下,温言温公子求见,要商议一个月后明山国丧一事。”
傅询侧过脸:“让他先去偏殿坐一会儿。”
“是。”
杨公公领命,退出去了。
不多时,却又听闻殿门响了一声。
杨公公拦不住,温言抖落着衣袍,径直走进殿中。
隔着帷帐,只看见里边两个人影,相对坐在榻上。
只看了一眼,他作揖行礼,万分无奈地劝谏道:“陛下,国丧之事事关重大,旁的事情请放一放。就是为韩公子耽搁了,韩公子心里,恐怕也过意不去。”
韩悯心中暗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系统问:“明白什么?”
韩悯有些惊讶:“你回来啦?”
昨天晚上,傅询邀他一起睡觉,他找系统的时候,系统就不见了。
“刚才回来。控制中心给你发补偿了,我回去领了一下。你刚说你明白什么了?”
“我知道温言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为什么?”
韩悯吸了吸鼻子:“你看看我,昨天晚上抢了他的蜜饯,今天又勾引皇帝不上朝,像不像史书里的妖妃?”
系统一下子就乐了,韩悯也跟着笑。
傅询转头看去,只见他裹着被子,又偏偏露了一只脚在外边。
不知道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抖一抖的,偷偷地笑。
模样怪傻的。
傅询扯了扯被角,把他的脚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