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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汤九年前执意禅位幼子楚恳,本意以为子弱则父强,必须遥遵其为先酋长,做到人退政不息。
不想仅过三年,楚恳母妃以摄政之名,在其母族支持下,联合众部实行九部共治。楚汤自此不问世事,此番遭逢大难,尤其是前些日,年且七十的老人,袒胸露腹被缚于墨都身前,心下更是愤恨羞愧,自感愧对先祖。心想,今夜如若再落敌手,便唯有以死明志了。先前在一片混乱中,在忠仆楚淇安排下,带身边两宫妇藏身林中,宫妇害怕嫡卫,自是大气不出。楚汤则是内心里在百感交集,也不出声。约半个时辰,楚淇便与棱桔二人领着二十名士卒到达楚汤三人栖身之处。月色虽明,但楚淇不熟悉地形,待楚淇唤了数声“汤酋长”之后,楚汤听到忠仆的声音,才试着在两宫妇搀扶下,应声出林。
楚汤见除了楚淇外,余人均是陌生面孔,正待询问。楚淇忙介绍止戈军士卒上前见礼,除棱桔二人外,止戈军士均来自北方七部,虽是普通族民,对先酋长之名都算熟悉。众人在棱桔二人带领下向楚汤行了礼数,楚汤等人才知已经脱险。楚淇与棱桔二人介绍完当下情况,楚汤一对老眼中,顿时泛出一眶浊泪,连声说:“止戈军,止戈军,不错,杀得好!这楚戈小哥在哪里?”
“楚戈小将军现下正安排作战计划,欲尽歼这股嫡卫,还烦酋长随止戈军到安全地方后,再行相见。”楚淇忙替楚戈解释。
“你们这弓箭、刀矛是新近赶制的吗?”楚汤壮年时,也曾领军作战,对楚人制式兵器熟悉,一眼就发现止戈军武器的异常,不似楚淇等宫人眼拙。
“酋长明鉴,这是只有我们止戈军才装备的,是沧水部白草滩兵训学堂所制。”楚棱等人并不知道其中关节,随手将弓、刀、矛等物呈上来,不无得意地答道。其他止戈士卒经过之前伏击,知道新式武器的厉害,也颇为自得。一旁楚淇只知道止戈军士气旺盛,纪律严明,不似路途上碰到的其它义军,全是乌合之众,并没想到武器也有不同,也走上前来参详。
“不错,不错。”楚汤端详弓、刀、矛各色武器,口中念念有词,心中却另有所感。
月近中天,楚汤等人才来到楚戈驻扎处汇合。
“沧水楚戈率止戈军,恭迎叔祖酋长。”楚戈及楚氏沧水一支第十代后辈,论辈份,与楚汤相差两辈。但先酋长身份特殊,楚戈考虑再三,执后辈与下属礼,不似楚淇等人直接称呼酋长。
“楚戈小将军救我这糟老头子于危难中,不必虚礼。”楚汤快速上前几步,以手相托,用词卑谦,对楚戈所用称呼的此许差别也不以为忤。待楚戈站直身子,楚汤打量楚戈,真如楚淇所言,年不过十六七岁,但言行举止却自有一番风度。自是赞许道,“小将军真是我楚人少有的少年俊杰。只可惜如今我楚人目下一盘散沙,需要多些你这样的楚人振臂高呼才是。”
“叔祖酋长谬赞,折杀晚辈了。嫡卫随时来袭,忍大伯也生死未知,还请您与随行宫人,乘这些缴获的狄马转移到安全之处。待此地战事稍歇,楚戈再叙详备。”此时姜陵已经将狄人完好的六十多匹战马牵送过来。事不宜迟,楚戈赶紧安排楚汤等人上马启程。
“有劳小将军。”楚汤也不推辞,目下虽然疲惫,但精气恢复不少,也自行指挥分配宫人骑马先行。
“众位将士,今日两场战斗,我止戈军弓强矛利,略施小计便让狄人全军尽墨。可见这狄人自诩天下无敌的精锐嫡卫,也不过虚有其表,欺负些手无寸兵的平民尚可,与我止戈军相比,也不过尔尔。这北侧的山林中,还有一百多嫡卫,正在追杀我族同胞。大家说要不要将他们全部斩杀?”
