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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班的时候，陆佳宁接到了徐翔的电话，准备接通时才发现有一条短信没看。自从和费南结束通话，她一整个下午都是恍恍惚惚的，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感觉，情绪却一直笼罩在莫名的低气压中。
“喂？”她有气无力地应一声，慢吞吞地收拾办公桌。
“你下班了？”徐翔坐在光线明亮的咖啡厅里，把玩着手中精致的咖啡杯，听出陆佳宁情绪不高，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
“嗯，有事？”
徐翔皱眉，除了这句她就不能说点别的？
“我给你发的短信你是不是没看见？”
陆佳宁这才知道原来那条短信是徐翔发来的，只好抱歉道：“我今天工作有点多，没注意。”
徐翔不再纠结，“晚上出来一起吃个饭吧。”
普普通通的邀约，普普通通的语气，只因发出邀请的人而有了一丝异于他人的不同。陆佳宁不是不疑惑的，徐翔回国之后对她的态度变化，她心里一点一滴记得很清楚。自从李浩然出事那晚开始，徐翔便开始对她愈加“关切”起来，时不常的电话聊天，越来越随意自然的语气，以及······愈发频繁的邀请。她不知道徐翔究竟想干吗，只知道自己对这种变化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顺其自然的发展。
她想，因为自己对他深深的歉疚，哪怕徐翔向她提出再无理的要求，她应该都会一一答应。
陆佳宁挂断电话之后翻开收件箱，徐翔发来的是一条极其简短的短信——“在干吗？”
陆佳宁瞬间想起大学时候，徐翔每每给她发短信也总是这句话。上课时，会突然收到；吃饭时，会突然收到；上自习时，会突然收到；和江晓逛街时，同样会突然收到。每次都很突然，突然到陆佳宁明明很清楚他在干什么，有多忙，他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有多忙。这种“调查”般的短信总是会被江晓嘲笑，说：陆佳宁，你到底偷偷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徐翔的事儿被发现了，瞧瞧，好好的阳光大男孩整天疑神疑鬼的，都快熬成侦探了！
陆佳宁不是不尴尬的，偷偷回个短信，敷衍说自己有事在忙，下一秒徐翔的电话指定就打过来了。
陆佳宁想到这里，心中倏然一暖。
晚饭是在一家火锅店吃的，店面布置极具中国风，气氛热闹，汤底也格外香浓。陆佳宁纵然心情不好，也经不住诱惑，一口气吃了好多。
徐翔小口喝着杯中的白酒，看着陆佳宁被一颗夹心鱼丸烫到呲牙咧嘴的样子，心底突然涌上一股浓浓的情绪，缭缭绕绕缠在胸口，和窗外萧条的景象形成极明显的对比。
“慢点吃，”他不自觉出声，“又没人跟你抢。”
陆佳宁顾不得说话，端起旁边的酸梅汤喝了一大口。
“你是多久没吃饭了？”徐翔笑着调侃她，“至于这么生猛么。”
陆佳宁毫无杀伤力地瞪他一眼，重新低头将夹心鱼丸表面滚满酱汁，这次吸收了教训，小口小口地咬，不时嘟起嘴吹吹热气。
徐翔隔着腾腾的烟雾看她，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六年前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无忧无虑地好像就会这么一直过下去，过一辈子。他执起酒杯，将剩余的半杯白酒尽数灌入口中，辛辣的味觉刺激一下下冲击着他心中那块陈年经久的郁结，徐翔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醉了。
“你怎么不吃啊？”陆佳宁看他不时往锅里加菜，搅拌，放下筷子却只是喝酒，不禁有些奇怪。
“我怕你不够。”徐翔淡定回答。
陆佳宁气结，见他面容沉沉的样子，又猜想他心里是不是有事。于是她放下筷子，喝了一口酸梅汤，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徐翔抬头用眼睛询问她。
“我看你好像不是太开心的样子。”
徐翔了然，答：“闲的。”
陆佳宁直觉徐翔在耍她。
“要不要喝点儿酒？”徐翔拿起酒瓶向她示意。
陆佳宁摇头，“我不会喝，啤酒都喝不了，何况是白酒。”
徐翔点头，这倒是真的。陆佳宁的酒量说出去简直到了丢人的地步，好在酒品还行，喝醉之后不哭不闹也不尿，乖乖躺在他怀里，睡得绵长又香甜。
