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命运

江自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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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命运

    这世上最看不破的还是离别,你知道你终有一天会离开,但你的眼泪还是忍不住会从你的眼中流出。在万物复苏的春天里的某一天,天气实是好的不能再好,以蒙古人的传统,这是一个狩猎的好时节。我站在帐外,仰望着美丽的蓝天,感叹说:“今天真是一个好天气,不去散散步,可真是可惜这么好的天气”。不过,我还是选择回到自己的帐中,继续阅读岳父所留下的书籍。

    这时,脱脱领着速不台的儿子兀良哈合走进我的蒙古帐中,我一看来的是兀良哈合,立即起身相迎,我还未问究竟,兀良哈合就跪在我的面前。

    “阔阔出大人,父亲快不行了,父亲希望能在临终时再见国师大人最后一面,望国师大人成全,了却父亲这最后的心愿”兀良哈合悲伤地说。

    说实话,我还真不想再见到速不台,在我所熟悉的蒙古人中最长寿的是速不台,与我关系最好的蒙古武将中也是速不台。与其说我讨厌蒙古人,但不如说是讨厌嗜杀、残忍的蒙古人,速不台偏偏便是这样的蒙古人。偏偏上天还让速不台长寿,要让他享受尽这人世间的幸福后,再剥夺他的生命。上天真是不公,宁肯让无辜的人们饱受地狱之苦,也要让真正的恶魔活在天堂,受人敬仰。

    看到兀良哈合如此悲伤,我实在不忍拒绝。我犹豫再三后,我将兀良哈合扶起来,无奈地说:“兀良哈合大人,我这就随你去见速不台大人的最后一面”。

    我来到速不台的封地,走进他那远比我大的蒙古帐中,帐内挤满了人。他们尽是衣着华丽、身份高贵的人。他们似乎在等我的出现,看到我的到来,都纷纷让出一条道来,让我去见躺在病床上的速不台。

    我走到速不台的病床旁,看到速不台的妻子秃灭干公主坐在病床边,正在服侍虚落不堪的速不台,还有几个几岁大的孩童围在床边。

    看到速不台的家庭竟如此美满,我的心情就异常的沉重。上天选择让速不台儿孙满堂,而让无数的人再也没有机会去见他们的亲人一面,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也不想知道。

    我首先向秃灭干公主行礼,以示尊敬,秃灭干公主也向我点点头。当初窝阔台即位之时,将女儿秃灭干公主嫁于速不台,我曾反对过。我完全不明白窝阔台会视自己的女儿为礼物一样,让她嫁给一个比窝阔台自己年龄还要大的速不台,做他的妻子,还有为他生孩子。已经有十多年没见,我不知道秃灭干公主过的怎么样,不过我看得出秃灭干公主的脸上已经有了,作为一个蒙古女人,一个母亲该有的坚强。

    面色苍白,虚落到仅剩一口气的速不台,他躺在名贵木材所制的病床上,有气无力地对我说道:“阔阔出大人您来了”。

    我脸上挂着笑容,语气柔和地说:“是的,速不台大人,我来了。阔阔出来看您了”。

    速不台竟然露出微笑,向我说:“谢谢你,谢谢你能来见我最后一面”。速不台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但速不台却试图想要从病床上起身。

    我连忙制止他,劝道:“速不台大人您应该好好躺在床上,不能过度活动,这样身体才能康复”。

    速不台紧紧抓住我的手,向我很郑重说:“阔阔出大人,我自知罪孽深重,我知道长生天是不会原谅我的,但我希望我能在临终前能得到你的原谅。我一直像敬畏成吉思汗一样,敬畏阔阔出大人你,我多么地希望能在我生命的最后,得到阔阔出大人你的原谅”。

    速不台的话,出乎我意料,让我有点措手不及。“速不台大人,您说的哪里话,您一直是我阔阔出的安达,虽然我们没有正式结为安达,但在我的心中,你一直都是我的好安达,永远都是”。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的真心话,还是安慰他的话,不知不觉中就将这句话从口中说出。

    “真的吗?”速不台惊讶地看着我。我点点头,速不台这才松开手,他如同解放了一样,,就一个普通的慈祥老人一样,脸上一片祥和。速不台慢慢地合上双眼,安详地离开了人世。在座的人们看到速不台离世了,都是开始放声痛哭。我心想速不台去往那个世界,好好接受上天的公正审判吧

    我见大家都哭的如此伤心,我的使命也已经完成了,我也不便再打扰了打算离开这里。我刚走出大帐,便见到一位年轻的男子。他的容貌像极了速不台,有一瞬间让我错以为是速不台重新活过来。