“杀,杀,杀!”止戈军顿时喊声震天。
“好,今夜首战,敌军未及准备,接下来嫡卫必然有所防范,此次交战,也必然艰苦。如若本次斩获在前三名者,无论之前职位如何,就可升为小队长,原队长退位,斩获尽归本人所有。把那嫡卫活口押过来。”楚戈见众人情绪高涨,连带着那些幸存的宫女宦人也是群情激奋。楚戈感觉时机已到,挥手示意止戈军禁声,转头对押来的嫡卫道,“你听着,我楚戈,与止戈军,今日首战,便全歼你嫡卫一百六十七名,我也不问你姓名,你回去报与扎合知晓,就说我楚戈,在此宰杀狄马为食,犒赏士卒。他若有胆,可带队来与我共享马肉。”说到此处,楚戈持剑在手,手腕轻抬,便是一剑劈出。那嫡卫痛呼一声,捂住鲜血长流的左耳。“今日留你性命,是为让你去报信。但取你左耳,也好叫你们狄人知晓,犯我楚族,帮墨都作恶,必受惩处。去吧。”
一旁楚汤走出不远,口中喃喃道:“止戈军,楚戈!”
楚戈招来包括楚棱楚桔在内的六名原白草滩兵训学堂的子弟,吩咐其如此行事,便率余下士卒,继续沿大路向前进发了。
芒山多赤土,绵延百里,尽生荆条灌木。山北小溪,因山而得名芒溪。
月过中天,距扎合入林搜捕楚忍等人已有四五个时辰,双方互有损伤,楚忍等沧水部众,已经只余下二十多人,众人趁着夜色藏身暗处,不敢声张。扎合与众嫡卫,知道对方就在左近,无奈夜色下敌我难分,不便搜捕,只有安排士卒在溪边生起篝火,救治伤员,又饮水吃食,补充体力。
“嚓,嚓,”扎合正欲闭目养神,被由远及近的异响惊醒。虽说众人聚集,也不怕野兽狼群的攻击,但天生的警觉还是让他站了起来。喝问道:“两脚羊儿,不要装神弄鬼,待天亮时,就让你们无所遁形了。何必急着现形呢?”正说着,忽然又“咦”了一声。楚忍等人藏身不远,也听到了这些异响和扎合说话声。
“扎合亲卫大人,是我,图詹。不要放箭。”脚踩枯枝的嚓嚓声止住,又传来一人的说话声,跟着是众人围上去的声音。
“探听到什么情况,怎么这么晚才返回?”扎合上前问道。
“亲卫大人,我们,我们的马匹没了。”图詹的声音带着哭腔。
“狄族的亲卫,好好说话。损失些马匹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扎合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明显对图詹语焉不详的话语和失魂落魄的神情不满,提醒他要保持精锐亲卫营的风度。
“扎合大人,我们的马匹,全部被一个叫楚戈的小子,带着什么止戈军劫走了。还说,如若我们有胆,可以与他一起共享马肉。”图詹平复了一下,把楚戈的话重复给扎合。
“混账东西,这是什么话?哈林一百多号人,都看不住战马?”马匹对了狄人来说,是重要财产。更不要说对于这些精锐嫡卫,他们更是将马匹视若第二生命。甚至有些狄人在战马死后,都舍不得宰杀吃肉。楚戈所说所做,无异是刺痛狄人的大忌。
“听那叫楚戈的小子说,哈林那个混蛋,已经全军尽墨了。还连累我们十多人,也中了埋伏,我们十多人奋勇杀退敌人,无奈寡不敌众,我也是拼死才跑出来报信,还被那楚戈削去了一支耳朵。”图詹捂着尚在淌血左耳处,把罪责全推到哈林身上,恨声说道。不过,他自己也不知道哈林是如何全军覆没的。
“这个脓包,他们在哪里?有多少人?”扎合听完,看着图詹捂耳的猥琐表情,气不打一处出。
“这,他们一百多人,在山路上烤食马肉。”图詹说道。
“?”扎合再不说话,紧握短矛,身边的嫡卫也围拢过来,等他命令。
扎合等人扶上伤员,约莫一个时辰,便从山林中寻到大路上来。扎合原为狄南部一个小头领,并非莽夫,能升任亲卫营核心人员,并得墨都信任,与他作战勇猛又不失谨慎的性格有关。他经过最初的愤怒,一路边走边想,已经冷静下来,此时又找来图詹问道:“你说哈林全军覆没,可有亲眼见到尸首?”