“你也别喝了，不是开车来的么。”
徐翔给自己倒酒的手徒然顿住。
陆佳宁也不废话，从他手里夺过还剩一半酒不到的酒瓶，放在自己手边，继续拿起筷子夹煮好的菜吃。
徐翔心里一磕，陆佳宁上一次像这样不由分说地管着自己，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过去四年，他孤零零一个人，偶有放纵，却早已习惯自律。如今她一个再简单随意不过的动作，却轻易将他四年深藏起来的委屈全部勾引出来。这委屈不针对父母，不针对朋友，只针对陆佳宁一个人，只针对她。
“你快吃点东西吧，”陆佳宁搅拌着咕嘟嘟冒泡的汤，“我把甜不辣和油麦菜给你留着了。”
徐翔又是一震，她竟还记得自己喜欢吃什么。心中一阵暖流涌过，混杂着旧时的情、今昔的恋，一并流入四肢百骸，温暖得他心头猛地一酸。徐翔赶紧低应一声，夹起几根油麦菜喂进口中。
桌上手机震动，徐翔看一眼来电，是徐母打来的，心中暗叫不好。中午吃了相亲饭没有及时向上级汇报情况，估计他妈见他到现在还没回家，着急了。
“喂，妈。”
陆佳宁拿筷子的手一顿，看了看他。
“我现在在外边吃饭呢。”
徐母精神一震，“和章扬吗？”
“不是，我们中午吃完饭就分开了。”
“那······剩下一下午时间呢，你们也没去别的地方玩玩？”
“能去哪儿玩啊。”
“······那你现在和谁在一块儿呢？”
徐翔犹豫一下，偷眼看了看陆佳宁，如实汇报：“一个朋友。”
“男的女的？”
徐翔无语，他妈还真是······直接。
“女的。”他回答，瞧见陆佳宁狐疑的目光，一阵尴尬。
徐母却犯了执拗劲儿，又问：“女性朋友还是······女朋友啊？”
徐翔心中叹气，“妈，我回去再跟你说。”这话当着陆佳宁的面怎么回答？
徐母不知想到了什么，立时不再追问，只嘱咐他晚上早点回来。徐翔答应着，总算把这通电话给应付了过去。
“你妈打来的啊？”陆佳宁问。
“嗯。”
“叔叔阿姨身体还好吧？”她几年前寒假来A城找徐翔的时候，在他家里住过两天，认识徐父和徐母，觉得两位老人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也挺开明，儿子大学没毕业就往家里领女朋友，二老也没不高兴，照旧热情款待她。
“身体挺硬朗的。”
“那挺好的，”陆佳宁放下筷子，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边空空如也的玻璃杯，“你常年不在家，叔叔阿姨应该挺寂寞的。”
徐翔没说话，心里也明白。明白，却无奈。
陆佳宁看着徐翔，想起自己现在变得迷惘的梦想和前路，一下子有了倾诉的欲望。
“徐翔，你去美国后悔过吗？”
徐翔怔一下，似是没想到陆佳宁会这么问。
“你指哪方面？”他也放下筷子，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他看出陆佳宁其实整晚都心情不佳，她不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问，怕一不小心触及她的伤心事。
陆佳宁眨巴眨巴眼睛仔细想了想，“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整体，整体后悔过吗？”
徐翔沉默下来，一时竟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过了半晌，终是犹豫着说：“不能说后悔，只是有的时候会想，如果当初不去美国的话，生活又会怎么样。”
陆佳宁点点头，明白了。不是后悔，亦不是安然。美国并不是他心中唯一的选择。
“那当初为什么一定要去美国呢？”她低低地问。如果不去美国，说不定她就不会跟他发脾气、使性子，说不定他俩就不会吵架，说不定徐翔就不会发现她的秘密，说不定他们现在依然很好很好，说不定如今已经结婚······陆佳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知怎么竟想到了这上面，以前恋爱最甜蜜的时候，她都未曾想过以后的事。
可能时间的力量还是巨大的吧，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瞻前不顾后的小女孩。人到了一定年龄，想法自然而然就会改变。她已经24岁，又即将迈入25岁的行列，心境和以前不同，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徐翔却因她这一句话震撼不小，这是陆佳宁第一次对他提起以前的事，带着不知名的情绪提起。她是后悔了吗？可是她后悔什么？后悔不该大意被他发现秘密，还是后悔不该挽留自己去美国？徐翔私心里万般希望是后者，但痛苦到几乎深入骨髓的记忆，却让他本能地倾向于选择前者。