    我走到他的面前,惊讶地说:“速不台……你是速不台的孙子吗?”。

    那人点点头,说:“嗯,是的,我叫阿术”。

    看到阿术那像极了速不台的容貌,我心生感叹说:“树犹如此,人情何以堪”。

    在送走速不台之后,又迎来贵由在西行途中去世的噩耗。贵由的骸骨在野里只吉带等人的护送下,运回和林。

    在贵由的妻子海迷失皇后的主持下为贵由举行了葬礼。此次几乎所有的蒙古宗室,臣子都赶来参加贵由的葬礼,拔都依旧称病不肯来和林吊丧。海迷失皇后将贵由的遗体下葬后,依照传统由海迷失皇后称制。

    海迷失皇后称制的三年里,蒙古的形势已经完全倾向拖雷家,贵由的儿子们都太过年轻,根本无法胜任蒙古合罕之位,而拖雷的长子蒙哥则成了众望所归。

    应唆鲁禾帖尼的邀请,在斡难河河畔举行忽里台。我明知道是推举蒙哥为蒙古合罕,所以,我拒不参加忽里台。不仅仅是我,还有不少窝阔台的皇子、旧臣也都和我一样拒不参加忽里台。但由于拔都的支持,蒙哥还是当上合罕。

    当我听到忽里台一致推举蒙哥为蒙古合罕,我心灰意冷地走到帐外。来到炙热的空气中,接受炎热的太阳的照射,但我全身依旧感到冰冷,丝毫没有暖意。白发苍苍的脱脱走来,对我说道:“阔阔出大人,您被这么毒的太阳晒着,您小心中暑,您还是进账吧”。

    我望着这美丽的蓝天,绝望地说:“冬天马上就要来了,不趁现在多晒晒太阳,我怕以后就没有机会晒了”。

    当我得知蒙哥要处决海迷失皇后和镇海时,我很犹豫我该不会我去求情。我知道我也是蒙哥的铲除对象之一,我之所以现在没事,并不是因为蒙哥仁慈肯放过我,只不过是还没轮到我罢了。我最终还是选择去和林求情。

    我赶到和林时,海迷失皇后和镇海早已被处决了。我还是来晚了。我不得已只能向现在已贵为皇太后的唆鲁禾帖尼求情,希望她可以开恩,让我领回海迷失皇后和镇海的尸骨,让我将其下葬。

    我来到唆鲁禾帖尼的斡耳朵中,命运又再一次让我与唆鲁禾帖尼对坐在一起。我们上次这样见面已经是很多年之前了,想不到上天还会让我们再度相见。

    坐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她佩戴贵重的首饰,身上穿着华丽的蒙古服饰。她已不再年轻,满脸的皱纹,满头的白发,将她的青春与美丽一刀两断。她真的老了,她往日的温柔也变作今日的慈祥。唯一不曾变的是她那坚定不移的眼睛,一直从未变过。

    她拼尽一生的心血,终于得偿心愿,将蒙哥扶上蒙古合罕之位,她也得以贵为蒙古的皇太后,只是她的眼中依然没有丝毫的满足,不知道她还想再得到什么?。

    “国师大人,今天刮的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国师大人,我都已经记不得之前我们这样见面是在多久以前了?”。唆鲁禾帖尼像发现猎物一样,紧紧盯着我不放,饶有兴致看着我。

    “回太后,应该是在很久以前吧,臣也已经记不清了”。

    “是啊!,久的我也记不起来了”。唆鲁禾帖尼像是沉醉在回忆当中,突然话锋一转,向我问道:“那么国师大人,您今日又为何而来呢”。

    “久疏问候,是臣阔阔出的失责,今日特来见太后您,是为了……”。我话还未说完,就被唆鲁禾帖尼抢先说:“是为了替海迷失和镇海求情来了,我说的对吗?国师阔阔出大人”。

    我的心思都被唆鲁禾帖尼看透,惭愧地说:‘什么都瞒不过太后您的眼睛,臣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国师大人,您居然称我为太后,不过很可惜国师大人您来晚了。海迷失和镇海都被合罕处决了”。

    “这个臣知道,所以,臣特来恳求太后,求您开恩将二人的尸体好生下葬,毕竟镇海曾为我蒙古丞相,而海迷失太后也曾是库裕克合罕的妻子”。

    “既然是国师大人的请求,我会劝合罕将镇海的尸骨归还给他的家人,并请求赦免他家人的罪责;至于海迷失,我会劝合罕,以皇后之礼下葬,与库裕克合罕合葬的。你看这样如何,国师大人”,唆鲁禾帖尼笑着对我说道。