“回亲卫大人,是那楚戈转述与我的。我并未见得他们尸首。”图詹如实回道。
“那如何是哈林连累你们中了埋伏?你既中了埋伏才逃出,难道这楚戈边与你战斗,还边说哈林的故事与你?你如实说来,不怪罪于你。”扎合语气平缓,但不容拒绝。
“我们十数人下得山路,本欲寻找哈林与马匹后,再去查探火光方位。却发现一路追寻的老楚酋也在前面路上,周围并无士卒跟随,我等追了三里路程,正要驱散幽台宫人,抓住老酋长回去领命,被埋伏路边的止戈军合围,后来偷听知道是哈林丢失了马匹。”图詹回道。
“停下,”扎合听到这里,命令道,“今晚就在此扎营,追敌之事,待明日天亮再说。”
扎合能升任亲卫首领,绝非幸至。当下寻思,如若止戈军与这楚戈真能伏杀嫡卫及马匹,必然是探知嫡卫情况,并选取有利地势提前埋伏,才会让嫡卫及马匹边报信的机会都没有;又或者止戈军真的战力非凡,将一百多嫡卫及马匹轻易掩杀掉,不走漏一人。无论是那种情况,敌情不明,今晚都不宜再行动。扎合待众人安歇,又在营地周围查探一番,回想起入夜时的浓烟和火光,更加确信哈林是在险要地势中了埋伏。
接着,扎合又安排明暗哨若干,不得松懈,吩咐嫡卫不得解甲,就地休息。一旁图詹则是一脸不解,但也不敢询问。
扎合的嫡卫已经走了许久,楚忍还觉得有些不真实。确定嫡卫已经走远后,沧水部众人才从隐身处陆续出来相聚,检点人员,带伤尚能行走的,有三十二人。楚忍回想刚刚图詹的话语,至少可以确信,楚戈已经带军出征了。劫后余生的沧水部一众人等,并不知道楚忍与楚戈之间已经有和解之议,正用征询的眼光看着楚忍。楚忍此时也担心楚戈与扎合遭遇后有所闪失,顾不得众人劳累,便带着二十余人,抄小路向图詹描述的地方摸去。二十余人,行不多时,楚忍便见扎合率嫡卫突然停了下来,正要悄声商议是否绕行山中。却发现右侧路边,有沧水部楚人狩猎时常用的标记。
楚忍略作思考,也与前面嫡卫一道,吩咐就地休整。
月已西沉,东方泛白,一夜相安无事。夏天清晨的山岭上,难得清凉,扎合嫡卫队次第醒来。
扎合一晚未眠,本次墨都点将追回重囚一事,可说是彻底失败,不仅重囚未曾追回,还损失一大半嫡卫和所有战马,这些嫡卫和战马,个个都是墨都的心头肉。如若是一般将领,肯定还想着去查探清楚或找回面子,但扎合跟随墨都二十余年,谨慎的他深知若再有损伤,莫说他扎合性命不保,便是他部族中的家人,也可能受其牵连。扎合昨夜思前想后,决定硬着头皮回去复命,至少可以保住家人。所以一大早,扎合令众人提高警惕,不得生火喧哗,悄然拔营沿大路北去,弄得一旁窥探的楚忍等人,都面面相觑。
楚忍猜测,楚戈等人留有沧水部狩猎标记,必然是希望扎合前去自投罗网,如今扎合未战先退,肯定让止戈军的作战计划落空。但此时又无法联络楚戈,楚忍思虑片刻,决定先派两人跟踪扎合一段距离,自己带人沿大路向南去通知楚戈。
山路转折,扎合一行甚急,不出一个半个时辰就抵达一处向阳坡地,朝阳迎面而来,带着盛夏的暑气。本来毫无动静的灌木林中,钻出十数名弓手,乱箭齐发,看距离,至少有一百多步左右,猝不及防下,嫡卫的密集队形就被射伤十数人。狄弓射程有限,百十步距离已经无法杀伤,这些亲卫都是见血更悍勇之辈,非但没有退宿,反而就要迎着箭矢上冲,然而,止戈军将五十多名弓手呈梯队分布,每十人一梯队,前一队一轮射完下蹲,后一轮又补上,一连几轮下来,嫡卫死伤惨重,还不能接近止戈军。扎合此时已经大惊失色,急令众人沿大路突围,不得恋战。
嫡卫战斗经验也是相当丰富,强攻无望之下,听到命令后,立即分散沿大路向北冲去。当先两名小队长,更是三四息就冲出止戈军箭矢的打击范围,正待松一口气,不想脚下钻心刺痛传来,抬脚看时,是一种埋伏在枯枝下的尖锐物件,眼见数十名嫡卫从后面冲击践踏过来,这两人也是残忍之辈,拔出那尖锐物件。两人顾不得止血,喝止其他人不要过来,于路旁斩一丛茂密的树枝在手,将路面枯枝与隐藏的铁蒺藜扫平,才招呼众人继续前冲,还不忘顺手收起几个铁蒺藜放入衣袋。