他重新镇定一下心神，冷静回答：“当时还小，考虑不到那么多，想去就去了，觉得如果不行，大不了再回来。谁知道一去就是四年。每次回家都呆不上几天就要走，父母整年整年地守着家，像你说的，应该特别寂寞。”
陆佳宁一瞬不忍，她知道徐翔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懂，正因为这样，现实的无奈才显得那么残忍，蚕食着他的意志、他的梦想，割裂着他那颗拳拳的赤子之心。
“你······是不是想回来了？”陆佳宁小心翼翼地问。
徐翔摇摇头，“不是想回来就能回来的。”
陆佳宁沉默，是啊，哪能想回来就回来，如果所有事情都顺心如意，那这地球还怎么转？
“你呢？”徐翔直接地问。
陆佳宁吓了一跳，被徐翔从乱成一团的思绪中硬生生拽出来，显得有些迷茫。
“我？”
“嗯，你。你怎么突然伤春悲秋起来了？”
陆佳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在徐翔面前确实很少有认真的时候，现在这副样子，自觉难免有些假正经的味道。
“就是突然想到了，没什么。”
徐翔自然不信，但没有直接拆穿她。他看了看陆佳宁面前空空的水杯，叫来服务员要了一壶热水，给她斟满。
“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了？”徐翔装作不经意地问。
陆佳宁想起陈曼希，想起费南，又想起蒋娜，想起丽影，想起现在变得面目全非的梦想，情绪瞬间变糟糕。
徐翔默默观察着她的表情，此时心中也已了然八分。陆佳宁不会隐藏情绪，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是什么，跟晴雨表似的。
“进自己喜欢的公司，做自己喜欢的工作，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不大在意地说。
“你也进了NBA，做了自己喜欢做的事儿，你也不见得有多开心啊！”陆佳宁立即呛声。
徐翔暗笑，果然还是说不得。但他还就是待见她在他身边鬼灵精怪、无法无天的样子，伤春悲秋根本不适合她这种“粗人”。
于是他又激她，“那你之前那是干吗呢，整得跟世界末日似的，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
“哪有什么大不了！”陆佳宁不甘示弱，“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就是唠叨唠叨，说完就好了。”
“你说得倒轻松。”
陆佳宁气闷，他还来劲了！
“你怎么说话呢！”
徐翔坦荡荡直视她的眼睛，“我怕你心口不一，心里明明难受，还硬是不说出来，死憋着。”
陆佳宁想也不想就反驳，“你知道什么呀！你看我哪儿难受了？难受我还跟你出来吃饭？”
徐翔笑，“不是工作上遇到困难了么。”
陆佳宁翻个白眼，“能有什么大困难，谁没一两件烦心事儿啊！”
徐翔点头附和，“你说得对，谁都有烦心事，我们阻止不了烦心事来找我们，但只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让自己开开心心的，就比什么都强。”
陆佳宁慢慢回过味来，敢情这是中了徐翔的激将法了，但心里却异常暖融融的，觉得在这样情绪低落的时候有他在，真好。
他总是知道怎么帮自己驱赶坏情绪。
“谢谢你啊，徐翔。”她别别扭扭地说，确实有些不好意思。
“就光嘴上说说？”
“那什么，赶哪天我请你吃饭。”
“你先吃完这顿饭再说吧！”
陆佳宁嘿嘿笑两声，捧起水杯喝下一大口水。
是啊，生活就是这样，不管你怎么躲，烦心事儿永远都能找到你。但生活除了烦心事儿，还有更多更美好的的东西。梦想？除了进丽影，当编辑，自己还有别的梦想吗？当初没有，现在更是没有，那还烦恼什么？梦想和现实总是存在差距的，人只能无限接近梦想，剩下的便是适应、接纳与融合。工作和梦想怎能混为一谈，怎能各个方面都百分百搭调？只能说你之所以向往这份工作，是因为这份工作中的某一个方面或某几个方面满足了你的内心，充实了你的精神生活，至于对剩余方面的不自在、不满足，那就真是对这个现实社会的强求了。自己已经很幸运了，比起那些只为生计奔波的人们，她生活中大部分时间还是相当充实与快乐的，剩下那一点点小矫情，确实不足为人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