    我起身向唆鲁禾帖尼行礼,说:“多谢,太后开恩,有劳太后您费心了”。

    “不过,我有个条件,希望国师阔阔出大人您可以答应”。

    看到唆鲁禾帖尼那若无其事的表情,让我心怀不安。“太后,不知道是什么条件,要让臣接受?”。

    “阔阔出大人,您难道来一次,您何不在和林多住一段时间,或者干脆直接住下了。当然了,您若是执意要走,我也不会强留您的,只是有些事就好不说了”。

    “太后既想臣留下,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给太后添麻烦了”。

    就在这个时候,蒙哥走进蒙古帐中,冷冷地看着我,蒙哥在未做上合罕之前,对任何人都友善的眼眸,早已荡然无存,却而代之的是他父亲拖雷嗜杀时,那犹如深渊般的眼睛。

    在权力的照射下,蒙哥的本性终于显露出来,他那狼一样的性格终于不用再隐藏。如果说贵由的气势是慑人的,那蒙哥的气势则是致命的。我在他的面前已经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而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阔阔出,朕还没有去找你,你倒反过来主动来找朕。就让朕送你去见长生天,好让镇海有个伴”。

    唆鲁禾帖尼突然向蒙哥正色道:“蒙哥,阔阔出是我请来的客人,我不许你对我的客人无礼。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阔阔出就永远都是我蒙古的国师,你明白吗?”。

    “母后,你的话,儿臣明白了”。蒙哥恭敬地向唆鲁禾帖尼说道。蒙哥对唆鲁禾帖尼的恭敬,并未让他对我的杀意消散,他看我的眼神依然是杀死腾腾。

    蒙哥走后,唆鲁禾帖尼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如往常,平静地对我说:“国师,您的容貌还是一点没有变,一直都是我最初见你时的容貌,就连你的眼睛也没有变,还是那一双温柔的眼睛,让我记忆犹新”。

    对于唆鲁禾帖尼的话,我只能苦笑说:“它除了让能我得到不幸,我实在是想不出我还能再得到什么?”。

    我在和林,准确地说是在唆鲁禾帖尼的斡耳朵中,度过了爽朗的秋天和寒冷的冬天,马上就要迎来温暖的春天。

    我可以平安熬过冬天,但很不幸脱脱却没有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我一生为不少人,在其临终之际送行,脱脱一生对我忠心耿耿,我却未能为这位老朋友送行,只能在唆鲁禾帖尼的斡耳朵中独自悲伤。

    脱脱去世没过多久,这段时间一直与我朝夕相处的唆鲁禾帖尼,也终敌不过生老病死,也身患重病,奄奄一息。

    我走进唆鲁禾帖尼的蒙古帐中,看到唆鲁禾帖尼虚落地躺在病床上,唆鲁禾帖尼的儿子们,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他们个个面露焦虑地守在唆鲁禾帖尼的病床前。对于我的到来,蒙哥近乎愤怒地想要把我赶走,但是被唆鲁禾帖尼制止。

    “你们都出去吧,我有些话,想要与国师单独谈。咳咳,我刚才说的话,你们都要牢记,不要忘记”。

    蒙哥兄弟四人都恭敬地说道:“是,母后,儿臣定会牢记,不敢忘记”。说完,蒙古帐中的人都随蒙哥等人离开,只剩我和唆鲁禾帖尼两人还留在帐中。

    我坐在唆鲁禾帖尼床前,看着躺在床上虚弱不堪的唆鲁禾帖尼,唆鲁禾帖尼尽管已经很虚弱了,还是向我伸出手,我弯下腰,任她的手抚摸我的脸颊。

    “多么的清秀的面孔啊!长生不老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件事,但一想到看着自己生死与共的心上人,会慢慢的衰老直至永远地离开自己,我的羡慕之情也随之逝去,我还会恨自己,为什么会选择长生不老”。

    一想到唆鲁禾帖尼一死,我恐怕也活不长,我心中的恐惧也随之烟消云散。

    “是啊!真的很痛苦,很痛苦,我是多么地希望能像能普通人一样,一样生老病死,不用在承受这长生不老之苦,也不用再一次次承受离别,再承受寂寞的痛楚,做一个普通人那该有多少好啊!”我毫无顾忌地向我或许是同时代最后一位故人倾心说道。