数十名嫡卫刚扫完铁蒺藜,逃出伏击圈,前面又冲出一队带甲止戈军,当先指挥之人,手握铁剑,正是楚戈,身后便是姜陵、楚桔等人。当日止戈军近战队,在楚戈要求下,人人装备藤甲藤盾,携铁刀、铁矛。昨夜首战,止戈军弓驽队出尽了风光,近战队只是协助收拾残敌,早就憋足了劲的姜陵等人,怎肯落在头领楚戈身后,几步跨上前来,藤盾就迎上一名嫡卫的短戈,右手铁矛也早已刺出,直透皮甲。墨都嫡卫一般制式装备是铜矛、木弓、皮甲,少量亲卫配有藤盾,日常作战,先是马匹冲锋,同时密集放箭,铜矛只是收割残敌,如今马匹丢失、弓箭失效,地面搏杀本就不是其擅长,此时,与止戈军一接触,就完全处于劣势。如果不是嫡卫一贯训练有素,作战勇猛,可能锋线就呈崩溃之势了。扎合眼见己方苦苦支撑,杀伤有限,知道遇上了真正对手,顾不得锋线支撑的几名嫡卫,指挥后面人员折返回去,向北突围。
向北需经过止戈军灌木丛的弓箭阵地,嫡卫此时有防备,尽数靠道路右侧的树木中穿行。此时,止戈军在楚戈的指挥下,为节约箭支,已收起铁弓,抽刀出鞘,再次掩杀过来。原本,当日弓驽兵并非人人配有铁刀,但楚戈根据山地作战特点,弱化阵形,强调单兵灵活性,专门将短刀重新分配,使弓弩手人人有铁刀在手,将不便携带的藤盾分配给近战兵。如此一来,五十多名弓手灵活性大大提升,将扎合嫡卫之前突围向北的锋线小队,完全与折返向南的嫡卫分割开,弓弩手与近战队合兵一处,数十息功夫,就将嫡卫锋线十多人斩杀殆尽,自身则仅重伤五人,阵亡两人。楚戈令众人仅捡取嫡卫兵器和遗失的铁蒺藜后,也不收拾敌兵尸体,又带众人向南追去。受伤落在后面的二十多嫡卫,楚戈也再未赶尽杀绝,缴其武器后,绑缚双手,押作俘虏。
扎合残部尚有五十多人,一路如受伤野兽,不敢完全走大路向南,截弯取直,狂奔一个多时辰,只求远离止戈军出没的地方,嫡卫并无像玄石一样的指向针,不敢完全远离大路,怕有迷路风险。这一路奔逃,来到一山峰陡峭处,前面已是绝壁,必须行走大路,扎合犹豫再三,先是派图詹等人四处查探,确定无虞,才转入大路。道路至此折而西,可以看见对面里许远的山坡情况——嫡卫追寻数天的楚汤等人,正在生火造饭——众人大喜过望,以为否极泰来,又有机会抓住楚人重囚回去交差。嫡卫士卒早已按捺不住,扎合正在山路转角处踌躇不决时,后方楚戈摔追兵已经出现在山路尽头。生死关头,已不容再作他想,扎合急令众人快速通过险地。
此处正是前夜哈林马队埋骨之地,也是楚戈再度预设的伏击地——道路上侧,荆棘密布,难以仰攻,道路下侧,绝壁千仞,绝无生机。扎合等人转入荆棘坡下的山路。道路上,前夜的灰烬与凝固的鲜血还在,远方坡地,楚囚目标依然诱惑,但空气中却弥漫着死亡的味道。滚石、擂木、箭矢倾泻而下时,这只是一场屠杀,昔日纵横狄族草原的墨都亲卫,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变成待宰的羔羊。扎合此次知道再无幸免之理,命众人拼死保住最后?进入的两名嫡卫,嘶喊道:“保住性命,告诉大酋长,注意楚人止戈军!”说完此话,纵身跃下山崖。
楚戈也不再命人入山搜铺唯一走漏的两名嫡卫。只是让人快速打扫战场,准备战后总结事宜。
山坡下,楚戈握剑在手,指着伏击地左侧石壁,对楚棱、楚桔说道:“这处石壁不错,我听说楚人有为英烈立碑勒铭传统,我们就以此壁为碑,为止戈军首战勒铭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