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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航接到陆佳宁的电话时，是在周五下午的小会议室里，对面的秦萱垂头盯着会议桌面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季航犹豫两秒，还是说了声“抱歉”，然后起身去外面接起了电话。
陆佳宁的声音轻轻柔柔地透过电流传进他耳中，季航在心里不自觉叹息一声，突然就有了些不舍。
“找我有事？”他问。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我听费南说，你下周一要走了是吗？”
“······嗯。”
“你要走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啊？”
季航无言，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大概是自己觉得，说不说都是一样的吧，她对他并没有缱绻不舍的感情，那么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最近太忙，本来这周末想跟你说的，没成想你倒先打过来了。”季航这么回答。
陆佳宁果然不作他想，想着自己打这个电话的目的，然后直截了当地邀约，“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季航自然有空，却不知为何又有些犹豫。他心里有些恼恨自己，想着，他与她之间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羁绊和顾虑呢？他念了她九年，却于重逢后不小心窥得了她最大的秘密。那个秘密像杆天秤，一头放着爱情，另一头放着友情。这杆秤横担在他心里，让他无时无刻不在犹豫、踟蹰，不敢前行。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姑娘走向了别人的怀抱，再也不属于他。
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太糟糕，以至于季航下意识地便把所有可能的机会刻意视而不见。他克制自己不要再去见她，甚至连离开A城的消息都不奢望她能知道。
却不想，老天爷还是让她知道了。
只是知道了又能怎样？季航在心里苦笑，她永远不会说一句挽留的话，他走，她只会笑着送上祝福。
“季航？你还在吗？”陆佳宁等了太久，却寻不到电话那头的任何气息。
季航猛地回过神来，一瞬间竟有些仿佛被人窥见心事的尴尬，他清清嗓子，开口道：“我在。”
“我还以为你那边有事儿呢，那，你今晚有没有空啊？”
“我这边还有点工作······”
“哦，这样啊······那你什么时候能结束？我可以等你啊！”
季航愣一下，“你等我？”
“要是你结束时间不晚的话，我可以等你的。我周末安排好了别的事，要是今晚你没空的话，周末我就没空了，那这样的话咱们就见不着面了。”
陆佳宁的声音不无可惜，季航听在耳里，刹那间便有些心软，以至于脑袋里还未理清思绪，嘴里便像倒豆子一样将答应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陆佳宁是真的开心，立刻就约好了时间和地点，那条街季航路过几次，知道是个挺僻静的地方，本还想问下一句，见她电话里如此兴奋，所有的问话便都堵在了喉咙口。
“你安排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全都听你的。”
······
挂断电话，在门外又待了几秒，季航这才收拾起全部情绪重新进入会议室。
秦萱依旧弯着腰垂着头，姿势一动不动，活像被人点了穴。季航轻轻关好会议室的门，走过去坐在她对面。
“想好了吗？”他敲敲桌子，唤回秦萱神游天外的思绪。
秦萱慢慢抬起头看过去。
季航淡定如常，仿佛此刻被等待宣布最终结果的人不是他。他表情温润，神态平和，秦萱却不知为何在他脸上看出了清高和势在必得。
他就那么肯定自己愿意跟着他去B市从头打拼？
真是笑话！
“我考虑好了，”她慢慢地说，“我······”
“不去？”
秦萱愣住，却见季航突然笑了笑。
“秦萱。”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双腿慢条斯理地交叠起来。这姿势对于秦萱来说就像是刻意的挑战，他像在挑战她身为一个下属的自尊。