    “我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的本名叫做太姆·拉普拉,只是碰巧来到这个时代,来到蒙古,来到你的面前,与你相见,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知道”唆鲁禾帖尼慈祥地说:“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看到你所写的汉字时,我就知道你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因为我和你一样,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也是机缘巧合下,来到这里,又遇到了你,又不得不成为唆鲁禾帖尼,代替她,去完成她本该完成的使命”。

    “还记得你以前曾提起的印度国王吗?他的名字不叫做阿育王,而是叫做阿克巴,他是蒙古黄金家族的后裔”。

    “什么嘛!原来你都知道啊!”,不知不觉中泪水渐渐模糊了我的眼眶,也模糊了我的心。

    “对不起,阔阔出,欺骗你这么久”。

    我轻轻地摇摇头,平静对唆鲁禾帖尼说:“没事!”。

    “阔阔出,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的四个儿子他们的未来?”。

    我点点头,说:“你的长子是全蒙古的合罕;你的次子忽必烈成功地征服了宋国,成为我们汉人的皇帝;你的三子旭烈兀是波斯的皇帝;你四子也会成为全蒙古的合罕。而你则会被后世称为伟大的四帝之母,以表彰你伟大的功绩”。

    “阔阔出,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也谢谢你,在我临终时,你能陪伴在我身边。我是多么地不希望在你的面前离开这个世界,我知道只要我一死,蒙哥一定不会放过你”唆鲁禾帖尼双眼红润,悲痛万分地说。

    我紧紧抓住苏鲁和帖尼的手,摇摇头,丝毫不介意地说:“当我立誓向窝阔台表忠心,说将永远忠于窝阔台和他后代时,我就知道我的结局是什么样的。我不后悔我曾立誓,我只后悔我不能用生命去捍卫它”。

    “阔阔出,你能告诉我,你所生活的时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唆鲁禾帖尼眼中充满渴望地说。

    “我所生活的时代,男女不分尊卑,人人生而平等。国家和平而安定,国家领袖由民选而出,行使着大家的意志,是一个美好而又充满希望的时代,也是一个令人向往的时代”。

    “真是一个美好的时代,真想去见见这个美好的时代”。

    “确实是一个美好的时代,只可惜我恐怕是再也不回到这个美好的时代了,也可能再也见不到我的亲人,我注定一生要留着蒙古,留在这里了”我有些伤感地说。

    “阔阔出,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就算你再也不能回到你的时代。你也要忘记这一切,去一个蒙哥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一个人重新开始,好好努力的活下去。答应我,阔阔出”。

    唆鲁禾帖尼的话,让我想起多年前夏希临终时,也曾说过相同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眼眶中洋溢出眼泪,我再也忍不住不让泪水从我的眼眶中流出,我向唆鲁禾帖尼拼命地点点头,说:“我答应你,我会找一个永远没有人来打扰的地方,带着那些曾经幸福、美好的回忆,一个人好好的活下去”。

    “嗯”唆鲁禾帖尼露出孩童般的笑容,高兴地点点头,然后慢慢地合上双眼,带着幸福离开了这里,手也渐渐失去了知觉,永远地留在了过去。

    我擦干脸上的眼泪,起身离开这里,走出大帐。看到蒙哥、忽必烈等人那焦急的眼神,我只有无奈地摇摇头。蒙哥等人都不理会我,各自冲进帐中放声痛哭,把我一个人遗忘在帐外。

    我趁此机会,独自一个人骑马离开了和林,返回到自己的封地,走进自己的蒙古帐中。看到帐中的每一件器物上都雕刻着和纳兰、夏希有关的回忆,舍弃任何一件都让我心痛不已。我打开盛放□□的漆黑盒子,将□□从盒中取出,拔出□□的刀刃,看到犹如白昼般的刀刃所映出我的眼睛,犹豫了很久,我还是将刀刃收回刀鞘中。我最终选择将这蒙古帐中的一切,连同回忆都付诸一炬。

    我像一个信奉萨满教的蒙古人一样,在正熊熊燃烧的蒙古帐前,单膝跪地,把右手放在胸前。过往的种种回忆都浮现在我眼前正在燃烧的大火中,炙热的大火没有带给我丝毫的暖意,就好像我此刻正在身处地狱的深处,接受地狱之火的焚烧,炙热的大火教我感到无比的寒冷。我的未来已经随着唆鲁禾帖尼的死而消逝,等待我的只有死亡。我现在唯一能做就只有,像一个虔诚蒙古人一样,向长生天忏悔道:“请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原谅我,请原谅我所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