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入画

久旧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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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他们曾是门当户对的富家子弟和千金小姐。

    不过是得罪了王族子弟,她家竟被满门抄斩。

    他站在行刑场的外围,看见她穿着溅血的囚服,披散着头发。是他从未见过的狼狈。

    刀起刀落,她眼睁睁看着她的亲人离去。

    他同样看着这一切,攥紧了拳头,他不能救,他救不得。

    他得为他的家族负责。

    他以为他足够冷静,直到她茫然的目光透过重重人群看向他。

    她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

    他却知道她在呼唤他。

    一遍又一遍。

    玉渊。

    他画了无数家喻户晓的名画。

    唯独那幅画是他最骄傲的作品,栩栩如生。他却没让任何一个人看过这幅画。

    画中的安容在桃花树下对着他笑,仿佛下一刻就会走到他的身边。用她温柔轻慢的声音喊他:“玉渊”。

    只有在这时,他才敢低哑地一遍一遍地喊“华蓉。华蓉。。。。。。”

    像是在回应她的呼唤。

    这世上最难消除的是执念。

    当年玉渊眼睁睁看着华蓉从他的生命中离开,他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这不公的世界。

    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看着那幅画。

    他看见的是画中的她,透过画看另一个不存在的人。

    画中妖回望玉渊炙热的目光。

    她是他生出的执念。

    她不懂人类的七情六欲,没有人或者妖会告诉她那些复杂的感情。

    她就像雏鸟,一眼看见玉渊就生出别样的情愫。

    也没有人或者妖会告诉她,那就是爱。

    每当圆月当空的时候,她才会从画中走去,踱步到玉渊的床边,轻轻抚摸他的面庞,为他抚平即使是睡着也会微微蹙起的眉。然后靠着床一遍一遍地用眼光描摹着他的轮廓。

    究竟那个女人做了什么事伤他如此深,让玉渊连梦中都全是她的身影。这样想着的她忽然怨恨那个名为华蓉的女人。或许也夹杂着些许的嫉妒。

    有时她也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

    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肤如凝脂,雪白中带着粉红,峨眉轻扫,面上不施粉黛,却仍然掩不住绝色容貌,美目流转,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她叹气,不知该是高兴还是悲伤。

    不断回想那人看向自己时那深情的目光,她忽然觉得作为华蓉的替身也不错。

    这样那个人就不会悲伤,就会将对安容的温柔深情全部都转移到她的身上。

    她不懂这是什么样复杂的感情,但是她幻想着,不自觉地脸上就露出幸福的微笑。

    那一日,她笑着,款款向他走来。

    像极了华蓉。

    他却怒吼着,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度,眼中也不再有熟悉的深情凝视。

    他说,你不是她,谁也配不上她。

    他的眼中是愤怒,是鄙夷。却没有见到她的欢喜。

    她伤透了心,在他面前隐入了画中。

    明明是一样的容貌。

    她真的不懂。

    他再也没有来过。

    屋里渐渐积上灰尘。

    她沉默地待在画中,一遍一遍地在心中描摹着他的模样。

    她好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她更怕,有一天会忘记他,两人成了真正的陌生人。

    她却不愿离开这个房间,这是他执念的起源之地。

    他不愿看见她,她就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这里成了她的囚笼。

    她像个怨妇一般,年年岁岁,消耗着自己的时光,只为等他的到来。

    时光过得那么快,她看着房间里积满的厚厚的灰尘,淡淡地笑了。笑容中满是苦涩。

    一晃竟是十年。

    她知道他娶了一位妻子。

    大婚那日鞭炮声喧哗声远远地传到这个房间。

    她为他落下了眼泪,印在画上,晕染了一片水墨。

    偶然两人路过这个房间时,她妻子问他那是什么房间,声音温婉甜美。

    他迟疑了一下,平静地说,不过是个杂物间罢了。

    她想,她的妻子长得像她吗?或者说,像华蓉吗?

    这样想着的她,嘴角又挂起微笑。

    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拒绝自己。

    明明是一样的模样。

    她只是想做她的替身,只是想要陪在他身边。

    她不懂啊,人类的感情,为何那么累,那么伤人。

    玉渊老了,她站在他身边细细数他垂下的黑发中藏着的白发。

    她想见他。

    他看不见她。

    到底是她这个妖怪法术施的好,还是他的心里不愿见她。

    她不知道,也不愿知道。

    她见到他的妻子,一点也不像华蓉。看起来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妇人,挽着玉渊的手,温柔地笑着。

    他们的孩子已经十岁了,像个普通孩子一样活泼好动,总是给他们惹些小麻烦。

    玉渊总是宠溺地摸着他们女儿的头,一次又一次地原谅她。

    第一次看见玉渊弯下一直挺直的腰板为他女儿惹下的事道歉时,她又震惊又生气地掉下了眼泪,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他,明明值得更好的。

    孩子摔下山崖的时候,他抱着满身是血的女儿,深夜一家一家地敲医馆的门,一遍一遍地跪在地上,一遍一遍地说着哀求的话。

    “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吧。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他的额头已经流出了血,他却像是不知道一样,用力地朝地上磕去。

    她站在他身旁,冷眼看着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这是他选择的路。她有些恶意地想,像是为了报复他对她的冷落。

    所有的医馆都被他敲了个遍,每个人都沉着脸向他摇头。他有些绝望地跪在路上。抱紧怀中气息越来越弱的女儿,抽噎地低声喊着他的女儿,“念蓉。。。。。。”

    她像是幻听般震惊地看着狼狈的他。

    那个孩子,叫念蓉?

    是在怀念华蓉吗?

    她的脸色变得惨白。

    原来这么多年,他的心里还是只容的下一个人。

    原来不论她做什么,她连做华蓉的替身都不配。

    忽然觉得累了。

    她习惯地想要笑,嘴角还是垮了下来。

    她慢慢蹲在玉渊的面前。

    一点一点地现出自己的身形。

    看他眼中一片灰暗地看着她。

    慢慢把手放在孩子的身上。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她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

    他想要拉住她,手却穿透了她的身体。

    他想要说什么,她却已经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一片黑夜中。

    “我。。。。。。”爱你。

    这是对你说的,不是华蓉,不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

    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想要说的话没能说出口。

    和当初面对华蓉时他懦弱地看着她,自己甚至不敢回应她对他的呼唤一样。

    明明在第一次相见她走向她,对他露出和华蓉截然不同的微笑时,她就已经走入自己的心里。

    他却不敢承认。

    最后她还是笑了,充满了对他的不舍和爱意,还有深深的满足。

    像极了她总是站在他身边时侧头对他露出的微笑。

    终究是付了她。

    你终于放下了对她的执念。

    不然我怎么会消失呢,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