“你是一个得力的工作伙伴，我一直很欣赏你的工作能力，”季航继续道，“尤其是这次新品的宣传策划案，你作为主策划，效果如何，大家都能看得到。我知道你大学不是在A城上的，毕业之后你立刻来到了这边，想必肯定是有自己的目标和计划。但今天我想告诉你的是，梦想不在于一时，更不在于某一个城市。去B市固然会很辛苦，但它会让你得到更多的锻炼。公司批准我可以带10人的团队过去，其他人员的名单我已经拟定好了，只有你，是我想要主动征求意见的人。”
秦萱慢慢攥紧双拳，仍不发一言。
季航等待一会儿，见她居然还能沉得住气，不免有些惊讶。他想了想，挑挑眉继续，“我记得我刚到公司的时候，公司提供了一次培训机会，你当时是第一个报名参加的，并且以你的实力，我相信你会很好地抓住那次机会。但后来你又突然放弃了，至于原因，你没明确说，我也没深问。现在，我想问问你，当初你为什么要放弃那么好的机会？”
秦萱猛地闭了闭眼。徐翔的脸就像个梦魇，这梦魇此时幻化成了一条细细的线，在季航面前，在此刻现在，狠狠地纠缠住她的脑袋，一圈一圈，慢慢勒紧，直至她终于承受不住，终于放弃挣扎，任由它侵蚀她的大脑，渗透她所有的思维。
秦萱抬起头直视季航，目光里竟有种让季航陌生又熟悉的绝望。
季航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季总，”秦萱面无表情地开口，“梦想是要在意在哪个地点的，就像陆佳宁在A城，你总还能想见就去见她。”
季航脸色一变，嘴唇嗫嚅几下，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秦萱扯动一下嘴角，继续说下去，“偶然的一次机会下，我听到了你和费总的谈话，知道了这件事，不过我并没有跟任何人说，我也不觉得独自怀揣着这样一个秘密是什么好事，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只是，偏偏你喜欢的是陆佳宁。”
“什么意思？”
秦萱自嘲地笑笑，“陆佳宁是我大学同班同学，但我们俩关系始终不好，我还想着维持表面的和谐，可她连伪装都不屑。季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季航没做声，心里却隐隐有个猜测。
秦萱似乎并没有期待从他嘴里听到什么，自顾自地往下道：“因为我喜欢上了她的男朋友，我喜欢徐翔。”
季航脑袋里像有一道闪电一霎照亮所有从初遇秦萱以来的线索——她和陆佳宁站在一起时不自在的气场、她放弃去美国进修的机会转而安安稳稳地待在A城、她在陆佳宁过来找自己时看似冒犯大胆的调侃，以及最近的新品策划案，她那么努力地争取靠近Lily，接近Lily······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徐翔，只是因为徐翔而已。
季航突然笑出一声，笑容里满溢着无奈与苦涩，像在笑秦萱，更像在笑自己。
原来他们都是为情所困的傻瓜，只是如今他已经试着放弃，秦萱却仍执迷不悔。可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感情的事本来就分不清是非对错，他没有任何资格评价秦萱的爱情。
“所以现在，季总，”秦萱重新看向季航的眼睛，“你觉得我还会跟你去B市吗？”
季航默然，这个理由，他无法反驳，更无法勉强。可或许是自己已经历过足够多的失望，他看不到秦萱在那两个人中间有哪怕一丁点希望的火光。
“我本来就没打算勉强你，”季航缓缓开口，“只是我完全没想到你会是因为这个理由不愿离开。”
秦萱惨然一笑，“季总，其实我很佩服你，九年的感情你都能放得下，我才区区六年而已。”
季航摇摇头，“感情的事没有道理，可能你用情太深，所以不容易放下。”
“可是你喜欢陆佳宁九年，你敢说这份感情不深吗？好不容易重新见了面，现在你却要走了？”
季航想起那天午后掩在小抽屉里的记事本，想起费南，想起高中三年他们飞扬的青春。如今时光匆匆，再回首，过去的一切都已变成了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定格的是记忆，陪伴的，是余香。季航很清楚，他的“余香”里面，不只有爱情。
他直视着秦萱的眼睛，缓慢却又郑重地说：“你有你坚持的理由，我也有我放弃的原因。有些感情，并不只有得到才是圆满，毕竟这世上大多数人的初恋，都是无疾而终的，但并没有人仅仅因为这个就变得不幸福。”
秦萱怔怔地看着前方，像在思考，又像根本没听进去。季航不再多说什么，对他来说，秦萱只是一个得力的下属，说出这些，已是他能做到的全部。
他重整精神站起身，待两秒，还是伸出右手拍拍秦萱的肩膀，尔后便迈步走出会议室。打开门的一瞬间，他听见秦萱的声音从背后徐徐传来——
“季总，辞呈我已经发到您的邮箱。”
季航没做声，隔一秒，秦萱听到了大门关闭的声音。